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半路母子
第2章 半路母子
極強的占有欲令梁嘯川無法和月聞江這小狼崽子和平共處。
譬如,從撿回家開始,他便對月栖意說土名好養活,要不給這臭小子取名叫鐵牛。
--
月聞江正在換牙期,說門牙兩邊的長出來了,月栖意便道:“我看看。”
的确有一點點冒頭的跡象,只是……
月栖意端詳那側切牙的形狀——為什麽有點偏尖?
頂上不該是平的嗎,這樣尖尖的像犬科動物似的。
梁嘯川說月聞江是小狼崽子,總不能月聞江真要長成狼了吧?
他蹙着眉久久不語,月聞江低聲問:“怎麽了,媽媽?”
“沒事,”月栖意搖搖頭道,“放學之後讓洪叔帶你去看看口腔科。”
倒不是他不陪小孩去。
只是從把月聞江領回家那天起,這小孩好像生怕給他添任何麻煩。
在月栖意為他做任何事情之前,他都要先忙不疊地拒絕。
出門月栖意要抱着他,月聞江立刻說“我太沉了,媽媽別抱我”,一兩歲個小孩健步如飛,極力證明自己行走能力正常;
月栖意同他說話時要蹲下,月聞江馬上說“不用蹲下”,費勁巴拉地仰着脖子聽;
Advertisement
月栖意要領他去醫院,他更不願意了愣說要自己去,現在七歲多,連讓管家老洪跟着都想拒絕。
月栖意偶爾也會憂心:月聞江是否是缺乏安全感,擔心自己添麻煩又被丢掉,才不肯讓他有絲毫付出?
“聞江,你還是小孩子,怎麽會想自己去醫院?”月栖意踟蹰片刻,道,“我既然帶你回家來,就不會遺棄你的。”
月聞江當即道:“不是因為這個,意意,我是怕累着你,回頭你累病了怎麽辦?”
他又興致勃勃道:“媽媽,你覺得我現在開始練肌肉怎麽樣?”
他做了個前展肱二頭肌,道:“這樣就更能保護你。”
月栖意:“……”
月聞江仿佛對加速成長有什麽執念,從小猛灌牛奶,幼兒園就開始天天打籃球。
效果顯著,他個頭和體質在同齡人中明顯突出。
但……增肌?
月栖意委婉道:“可以,但是要适度,而且聞江,我還沒有危險到要小學生保護。”
“你還挺孝順,但老子還沒死,用不着你保護意意。”梁嘯川涼涼道。
月栖意擡頭詫異道:“你還在?”
梁嘯川:“……”
見他面色黑如鍋底,眼睛裏明晃晃寫着哀怨,月栖意思忖須臾,将床頭一只南丁格爾造型的Teddy Bear拿給他道:“喏。”
梁嘯川的分離焦慮無法治愈,只能緩解——假如一定要和月栖意分開,那他必須随身攜帶或者緊挨着和月栖意有關的物品,這物品離月栖意越近越好,最好帶有月栖意身上的氣味。
梁嘯川接過小熊,慢騰騰走到門邊,多餘一句:“意意,那我走了?”
月栖意已經又低頭去和月聞江玩填字游戲,聞言頭也不擡,只“嗯”一聲,又道:“不曉得他們會不會提前到,你不要從正門走,從後門繞着走吧。”
梁嘯川:“……我不走門了,我翻牆出去成吧!”
拿小祖宗一點辦法也沒有。
讓他走他就走,他還得走利索點。
--
月栖意視線落在紙面上,烏濃長發順着修長後頸、瘦直背脊,一路淌漫到朱紅的枕上,如同一條月下粼粼生光的墨色河流。
他從小就是長頭發,觸感比絲緞更柔滑。
月聞江悄悄将手擱到月栖意發尾上,又摸了摸。
他們當然不是真正的母子,甚至不存在任何血脈牽系。
可月聞江仿佛能從月栖意身上汲取到無窮無盡的能量和養分。
就像親生母子那樣——在月聞江的思維中,他就是月栖意所生所養。
他仿佛蒙受神明的恩賜,如同貪戀母乳一般不能離開月栖意的哺育,并且渴望用自己的一切來償還。
因此,從來到這個家的第一天起——哪怕當年剛來時才一歲多,話才剛說利索、路才剛走穩當——月聞江就在争取獨自捍衛自己良善心軟、青蔥水靈的媽媽,同時打擊所有疑似後爹的雄性。
他只認月栖意是媽媽,別人可不是他爸或者後爸,而是要搶他媽媽的敵人,這些人在他看來都是壞男人,他必須保護媽媽。
面對梁嘯川的堅決抵抗,他折戟沉沙無數次都未曾氣餒過,簡直百折不撓。
月栖意眼簾略略一沉,月聞江立時道:“意意,你是不是困了?”
月栖意身體弱得很,不工作時十分嗜睡。
有時一天裏睡的時間比醒的還要久。
他點頭,月聞江便道:“那你睡一會兒。”
月栖意搖頭,道:“待會節目組就來了。”
“睡吧,”月聞江枕頭都給他擺好,道,“他們來了我再叫你。”
月栖意看了看時間,定了個十五分鐘的鬧鐘,便又躺回去,道:“那你自己玩一會兒……”
漸漸地,他呼吸漸漸平緩均勻,安然睡去。
月聞江從櫃子上拿過拼了一半的模型,坐地毯上繼續組裝。
這模型仿的M82A1 Sniper Rifle,裏外都有模有樣的,複雜又冰冷。
但畢竟是玩具,裝好了不會有任何殺傷力。
十五分鐘快到時,月聞江雙耳動了動,視線移向窗外。
掃過庭院,庭院花木蔥茏,不見人影。
嵌入一顆齒輪,月聞江握着那把兒戲一般的武器,用瞄準鏡望向更遠處,超出視野的門口。
迎上仲夏之時的耀眼日光,那雙眼睛仿佛并不是常見的褐色調,反倒呈現出隐隐的蒼灰色,無端顯得漠然。
盯了一會兒那群人,月聞江放下玩具,立在床邊,将臉埋在月栖意手邊。
玩具沒意思,什麽都沒意思,媽媽才是世界上最神奇最有意思的人,他每時每刻都急于長大,或許長大之後,他就能趕走梁嘯川,一直和媽媽待一塊兒。
--
清漪原墅是大院式別墅,在舊朝三大園林中心,哪怕不是他倆長住的地方,景致也足夠非比尋常。
一行人扛着攝影機等大小設備穿過滿院芳菲——過了龍沙寶石、夏洛特夫人、歡笑格魯吉亞纏繞的拱門,大朵大朵廣玉蘭撞入眼簾。
花枝筆挺,細嫩靈秀,蕊心盛着絢朗晴光。
羊脂一樣的白,伴着福祿考情書、麥仙翁、魯丹鳥、紫羅蘭……一路密密延伸至入戶門前。
PD年萱瑩小心避過腳下零星的落瓣,走過了仍禁不住頻頻回望。
從外牆到整個院落,目之所及都是花。
童話一樣的庭院,裏頭不住個仙女合理嗎?
--
她好奇問前頭引路的小孩:“聞江,你哥哥起床了嗎?”
月聞江裝酷,言簡意赅:“起了。”
直播已經開始,年萱瑩見月聞江有點悶,以為他怕生,便找話題道:“要出去旅行了,開心吧。”
“開心,”月聞江道,“但不是因為要出去旅行,是因為和我……和我哥哥一起才開心,如果能一直和我哥哥一起就好了,旅行也可以,在家裏也可以,就我們兩個,不要別人。”
年萱瑩:“……”
這表達欲是間歇性爆發的嗎?
步入入戶大廳,首先映入眼簾的……
無處不在的大紅囍字。
張貼的人似乎只求數量不求質量,有的犄角旮旯甚至擠了三張。
鋼琴邊趴着只超大號藍灣牧羊犬,長得和狼一模一樣,身上衣服也是大紅色中間繡“囍”字。
年萱瑩:“……”
月栖意三天前突然公布婚訊引爆輿論,戒指可以作僞,可民政局的紅本圓戳作不得。
結婚對象未知,僅有一雙戴着同款對戒的、緊扣的手。
婚訊在熱搜頂上紅到發紫,挂了整整三天,一時衆說紛纭,倒有不少猜家族聯姻、感情淡薄的。
感情淡薄……會把囍字貼成這樣?
當着外人時,月聞江分外注重樹立自己的沉穩形象,他回頭道:“你們先等會兒,我去叫我哥哥。”
然而他才踏上樓梯,三樓花格橫欄上便搭上一只纖細白皙、骨肉勻亭的手。
只這一個鏡頭,這一只手,就是天然的電影一幕。
鏡頭下意識轉過去,漸漸向上。
美人眉目如畫,膚光勝雪,瞳仁烏黑濕潤,溫柔至極。
月栖意揉揉眼睛,目光熟練地捕捉到鏡頭。
他眼睫緩慢眨了下,才道:“早上好。”
藍灣犬跟狼一樣“嗷嗷”叫着往樓上跑,直播彈幕也是一片狼嚎。
【老——婆——】
【憋了半天等老婆出場,家人們沖啊啊啊把屏刷滿】
【為老婆貢獻了這輩子第一張電影票、第一條電影彈幕,現在貢獻第一條綜藝彈幕!】
【老婆啊啊啊黑長發的神我的白月光老婆qwq】
【71寶寶身後牆上那副畫好像要三個億……】
【老婆到底是哪家豪門的啊,據說他家老宅跟恭王府一樣大……?】
【沒聽說過哪家豪門是姓月的啊。】
【老婆跟我說早上好哎!!!】
【寶寶的私服好闊愛哦毛茸茸的!親親!】
月栖意身上是奶油白的蝙蝠袖V領薄毛衣配燕麥色針織褲,色系居家又溫柔。
原本是簡潔到過于素雅了些,然而月栖意毛衣的肩頭、前襟、袖口綴了共五只小貓頭玩偶。
圓鼓鼓的,墨綠色眼睛晶亮溜圓,頓時添了幾分生動。
時下輪椅早已先進到可以自動上下樓梯,前後輪狀若履帶,走樓梯不會産生絲毫颠簸,如在平地,但考慮到效果可能太賽博朋克,而下電梯出場又有某相親綜藝的嘉賓即視感……月栖意還是走下來。
他傷勢已經恢複到可以走動,只是慢一些。
月聞江急匆匆迎上前,立在他身側與他一起走,似乎随時準備扶住他。
月栖意一頭過腰長發不綴一點雕飾,蓬松如雲,尾端順滑如錦緞一般,愈發襯得他五官秀致古典。
他頭骨圓潤飽滿,面部骨相立體而皮相柔和,加之身形清瘦單薄,行走間姿态輕盈,簡直飄然于世外——再沒有人比他更适合這樣烏濃如霧的長發。
年萱瑩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心道:據說他待上映的古裝電影造型全用真發來梳發髻,看來是真的。
關于《大小富翁》的嘉賓陣容,節目組為了保持神秘感,起初只公布了極其模糊的剪影照。
可仍是低估了網友的眼尖程度,發博不到兩分鐘便有人仍然認出了月栖意。
內娛青年一代中一騎絕塵的翹楚,實績、演技、外形、氣質、國民度……二十出頭能如他這般毫無短板的,至今沒出現第二個。
下樓後,月聞江轉頭往廚房跑。
出來時端了杯溫牛奶塞月栖意手裏。
“聞……”月栖意才開口,大狗子便撲了他滿懷,将餘下的話截斷。
他搓了一把狗腦袋,輕斥道:“平底鍋,坐好。”
藍灣犬立刻換上标準坐姿,然而腦袋還搖來晃去,一副精力旺盛的模樣。
月栖意雙手環着杯子道:“年PD請坐。”
他骨節猶如竹枝一樣清瘦,肌膚質感竟比那只珍品白釉梅花杯更為細膩,望着年萱瑩時目光格外專注。
年萱瑩入行快二十年,早已波瀾不驚,此刻都禁不住臉上發熱。
她定定神,坐上旁邊的單人沙發。
二人距離近,若有似無的香氣自月栖意腕間傳來。
潔淨深雪壓覆過杜若蘅蕪,待到融雪之時,那吻過瓣心的第一滴雪水,大約就是這樣清冽幽冷的氣味。
其實這已是年萱瑩第二次同他合作。
第一次是六年前,在電影節頒獎禮後臺休息室。
月栖意一身西裝是不對稱設計,整體夕岚粉色,側片拼接玻璃紗,襯得将将長成的少年人好似雲蒸霞蔚之下水波潋滟,簡直鮮嫩可口。
彼時年萱瑩作為記者,采訪結束後便同月栖意閑談,難免說起前幾日的熱搜。
“辟謠之前,不少人還說那孩子是你生的呢。”
年萱瑩不過随口一說,不料月栖意猛地嗆了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