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印無玄在泡藥浴。

他身上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淺的傷口只劃破表皮,深的傷口則可見骨,且一些妖獸攜帶毒素,若不是他的體質夠強悍,光是毒性就夠他死兩回!盡管謝非白給他做了初步治療,大多數傷口已結痂,但要徹底治愈把毒素逼出來,得泡一天一夜的藥浴。

兩人在一座小城的客棧中,沒回雲隐宮,只因印無玄的傷勢太嚴重,謝非白恐他撐不到那時候。再說決戰時陶生生在場,各種八卦很快就會傳遍全修真界,鳳栖山下必定又會裏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人,看着心煩,不如先在外面給印無玄治好了傷再說。

印無玄額頭上敷着一塊熱帕子,大剌剌靠坐在浴桶裏。

他人高馬大,客棧最大號的浴桶用着也有點擠,不過他也不是什麽嬌生慣養的人,能用就行。

藥浴泡着并不好受,味道苦苦的,且藥水浸泡進傷口後就像有螞蟻在肉裏爬,又癢又酥,還帶着痛,格外難熬。

他仰着頭,眼睛緊閉着,喉結上下滾動,蒸出的汗水從鬓角滑落,又滴進浴桶裏。

在他不遠處,謝非白正在配藥,配好了一副就往他的浴桶裏扔。

他準頭不太好,有時會把藥扔印無玄臉上,揮灑的粉末嗆得人直咳嗽,弄得水不住搖晃,有些晃出浴桶,澆濕了地面,謝非白就又會往他桶裏加水,加水的準頭也不太好,總是從他頭頂淋下去。

印無玄知道,這是謝非白又在懲罰他了。

明明說過不準在其他人面前裸-露-身體,他非但違背了命令,還在那麽多人面前赤-身-裸-體了!

宮主會生氣也是正常的。

印無玄有些自責又有些委屈地想,他也不知道變成劍再變回人後衣服會沒了啊!不過想想也不是沒有道理,畢竟誰的劍會穿衣服啊?就算劍鞘是劍的衣服,打架時不也要拔劍嘛,相當于是把衣服脫了打架,這是劍的本性,也怪不得他。

又一盆熱水淋到頭上,印無玄的頭發全都濕答答的,一縷一縷地貼着臉,他弱弱地開口,道:“宮主,再泡下去我要起皺了。”

謝非白道:“你在寒潭泡那一夜不見起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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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無玄:……

他先前泡寒潭的事也讓宮主不開心,雖然不知宮主為何不開心,但肯定是他的問題,只能閉嘴了,免得宮主跟他翻舊賬。

又泡了會兒,他感到謝非白走近了,一只手摸上了他的脖子,手指貼在頸動脈處。

這個位置相當危險,但凡那只手的主人心懷惡意,他頃刻間就會送命。

但那是謝非白的手,他半點都不擔心,任由對方的手貼着他。

“好多了,”謝非白感受着指腹下脈搏的跳動,“再多泡泡,水熱了就自己用靈力加熱。”

謝非白一動,印無玄馬上抓住了他的衣袖,問:“宮主,你要出去嗎?”

謝非白道:“那不然我就這麽看着你?”

印無玄揉了揉鼻子,道:“我也想出門。”

謝非白揶揄道:“你衣服都沒有,光着身子出門?”

印無玄:……

這是個問題。

他帶去青雲派的換洗衣物都在雲中閣的房裏,他穿着的那件又在決鬥中弄沒了,而他走得也急,自是沒空收拾細軟,的确是沒一件能穿的衣服了。

謝非白帶他走時,他穿的還是對方的衣服。

也不能說穿,只能說是裹着。

回想起那個場面,印無玄莫名臉熱。他堂堂一個九尺男兒,只蓋着一件單薄的衣衫,在衆目睽睽之下被人打橫抱走,實在是形象崩塌。而他還沒法抗議,因為抱他的人是他的宮主,且一路飛來小鎮,謝非白都沒把他放下,直到進入客棧客房,小二搬來了大浴桶後,謝非白才輕手輕腳地把他放入了桶中。

進了浴桶,他說的第一句是:“宮主,我是不是很重?”

謝非白似笑非笑道:“是挺重的。”

印無玄急忙道:“那下次換我抱宮主!”

謝非白揚了揚眉,道:“本座等着。”

印無玄緩緩松開了謝非白的衣袖,沉入水中,“咕咚咕咚”吐氣泡,又浮出水面,道:“那請宮主給我買一身衣裳回來吧。”

謝飛白:“本座會為你挑一身适合你的。”

印無玄:“謝謝宮主。”

*

一個時辰後,印無玄趴在浴桶邊沿睡着了。

額頭上的帕子掉落,他頓時驚醒,在帕子落地前接住,又蓋回額頭上。

他伸了個懶腰,口渴得很,從桶裏站起來,想出去給自己倒杯水喝。一條腿剛跨出,謝非白回來了。

謝非白頂着張平平無奇的書生臉,合上門後又換回他那張美貌無雙的臉,道:“印護法,本座說過,要泡一天一夜。”

印無玄宛如在課堂上開小差被夫子逮個正着的學生,僵硬地維持着騎在浴桶上的姿勢,辯解道:“宮主,屬下不是要偷工減料,只是想喝水了。”

謝非白将印無玄從頭到腳打量一遍,面前的男人身高腿長,肩寬腰細,膚色是被陽光親吻過的小麥色,因沾了水,皮膚在燭光下如同刷了蜜,泛着性感的光澤。他本人卻渾然不覺,臉上有苦惱之色,像是生怕惹謝非白不高興,頗為手足無措。

謝非白把目光落到他跨出浴桶外的腿上,他默默收回腿,縮回浴桶,團成一團,小聲問:“宮主,可以給屬下一杯水嗎?”

印無玄把提着的包裹放到桌上,給印無玄倒了杯水,印無玄身伸手要接,謝非白卻往後退開,擡了擡下巴,他會意地把手也泡進藥水裏,就着謝非白的手喝水。

解了口渴,印無玄舒暢多了,可過了會兒,他又腿麻了,在桶裏蹲着轉來轉去,很不安生。

謝非白按住印無玄的頭,他像被施了定身咒似的,立刻不動了。

謝非白:“印護法,你還是小孩子嗎?泡個藥浴還非得本座盯着。”

印無玄:“不不不,屬下一個人也能行的,宮主辛苦了,趕快去休息吧。”

謝非白:“本座前腳一休息,後腳你就從桶裏跳出來了。”

印無玄:“我保證不會!”

謝非白:“你會。”

印無玄:……

印無玄犟不過謝非白,只得在對方的注視下乖乖泡着。

待泡滿了十二個時辰,他迫不及待地從桶裏跳出來,靈氣在體內循環一周,烘幹了身上的水,清清爽爽地站在屋中。

沒穿衣服。

“宮主,那個……”印無玄瞥着包裹,道,“你給我買的衣服呢?”

謝非白打開包裹,裏面是好幾套成衣,他挑了兩套黑色的遞過去,印無玄趕緊接住,可拽了兩次都沒拽動,謝非白抓着另一頭不松手。

印無玄:“宮主?”

謝非白:“印護法,你若再随意毀壞衣衫,本座就要把你關在雲隐宮再不許出去了。”

印無玄手一抖,道:“宮主,屬下不是故意的,變成劍時衣服會被撐破,再變回人時衣服也不會複原……所以我不是随意毀壞衣衫,是……嗯……”他斟酌措辭,“是不可抗力!”

謝非白放開衣服,道:“穿吧。”

印無玄三兩下穿好了衣服,竟正好是他的尺碼,一點不大,一點不小,跟量身定做似的。每套衣服都另配了鬥篷,這樣一來,就算是他再變成劍,至少鬥篷還能在,他變回人形時也能有蔽體的衣物了。

印無玄欣喜道:“多謝宮主!“

謝非白繞到屏風後面,也在更換衣服,他的影子映照在屏風上,有種溫柔的旖旎。

印無玄生出了一個念頭,如果宮主像他一樣在跟別人打架時沒了衣服……他猛地搖頭,并給了自己一巴掌,完全無法接受腦海中浮現的畫面。

他又想到那些愛情話本裏對宮主裸-體的肖想,頓覺胸口悶悶的,也不知是何緣故。

“印護法,”謝非白換好衣服走出屏風,問,“你在想什麽?”

印無玄卡了下殼,心說我在想宮主沒穿衣服的樣子,但這話當然是不能說的,便道,“我在想要到哪裏去溶了聞風吟的那枚金元寶,溶了後就能還清馬未算的錢了,剩下的就交給宮裏的賬房。”

謝非白笑道:“那金元寶是聞風吟的法器,雖算不得上上等,卻也是個好東西,這天底下恐怕只有你純把它當作一枚金錠子。”

印無玄道:“這玩意兒拿去拍賣是肯定不會有人買的,除了聞風吟誰會用金元寶當法器,至于聞風吟本人,他更不會花錢買回去,反正還能做新的,還是溶了當金子使比較劃算。”

謝非白道:“你說得有理,這金元寶一般人是肯定融不了的,本座倒認得一人有這本事,另外,你的大劍也需重新鑄造,填補好缺口,順便找這人一并做了。”

印無玄問:“誰?”

謝非白道:“夜從深。”

夜從深是聞名修真界的法器師,很多大能的法器都出自他手,例如奚雲雪的雷火鞭、藍澤的琉璃扇等等,而印無玄的大劍,亦是出自這位之手。

對這一點,印無玄本人倒不知情,只因大劍是他進階為大乘期時,謝非白送給他的禮物,從此之後,大劍就成了他唯一的武器,形影不離。

“宮主,你跟這個夜從深很熟嗎?”印無玄歪頭,道,“你提起他時很熟稔的樣子。”

“算熟吧,”謝非白道,“我們曾一同修煉,只是後來修煉的路子不同,便不怎麽見面了。”

不見面的原因也很簡單,夜從深是這麽說的:“你我幾十年的朋友,要是我被蠱惑愛上了你,那朋友就沒得做了,我呢,還是想跟你做朋友的,所以咱們一別兩寬,天涯不見。”

因為想繼續做朋友,所以不再見面,很奇特的邏輯,卻很适用。

自此,兩人幾百年來只見過兩次。

一次是是謝非白找夜從深鍛劍,一次是謝非白找夜從深取劍。

都是為了印無玄。

即将迎來的第三次見面,也是為了印無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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