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0007章
第二天一早是照例的案情分析會。
仍是組長付涵主持。
莊楊今天穿了身便服,少了穿着警服的威嚴,多了點富家子弟的氣質。
從桌上拿了張照片貼到白板上,莊楊道:“宋哥,本名宋明,環島本市人,今年四十歲,未婚,2013年因為一起債務糾紛,捅死了當時作為欠債人的劉某,當時一審判了有期徒刑十三年,後由環島有名的律師團隊為其辯護,再加上有人用一戶市中心三百萬的房子,以賠償的名義給了當時劉某的家屬,獲得劉某家屬的諒解,終審将刑期縮減到十年。服刑期間這個宋明有立功表現,減刑至八年,于2021年,也就是3年前的3月份,刑滿釋放。
照片上的宋明四十歲上下,光頭,鷹眼,一圈絡腮胡子,半個身子都是紋身,看着兇神惡煞。
“出獄之後他就創辦了這個國良安保公司,并擔任財務部主管的職位。”
經偵隊的周然接話,拿出另外幾張照片。
“經過我們今日的走訪和暗查,我們發現這個國良安保公司有兩個主要盈利的方向,一,就是作為正規的安保公司,進行包括門衛、守護、巡邏、押運、随身護衛、安全技術防範、安全風險評估等相關工作,這也是這家公司的主要經營方向;二,則是暴力催收要債。”
周然拿出當時劉某被害的案件調查報告。
“當時的劉某就是宋明暴力催收才導致的死亡,并且我們調查發現,暴力催收要債雖是占比很少的一部分工作,但卻給國良安保公司帶來很大一部分的收入,但這些收入并沒有全部分配,很大一部分都以其他合理的名目轉入了正達公司,後者再與賭場關聯,進行放貸業務,形成利益輸送的循環模式。”
刑偵隊的劉暢起身拿了幾張資料分發給會議室的幾個人。
“這個宋明我們還有點別的情況,他除了有劉某那件命案之外,還有一起去年年初涉及三條人命的懸案。”
大屏幕投放出幾張命案現場的照片。
“去年年初在環島農村,發現一間被燒毀多日的房屋,村民報案,經民警探查,發現裏面有三具燒焦的屍體,其中一人為上吊狀,經法醫鑒定,這是起他殺案。三具屍體兩女一男,是一家三口,小朋友死的時候只有10歲,唯一的幸存者就是男主人的二女兒,當時正在鄰居家玩。經了解,這家男主人死前最後一通電話是打給了宋明,而在同一天,男主人的賬戶裏多了兩百萬,并且這一家三口買了第二天一早去往馬來西亞的機票。種種跡象表面,宋明是最有可能作案的人。”
劉暢是整個組裏年紀最小的,瘦瘦高高的大男生,特別腼腆,和經偵隊的周然是兩個極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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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是面對亡命之徒的白面書生,一個是面對經濟高智商犯罪的黑臉武夫。
莊楊看了眼手邊的資料,擡頭道:“宋明為什麽要殺那一家三口?”
劉暢無奈的搖搖頭,嘆了口氣。
“我們前前後後審問了宋明很多次,他是個老油條,說話滴水不漏,幾次下來審訊一點兒結果都沒有,宋明張嘴就是‘我有不在場的證據,我不知道’,始終找不到他作案的真正動機,再加上直接證據不充分,不然也不會變成一個懸案至今。”
劉暢的言外之意就是,如果這次能順利将宋明涉黑案做實抓捕,那件三口之家的懸案說不定也可以就此告破。
莊楊得到一個認知,那就是宋明是個亡命徒,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兇殘狠辣,他并不把人命當回事。
如果泉冶去招惹他,會有什麽下場。
贏了,未必能風風光光的退場,輸了,付出的可不止命這麽簡單。
莊楊突然萌生出一種‘我是不是做錯了的’想法,皺着眉一言不發。
“莊楊?想什麽呢。”
付涵叫了他兩聲,莊楊“嗯?”了聲,連忙回過神來。
“付隊,您說。”
“莊楊,你對環島的地頭熟,去打聽一下那些賭場的信息,都開在哪兒,每天的流水有多少,賭場的老板都是誰,整理一下資料然後發給我。”
付涵看了莊楊一眼,警覺的捕捉到他臉上細微的表情。
“怎麽了你,心不在焉的。”付涵道:“任務有難度?”
“沒問題。”莊楊轉而指着劉暢大屏幕上的兇案照片,道:“我就是在想那個懸案,劉暢剛剛說除了直接證據沒有找到之外,也一直都沒有找到宋明的作案動機,如果宋明當初是替別人作案,或者說是為了別人頂包,這樣是不是就變得合理了?”
劉暢下意識開口道:“例如你覺得他為誰頂包,馬叔?”
莊楊搖搖頭,有點煩躁的解開了襯衫上的兩粒扣子:“例如說十八公,其實當初給他請律師團隊做辯護減刑的人就是他。”
劉暢一愣。
付涵看了眼莊楊,不緊不慢的喝了口眼前的熱水。
“莊楊,你哪兒得到的消息?”
要想在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刑警面前裝聰明,這太難。
所以,莊楊索性什麽都不說。
付涵将莊楊的心思盡收眼底,而後起身做着最後的工作安排。
下了會,莊楊去了趟洗手間,他的手腕上蹭上了記號筆的墨水。
擦幹手指正打算出門,迎面碰上了付涵。
付涵沒穿制服,穿着自己的便衣,手裏拿着領來的報紙,看樣子是要回辦公室。
莊楊點頭示意,正要就此離去,付涵在背後叫住了他。
“莊楊,我昨天在食堂碰見了林響,他說最近抄了一個販毒窩點,收獲不少,你提供的情報。”
“哦,是麽,林隊沒有和我說啊。”莊楊禮貌的笑笑:“是林隊能幹。”
付涵道:“都是幹刑警的,你跟我裝大尾巴狼,我是想提醒你,養線人可以,你們有自己的顧慮,不能告訴隊裏我也理解,但是記住了,別被線人害了,你們這種一對一的關系最危險。”
他嘆了口氣,走過去拍了拍莊楊的肩膀:“你知道之前負責這個案子的刑警麽。”
莊楊點頭:“您說那位被人吊死犧牲的前輩?”
付涵道:“他真正的死因其實因為被線人出賣。線人給他提供了一份假情報,他一個人去赴約的時候‘恰好’被宋明撞見,識破了身份,宋明就做局給他的卡裏打了兩百萬,又訂了去往馬來西亞的機票,最後做成上吊燒死了他們一家三口。”
莊楊一愣,這個故事自己剛剛在案情分析會上聽過。
“付隊,您是說剛剛劉暢說的就是……。”
付涵細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我們唯一一張十八公的照片,就是他拍的,拍了之後不到二十四個小時他人就遇害,他們居然嚣張到敢殺警察,這位戰友是刑偵隊的,不然你以為為什麽刑偵隊也要來插一腳這個案子。”
莊楊不自主的捏緊拳頭。
他無法想象那位前輩在被人殘忍殺害的瞬間,在得知自己收到的情報是假的時候,該有多麽絕望,他會不會在臨死前看着被活活燒死的愛人和孩子,有那麽一瞬間的後悔,後悔選擇這份職業。
付涵道:“就是因為這種一對一的關系,很遺憾,我們直到現在都無從得知,到底是他的哪位線人出賣了他,或許這個人現在還逍遙自在,大把的揮霍金錢,肆意而為。”
莊楊不知道怎麽的,突然想起那天泉冶對自己說過的話。
他說,我是你得線人,我就會只忠于你,但相對的,你要充分信任我。
莊楊一整天都在外面跑外勤,摸排各家賭場的情況,他對這一帶還算熟悉,剛入行的時候在這裏辦過不少案子,抓過不少犯人。
快到飯點的時候,莊楊找了家小面館,他以前負責這片轄區辦案子的時候經常光顧這家面館,後來調到了重案組,好久沒來過這兒。老板姓陳,是個離異的中年女人,獨自撫養一個八歲的小姑娘,她還記着莊楊,進門的時候熱情的和他打招呼。
莊楊照例點了平時吃的那幾樣,轉身又去冰櫃裏拿了瓶飲料遞給劉暢。
“中午随便吃點吧。”他道:“晚上請你吃頓好的,你也和我累了一天。”
劉暢點點頭,他跟着跑了一天,小臉累的煞白。
莊楊拿起手機看了看下午要去的幾個地方,他在手機地圖上都做了标記,找起來也方便很多,他正想發給還在吃面的劉暢,店裏突然多了點熟悉的聲音。
泉冶的聲音裏總是帶了點懶散,像是他很不靠譜的錯覺,偏偏這種懶散在床上會發揮的更甚,給人一種你還不夠賣力的感受,只想更加用力的占有這幅身體。
老板娘似乎認識泉冶,熱情的迎上去将手裏的餐具遞給他:“你好久沒來了……”
泉冶笑笑:“是啊,最近好忙啊。”
他說完話才意識到莊楊也在店裏,攪拌面的手指頓了頓,本想打個招呼,卻冷不丁看見莊楊身邊的劉暢,只能抽回手尴尬的笑笑。
莊楊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機。
【清泉石上流】:喲,身邊換人啦?
【莊】:……
【清泉石上流】:把他支走,我們聊聊?
這邊的面館開在了不富裕的城鄉結合部,街道很窄,道路兩旁的居民樓挨得很近,你都能聽見外面院子裏的狗叫,并且這條狗已經叫了整頓飯。
莊楊擡頭看了眼已經吃完飯玩手機的劉暢。
“你去車裏等我吧。”他道:“店裏空氣不好。”
“空氣?什麽空氣?”劉暢不明所以的擡頭看了眼天花板上搖搖欲墜的風扇:“哦,行吧,那我去車裏睡會。”
臨走前劉暢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泉冶的方向,他覺得這小帥哥挺面熟的,但就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劉暢前腳剛走,泉冶就端着自己的碗坐到了莊楊的斜對角,一條長桌上除了調料瓶之外,只有他們兩個人。
“你怎麽沒帶安宜平替出門?”泉冶道:“他出不了外勤嗎?”
莊楊琢磨幾秒才反應過來泉冶說的是何序。
“你也常來這兒吃飯嗎?”
泉冶點點頭:“嗯,有時候會過來。”
莊楊平靜道:“這兒離你公司少說也有十公裏,你就為了吃一碗面跑過來?”
泉冶有點恨莊楊太聰明,他低頭戳了戳自己碗裏的鹵蛋:“我跑滴滴路過不行嗎?”
莊楊笑笑将自己沒喝過的飲料遞給泉冶。
他了解泉冶,這孫子渾身上下就嘴最硬。
“你讓我把同事支走有什麽話說?”
泉冶洩憤似得那瓶飲料一飲而盡,打了個響亮的飽嗝。
“我給你那份財務報表你看了嗎。”他道:“上面有疑問的地方我都用紅色的筆标注了。”
不得不說,泉冶的确是有點手段,前一天莊楊剛和他說了要動宋明的想法,不到十個小時,泉冶就弄到了財務部的賬本,條條框框的數字,甚至連重點都做了标記,這看起來不像是臨時起意,倒像是泉冶一早就準備好了,就等莊楊開口要。
“其實那份賬本雖然被動過手腳,表面看不出來什麽。”泉冶吃了口面:“但是裏面有幾個賬戶有可能就是他們放貸的賬戶,可以派人去查查那幾筆資金的來源。”
泉冶吃的差不多了,抽了幾張紙巾擦了擦嘴。
“有幾筆賬我實在是放心不下。”泉冶皺眉道:“我打算會兒去探探路。”
莊楊警覺道:“你想幹什麽。”
泉冶撓頭:“宋明不是有個放貸的賭場麽,我去看看。”
“你一個人?”
“不然呢?”泉冶笑道:“你跟我去?”
莊楊想,也不是不行。
泉冶本來打算去結賬掃那個二維碼,走到一半又原路返回,他看向老板娘,又指着莊楊的方向道:“老板娘,他買單。”
莊楊起身去結賬的時候老板娘正準備将兩份賬單訂在一起,她指了指牆上的二維碼:“給你們打個折吧,都是老顧客了,哎,你好像也很久沒來了。”
莊楊掃了碼,仍舊按原價付款過去:“剛剛那個人也經常來嗎?”
老板娘點點頭,笑道:“就是之前你總來那段時間,他也總來,你沒發現嗎,他一般就坐在你常坐那個位置的後面。”
莊楊愣了愣,他來這兒吃過很多次飯,可他一次都沒注意到泉冶也許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