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秋水為神

第34章 秋水為神

片場,梁嘯川已經拉着月栖意拍了百八十張合照了。

除了大合照之外,演員和工作人員們來找月栖意合照的,梁嘯川也都得橫插一杠。

借着月栖意身體不舒服的理由,扶着他肩膀讓他往自己身上借力,如此一來,甭管誰一起合影,梁嘯川都是離他最近的那個人。

月聞江到的時候,月栖意抱着捧花,鼻尖和臉頰上全是奶油。

活脫脫是只花臉貓。

可神顏臉上沾了奶油也仍是神顏,鏡頭下的那張臉仍然精妙無雙,每一寸都是造物之手最滿意的傑作。

手背一癢,月栖意垂頭,便見月聞江手裏握着個花環,正仰頭望着他。

月聞江将花環遞到月栖意手中,道:“哥哥,我也想跟你合照。”

可惜他現在還不夠高,不能在媽媽站着的時候給媽媽戴上花環,同時也不想讓媽媽蹲下,月聞江不能接受月栖意委屈自己遷就他。

如果他早出生二十年就好了,現在就高大又強壯,可以做到許多原本力所不能及的事。

“好啊。”月栖意接過花環戴上。

月聞江瞟了眼梁嘯川,欲言又止。

梁嘯川乜他一眼,道:“你以為我想跟你拍?意意累了一天,你讓他自己站?”

月栖意曉得他倆不對付,遂與梁嘯川道:“不然你先……”

“不用,沒事兒,哥哥,我知道梁伯伯很小氣,”月聞江阻止了,仰頭道,“我拉着你手腕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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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嘯川睨了眼這臭小子伸過去的手,面無表情,又更用力地攬緊月栖意肩頭。

補拍這一點點并不影響電影的整體宣發進程,因此晚八點整電影《扶風》官博發布了事先制作好的殺青特輯。

月栖意微博也發了先前殺青時以及今日補拍後的部分合照。

評論區專注正主,一片“老婆好美”“寶寶好想你”“老婆啵啵啵”“老婆殺青快樂嗚嗚嗚”“寶寶要注意休息哦”“舔一口老婆臉上的蛋糕”……

然而粉絲們的個人微博裏,真實情緒便更多一些。

【71老婆,你不會嫁了個死人吧?】

【老婆,你老公是不是有綠帽癖……情敵都蹬鼻子上臉了,還不露面】

【最後那張是什麽一家三口,我為什麽幻視爹、兒子和小媽(?)】

【感覺梁嘯川二十四小時都在給我寶寶當保姆,那到底是誰什麽都不幹就能和我寶寶結婚,好崩潰】

【老婆真是你娛第一大家閨秀[桃心眼],适合被我供在主卧裏十指不沾陽春水每天狂吻八百遍】

……

【今天被傻叉老板罵了,但上來看到寶寶老婆發博18張還是拼圖,好好好大過年的原諒全世界(愛心.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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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後已過黃昏,月栖意要趕回青市,可剛一上車,程佳滟的電話便打過來。

他接起,聽見對面道:“栖意,你出發沒有呀!”

月栖意說出發了,聽見她那邊聲音嘈雜,遂問道:“你這是在哪裏?”

程佳滟道:“去理市啊,你沒看手機嗎?青市雨太大了實在拍不了,所以提前換地圖了。青市飛機飛不了我們坐高鐵去,你可以從綏市飛,機票都定好了。”

月栖意看了眼節目組的手機,果然通知由于青市天氣惡劣要提前前往理市,司機也是要載他們去綏市機場。

同時,要抽簽決定自己的艙位或者座位等級。

月栖意遂點擊抽簽,同時道:“看到了,那我們就在理市會合。”

程佳滟道:“OKOK MUA!”

月栖意:“……MUA。”

一旁梁嘯川瞬間捕捉到關鍵詞:“跟誰MUA,誰跟你MUA?”

月栖意道:“是佳滟。這個是女孩子們表達親近的方式,不是真要親的意思。”

又想起《夢生河》殺青時,程佳滟親過他的臉,還拍了合照。

彼時兩個人都還沒有任何曝光,基本是半素人,微博剛開通幾乎沒有活粉,程佳滟這條微博在春節電影上映之後才變成熱門。

故而月栖意又補充道:“即使是親了也只是朋友,可以和很多人親。”

梁嘯川冷哼道:“她們親你你就答應。”

而且還會臉紅,跟小時候一模一樣,一有小女生親月栖意,月栖意就會紅臉紅耳朵,純情得讓人想咬他。

“我要親你你就不讓。”

無理取鬧,月栖意不接他的話,低頭看手機結果。

就他的抽簽運而言懸念不大:“……我抽到了經濟艙。”

梁嘯川倒是抽到頭等艙,他篤定道:“段平堯待會兒肯定會找人來跟你換座位,他是想把老子安到經濟艙,但沒辦法,老天都不幫他。”

節目組在各個艙位都買了票,內部換座理論上來說是可行的。

月栖意半信半疑,可落座之後五秒,果然有個年輕男人表示自己是頭等艙旅客也是他的影迷,想和他更換座位。

大約是以為工作人員衆多,月栖意不會記住自己。

月栖意去到頭等艙,發現梁嘯川坐在唯一一組雙人座上,身側空着。

月聞江則是後邊的座位空着,他立即道:“哥哥我們坐一塊兒吧。”

梁嘯川則道:“這兒有張雙人床,躺着多舒服。”

月栖意哪個都不選,繞過他倆坐到另一個座位上,先給段平堯發消息。

【月栖意】:平堯哥,既然你想讓我坐頭等艙,那為什麽一開始要抽簽呢?

【段平堯】:小意,你生氣了嗎?

月栖意甚少有怒的情緒,只是段平堯定了規則,又時時将他帶離規則之外,總令他不解,如此大費周章,段平堯不會累嗎?

【段平堯】:抽簽是打算讓梁嘯川離你遠點,小意,你抽到哪裏都沒關系。

【段平堯】:綜藝折騰嘉賓是增添趣味性的慣用手段,但是你不用受約束,我邀請你是想讓你開開心心玩。

【段平堯】:也想見見你,咱倆真的太久沒見了。

【段平堯】:小意,我現在在去給你布置房間的路上,床單你想要純色還是帶圖案的?

起飛在即,月栖意只能匆匆回複。

【月栖意】:平堯哥,落地之後見面再說吧。

【段平堯】:好,小意,你系好安全帶,哪裏不舒服的話及時告訴空乘,節目組的醫生就在飛機上……

後頭跟着一長篇乘機注意事項,內容從落座到不适自救到意外逃生,應有盡有,而後是幾個視頻演示。

月栖意:“……”

起飛時耳內産生細微的刺癢感,輕微的颠簸如同置身搖籃,月栖意閉上眼,睡意漸漸漫過腦海。

……

“意意!老頭兒海釣回來了,說要做魚吃,讓咱倆過去呢。”

月栖意不答話,只看向道路另一側。

梁嘯川疑惑道:“看什麽呢?”

月栖意道:“有新的鄰居搬過來了。”

東長平街攏共三座民宅,占地都極廣,其中一二號院尤甚,而三號院已空置近十年。

有人搬來也是常事,梁嘯川興致缺缺,只想帶小貓回家吃魚。

月栖意繼續道:“梁伯伯說,新鄰居家裏的小孩是上高中的大哥哥呢。”

梁嘯川:“?”

梁嘯川現在是六年級生,距離高中并不遠,可十一二歲的孩子都才步入青春期、才剛剛要經歷人生階段的巨大轉變,基本都覺得高中生很高大、是另一個世界。

月栖意也不例外,何況他跳了三級,雖然上六年級,卻比高一生小整整七歲,還是小孩子。

但梁嘯川很例外,他立時道:“高中也沒比我大幾歲啊。”

他牽着月栖意的手要帶他去自己家,然而身後有“隆隆”聲響,月栖意回頭,便見一少年騎着重機車路過他們。

酷炫又拉風,月栖意好奇地多看了兩眼。

梁嘯川想扛起他走。

可已經在前頭的機車忽然停下,少年折返幾步後在月栖意跟前蹲下,笑道:“你也是附近的住戶嗎?”

月栖意點頭,指指自己家道:“我住在二號院。”

段平堯恍然大悟,道:“我們昨天去拜訪過你姑姑,她說家裏還有個小孩去朋友家了,我看到了很多你的照片,你就是小意對吧?”

他伸出手,笑道:“我叫段平堯,以後就是鄰居了,多多關照。”

月栖意和他握握手,道:“你好大哥哥,你的機車,很酷酷。”

小朋友用疊詞自然又可愛,段平堯忍不住笑,道:“我還沒到拿證的年齡,就是在家門口練一練。”

想起祝雙姮說月栖意喜歡拍照,他便道:“改天去我家玩吧,我父母喜歡攝影,家裏收藏了一些絕版相機和鏡頭,如果有和你家裏不一樣的,可以拍拍試試。”

他曉得“東祝集團”四個字的分量,月栖意什麽好東西沒見過、沒用過,他不敢托大,因此加了很多限定。

旁邊人視線存在感太強,且對方明顯對他抱有敵意。

段平堯笑容淡了些,問月栖意道:“你旁邊的就是你朋友嗎?”

梁嘯川面無表情道:“不然?”

月栖意拽拽他的手,道:“嗯,這是梁嘯川,我最好的朋友。”

梁嘯川臉色肉眼可見地陰轉晴,只在這一瞬間。

倘或身後長着尾巴,只怕能搖成螺旋槳。

他摟住月栖意肩膀,充滿底氣又十足挑釁道:“你好啊,我是意意最好的朋友,也是他大哥。”

“我們倆已經認識六年了,除了他家裏人,我就是他最親的人,別的人甭管誰,都要排我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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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腔裏有酸酸甜甜的果汁味道,像是葡萄柚與雪梨混合。

月栖意睜開眼,察覺到自己似乎換了位置,因為周圍寬敞了許多,是雙人座展開後變成雙人大床的樣子。

梁嘯川摸摸他額頭,問道:“難受嗎?”

月栖意尚未完全清醒,含混道:“我怎麽換到這兒來了?”

“你呼吸有點急,我不大放心,”梁嘯川道,“做夢了?”

月栖意點頭道:“夢到平堯哥剛搬來那天。”

梁嘯川:“……”

他粗聲道:“段平堯跟個悶葫蘆似的,你又不愛說話,跟這種人待一塊兒多悶……我這樣愛哄你說話的才好呢。”

其實段平堯話并不少,只是梁嘯川面對月栖意話比較密,加之段平堯說話語調比較平穩,才容易顯得寡言沉悶。

月栖意也不争辯,又喝了點溫水,閉上眼道:“那我再睡一會兒。”

梁嘯川給他仔仔細細掖好被子,盼望着餘下一個小時他能安然無恙地度過。

然而月栖意這次醒得很快。

從蘇醒之前幾秒就開始呼吸加速,梁嘯川手将将碰到他,月栖意便驟然驚醒。

他偏過臉低頭,似是想吐。

梁嘯川立刻将清潔袋兜在他唇下,然而月栖意甚至無力做出嘔吐的動作,只是持續不斷地急促呼吸着,如同哮喘發作。

梁嘯川扶着他靠在自己肩頭,微微捂住他的口鼻,一疊聲道:“沒事了,好了,已經醒了……夢都是假的,什麽都沒有對吧,你看看……”

月栖意微微擡眼。

舷窗外碧空如洗,雲層薄透如同山岚,雲層後隐隐有同路的飛機,距離遙遠,只看得見小小的輪廓。

那架飛機周圍,有一圈彩虹一樣的光環。

這是布羅肯現象,假如放在社交媒體,會跟帖一長串許願好運。

梁嘯川指腹輕輕地摩挲了下他小巧的下颌。

只要月栖意此時與他對視,便會發現他眼中愛憐絲毫不加掩飾。

恨不能以身代之的痛如同蛛網密布,幾乎是深嵌在他眼中。

再遲鈍的人,也能在一瞬間讀懂梁嘯川的心意。

可是月栖意只是凝望窗外天光雲海,仿佛被凍僵了的小貓,艱難地握住梁嘯川的手腕。

二人體溫殊異,梁嘯川被冰得震了下,立即攏住他雙手。

月栖意小聲道:“梁嘯川,我不應該再想媽媽了,對吧?”

“如果我一直想,媽媽會舍不得走,她好不容易去了再也不會生病的地方。”

“也可能,她現在已經是一個二十歲的女生,以前的小孩想她的話,可能會影響到她。”

“所以我就不應該再想媽媽。”

“誰說的,當然不是,”梁嘯川勉力呼吸了幾下,才平穩着嗓音道,“哪有小孩兒不想媽媽的,這再正常不過了,而且誰說你是你媽媽以前的小孩。”

“意意,”梁嘯川将他的身體轉過來,密不透風地抱在臂彎裏,無比篤定道,“你肯定是她唯一的小孩,永遠的、唯一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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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種程度上來說,月栖意有些像上世紀的瓊瑤劇女演員。

如此容色楚楚,眼眶裏總含着汪濕濛濛的水。

即便不落淚也如水如玉,仿佛眼淚随時會連成串滾落下來。

到真正哭泣時,部分不專業的演員要靠4K極清鏡頭才看得見眼眶濕潤,而他一旦落淚,用幾十年前模模糊糊的老舊設備都可以明顯看見大顆大顆的淚珠,晶瑩渾圓,連成濕淋淋的線,淌過雪白的面頰。

同時他眼眶薄,一哭就容易紅,并且不易消退,旁人一眼便會發現他哭過。

而今日落地時月栖意已經顯得一切如常,是因他并未流眼淚。

在可以控制自我意識時,月栖意從不在想起月菱茴時哭。

據說生者挂念死者時如果哭泣,已經離世的人所在的地方便會下雨。

月栖意的雨天總是伴随着膚肉骨骼發冷發疼,他不想要媽媽也時時經歷陰雨連綿。

這一路梁嘯川都很想把月栖意揣到口袋裏。

無論月栖意多少歲,想媽媽時永遠都是小孩子一樣的神态。

以前是在夢裏,最近他開始在清醒時艱難地提起,總是顯得像無家可歸的小貓。

出來半天,行李僅一個背包,在梁嘯川肩上,月栖意輕裘緩帶,看了他一眼,踟蹰道:“你不要哭了梁嘯川。”

梁嘯川惡狠狠道:“老子哪哭了。”

的确沒哭,梁嘯川似乎天生沒長淚腺,月栖意從未見他掉過一滴眼淚——無論是被他爹抄家夥滿院繞着圈兒揍,還是此刻。

可是苦悶情緒并非只能通過眼淚來體現,盡管外頭沒下雨,但月栖意看到了淋雨的大狗一只。

月栖意踮了踮步子,很是輕盈,道:“……工作不要帶個人情緒。”

月聞江背了個小號書包,他邊走邊拉開拿出一只婚紗造型的泰迪熊,給月栖意塞到手裏。

月栖意不解道:“聞江,你做什麽?”

月聞江并未目睹方才飛機上的場景,但他察覺到氣氛有點沉重,他想讓媽媽開心,媽媽喜歡泰迪小熊,他就把小熊給媽媽。

梁嘯川嘲道:“借花獻佛。”

月聞江當然也急,他才小學一年級,同時他毫無藝術天賦、無法像月栖意一樣不受年齡限制地去從事文藝工作,因此他離合法工作的最低年齡還有将近十年。

可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賺錢然後都給媽媽,他倒可以出售體力比如當其他學生的打手。

但體力工作上限太低,同時他不太想給除了月栖意之外的任何人使喚,更不想媽媽被叫來學校。

還是得另謀出路……月聞江想。

月栖意渾然不覺月聞江的事業藍圖,出口近在眼前,他已經看到兩片黑壓壓的接機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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