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童年番外·摘青梅(2)

第60章 童年番外·摘青梅(2)

“那個……”換好之後,她踯躅道,“寶寶是弟弟,不是妹妹,侬曉得伐?”

梁嘯川怎會曉得。

他滿臉震驚,他指了指月栖意的長頭發尾部,道:“怎麽會不是妹妹!”

他指尖無意間觸及月栖意的發絲,月栖意微不可察地避了避。

徐姨寬容道:“你可以叫他妹妹,我們只是跟你說明白。”

家裏童裝成衣不少,基本都是生意夥伴送的。

洪叔給梁嘯川找出來一身新的睡衣,而後跟徐姨并排離開卧室。

小墨趴在卧室門邊。

祝家原本是準許它和月栖意一起睡的,可徐姨半夜來看月栖意時,總撞見它舔月栖意的臉或手或肚皮或腳。

雖說并未将月栖意吵醒,但徐姨擔心口水沾多了來不及洗會對月栖意皮膚不好,與祝雙姮商議了下,小墨就被剝奪了和月栖意一起睡的權利。

祝家也給它準備了房間,但從沒見它進去過,它每分每秒都待在自己能離月栖意最近的位置。

廊上燈火通明,越發顯得它一身皮毛黑得純度極高且富有光澤,洪叔也不禁感嘆它越長越威風勇猛,加之它對月栖意忠心耿耿,可見是難得的優質基因流浪狗,只是……

洪叔納悶道:“這小墨……倆眼珠子怎麽往上吊,還發綠啊?”

——

兩個小孩并排躺在奶油黃色的小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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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并排躺不太準确。

實際上是月栖意平躺,閉眼時睫毛覆下來如同烏色小刷子。

梁嘯川則側躺着,被褥柔軟蓬松,而他淩厲硬挺,如同一塊掉進棉花雲朵堆裏的鋼鐵,目光炯炯,與「睡覺」一詞毫無關聯。

月栖意身上有小蛋糕的甜香,還有香氛洗衣液柔順劑的清香,以及屬于他自己的香味。

梁嘯川不喜歡甜味香味,日常路過甜品店都繞道快走。

但此時此刻他鼻尖頻頻翕動,仿佛擒住了什麽稀罕的香噴噴的小動物,要将對方抓到鼻子底下兇猛地大吸一通。

兩個小孩距離越來越近,梁嘯川稍稍擡手,撥了撥月栖意的發尾。

卻不料月栖意忽然睜開了眼。

他眉尖稍稍蹙着,并不看向梁嘯川,只盯着天花板。

指尖觸感柔軟光滑,還有韌性。

梁嘯川另一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

——他的頭發質感就是又粗又硬,都紮手。

月栖意跟他一點都不一樣,為什麽會不是妹妹?明明就是妹妹。

他又碰了碰月栖意頭發,月栖意又皺了皺眉頭。

卧室內并未開燈,但梁嘯川目力極佳,探照燈一樣锃亮,捕捉到了他神态的變化。

于是梁嘯川又去動人家的頭發。

他動一下,月栖意便蹙一下眉心。

又動一下,又蹙。

再動……

其實梁嘯川一直只抓着那一小撮玩。

他還想繼續,然而耳際驀然捕捉到一點輕微的啜泣聲。

梁嘯川整個人登時僵住。

他湊近去瞧,果然見月栖意眼眶裏盈滿一汪亮晶晶的水,眼睑只微微一顫,一串淚珠子便骨碌碌滾下來。

梁嘯川愣了愣,手忙腳亂地去給小貓擦眼淚,用氣聲道:“怎麽、怎麽哭了呢,別哭別哭,我不動你頭發了,妹妹對不起……”

可是月栖意的眼淚毫無止息的趨勢,梁嘯川根本擦不疊,不曉得說了多久「對不起」也無濟于事。

究竟要怎麽哄小孩呢?

梁嘯川絞盡腦汁,最後嘗試着按照徐姨的做法,坐起身,将月栖意托抱起來,輕輕拍撫他後背。

房中靜谧無聲,月光與蟬噪都被厚重窗簾阻隔在外,梁嘯川動作明顯生疏,他小心翼翼地、第一次哄一個比自己小一點的小朋友。

好在老天爺沒繼續為難他,月栖意的抽噎漸漸平複,梁嘯川長長松了口氣。

重新将月栖意放回被窩裏,梁嘯川正要也躺下,卻見月栖意坐起身,望向門外。

而後掀開被子,輕手輕腳下床開門。

小墨立刻站起來跟上,梁嘯川不解他要做什麽,但也跟着下床,随在他身後。

——不僅是小啞巴,還是一只夢游小貓?可月栖意剛剛分明是醒着的。

月栖意沿着回廊一直走,停在一間亮着燈的房間門口。

他握上把手,旋開門。

梁嘯川猶豫是否要往裏看。

這是小貓的家,人家沒答應,他就不該亂看,但他又擔心小貓。

肩膀被人拍了拍,梁嘯川擡頭,見是洪叔。

洪叔朝他點頭,而後無聲地做了個「請」的手勢,意思是他在這裏,月栖意不會有事,而梁嘯川該回房間去。

——

祝雙姮今日又是零點過後才回到家,她睡意不濃,索性去整理月菱茴的遺物。

門開時聲音太輕,她坐在地毯上、背朝門口,并未有所覺察。

直至面頰忽而接觸到小孩子柔軟的手,她才倏地一驚。

月栖意停在她身邊,将手松開時,祝雙姮才意識到自己已滿臉是淚。

她已經二十年沒有掉過眼淚——即便是兩年前大哥去得如此突然、所有重擔都壓在她一人肩上時,她都不曾有過哭泣的念頭。

當下她倉促地抹了兩下臉,正要開口。

月栖意卻再次擡起手,輕柔地、緩慢地,将她臉上殘餘的淚痕拭淨。

祝雙姮全然愣住。

随即将月栖意抱住,淚水盈滿眼眶,她深呼吸數次,才輕聲道:“意意,你聽得見姑姑說話嗎?你看得見姑姑了是不是?”

月栖意并未回答。

祝雙姮剛剛疾跳的心稍稍冷卻。

她按捺着那點失落,心道或許是自己操之過急,還是要慢慢來,月栖意太小了。

然而兩秒鐘後,月栖意抱住了她,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脊背。

——

月栖意回到卧室時,梁嘯川仍然站在門邊等他。

祝雙姮已經聽徐姨說過梁家的小孩想跟月栖意做朋友,今晚和月栖意睡在一起。

因此她并未進屋,送月栖意到卧室門口便徑自離開——即便是年僅六歲的小孩子,她也并不願有外人看到自己流淚的模樣。

見月栖意沒有哭,梁嘯川放下心來,與他一起走向小床,問他:“睡覺吧?”

他自說自話,并未期待月栖意會予以回應,小貓好像不僅是小啞巴,還是小聾子。

但月栖意卻轉頭,看向他,而後點了點腦袋。

梁嘯川愣住,猶疑道:“你……聽得見我說話?”

月栖意卻并未再理會他,自己爬上小床蓋好被子。

見梁嘯川還杵在床尾,月栖意疑惑地歪了歪腦袋。

梁嘯川趕忙也竄上床,懷着滿腹疑問躺下。

翌日,梁嘯川終于離開了祝家。

原因無他,幼兒園沒有暑假。

他醒來時,月栖意仍舊沉在睡夢中。

梁嘯川仔仔細細盯了會兒,又伸手戳了戳小貓溫熱軟乎的臉頰,才下床。

月栖意不醒,他也不在祝家多留,洗漱完了便告辭,老老實實上了梁家的車。

——

吃早飯時,祝婵真一直忍不住瞄月栖意。

月栖意是自己吃的,雖然還是吃得又慢又少,但沒有讓徐姨喂……她覺得月栖意有哪裏不一樣,但又不敢确定。

到第四次瞄時,月栖意喝牛奶的動作頓了頓,帶着一圈奶胡子回看過來。

祝婵真:“!”

她喜出望外道:“意意,你、你是不是好了?你看得到我嗎,聽得見我說話嗎?”

祝雙姮回答道:“可以,意意好了一些,但是現在還不能跟你說話。”

祝婵真怔了怔,而後「哇」一下大哭起來。

她摟着月栖意嗷嗷哭,邊哭邊斷斷續續道:“太好了,嗚嗚嗚太好了意意……嗚嗚嗚……”

月栖意被小表姐一個熊抱,唇角揚起一點細微到幾乎無法捕捉的弧度,輕輕回抱住她。

小墨立馬「嗷嗚嗷嗚」喊起來,兩只砍刀樣的耳朵豎得筆直,繞着月栖意狂嗅一通。

月栖意摸了摸它的腦袋——這也是他頭一回對小墨的親近作出反應。

小墨興奮得簡直要原地起跳,可它顯然并不滿足,一面去靠他的手,一面朝他肚皮處鑽。

月栖意只得轉而去抱抱它的大腦袋。

祝婵真邊喝牛奶邊吃吃笑,道:“意意,小墨雖然這麽大塊頭,但還沒到一歲,你現在就是它媽媽了呀。”

月栖意:“……”

他想問小表姐為什麽他不是哥哥,而是媽媽。然而他目前還無法說話,只能默默陷入沉思。

——

“寶寶……”徐姨給月栖意梳頭發,問道,“今天還出去玩嗎?”

月栖意這半個月的記憶十分模糊,他只是隐約記得有人邀請自己去公園玩,他應當沒有答應,但是直接不去的話可能又不太好。

是以他點點頭,與徐姨一同去公園。

但他可以不必再堆沙子,龍潭公園裏有組大滑梯,整體是紅黃配色,從城堡延伸出去的滑梯有高有矮,有直有曲,中間還有一段連廊。

此時幼兒園剛剛放學,梁嘯川大約要過一會子才會過來,月栖意從樓梯上去,徐姨在滑梯底下等着接他,二人不在同一側。

如是滑了兩次,月栖意走向另一條樓梯,正要上去,卻忽而聽見身後人聲。

“哎,那小孩,你不準滑了,從今天起這裏是我們大哥的地盤,只有我們大哥能滑。”

月栖意:“……”

他回過身,對面是三個男孩,中間為首那個稍高一點,頂多五六歲,左右倆就更小,大約比月栖意大不了多少,适才出聲的是右邊那個。

看他轉過身來,左邊那個一愣,直白道:“大哥,他好可愛!”

月栖意:“……”

中間的擡手掄了左邊的後腦勺一下。

左邊的讪讪閉嘴,右邊的繼續嚣張道:“你,看你長得這麽可愛,要不你給我們大哥當老婆,這樣我們大哥就準你滑這滑梯。”

言畢,他忖度道:“大哥的老婆叫什麽?”

左邊的不屑道:“你智障?大哥的老婆叫媽媽!”

中間的:“……”

月栖意:“……”

左邊的又挨了一記猛掄。

中間的終于開口道:“你也聽見了,要不要做他倆的大嫂?”

月栖意:“……”

小墨猛地「嗷汪」了一聲,身體緊跟着向前沖,拽得月栖意險些一趔趄。

月栖意趕忙一收牽引繩。

左邊的顯然有所忌憚道:“大哥,他邊兒上那狗好像很兇。”

右邊的不以為然道:“沒看他往後拉繩嗎,他一看就是好小孩,是不會放狗咬我們這種壞小孩的。”

月栖意:“……”

中間的:“誰說我們是壞小孩的,別吓着你大嫂。”

斜刺裏陡然有人冷笑了聲,道:“大嫂?”

梁嘯川明顯比這仨高一截,即使是中間那個也低他半個頭。

他将月栖意藏自己身後,冷聲道:“就這麽個滑梯而已,還有野狗來圈地?”

他掃了眼這三個,不耐道:“要麽滾,要麽你們仨被老子揍一頓。”

對面徐姨見月栖意遲遲未滑下來,不由心生疑慮,要繞過去看一看。

結果乍一走近便聽到這句,她:“……”

梁睿中是四九城出名的混不吝,粗人一個以武服人,口頭禪就是「老子」。

這可好,上梁不正下梁歪,這小的有樣學樣,還沒上小學就開始自稱「老子」。

對面仨似乎是一盤散沙。

因為左邊那個視線在梁嘯川與自己大哥之間數度逡巡,驟然道:“我想換個大哥。”

又問月栖意:“我要是認這個大哥,你是不是就能當我大嫂?”

月栖意:“……”

梁嘯川一挑眉,掰了掰指關節,問道:“你想當第一個挨揍的?”

徐姨敲了敲滑梯邊緣,朝月栖意伸出雙臂道:“寶寶來這裏。”

月栖意走向她,徐姨抱起小貓。

大人一出現,對面那仨便不敢再如何,悶不做聲地走遠了。

梁嘯川向月栖意道:“今天太熱了,而且這公園也沒什麽好看的,要不去我家玩吧,我家滑梯比這更大,而且那道兒都是雙人的,我們可以一起滑,你今晚也在我家睡吧。”

當年他老爹找人做好雙人滑梯送到家時,梁嘯川嗤之以鼻。

首先,滑梯幼稚死了,他不玩滑梯;

其次,他要玩也自己玩,做雙人的很多餘。

彼時梁睿中意味深長地笑了聲,道:“臭小子,将來你只會感謝你老子今天的英明神武。”

徐姨問月栖意:“寶寶去不去?”

月栖意遲疑了下,點點頭。

梁嘯川見狀愕然。

原來昨晚不是錯覺,小貓真不是小聾子?

但是……昨天白天明明誰的話他都聽不見,一點回應都不給的。

徐姨抱着月栖意往前走,走出幾步後扭頭疑惑道:“小梁?”

“來了,來了。”梁嘯川回過神,邊說邊跟上。

走到半途,梁嘯川驀然道:“意意?”

月栖意垂下目光朝他看來。

原來真的不是小聾子。

梁嘯川笑了下,搖搖頭道:“沒什麽,就叫叫你。”

一分鐘後。

梁嘯川又不确定了,再次道:“妹妹?”

月栖意又看過來。

梁嘯川沒話找話:“晚上在我家吃飯吧,愛吃魚嗎?”

月栖意點頭。

又一分鐘後。

梁嘯川:“小貓?”

月栖意:“……”

走到一號院門口,徐姨将月栖意放下來。

月栖意朝她擺了擺手。

小墨一見梁嘯川牽上月栖意的手要進家門,登時一面吠着一面要跟上。

梁嘯川迅速道:“意意,要不然讓這狗先回家吧,它好像不樂意看到哥跟你玩……它是不是對哥有什麽成見?”

“還是說……”梁嘯川躊躇道,“它不想讓你有小夥伴陪着玩兒?”

小墨:“……”

它狠狠地龇牙磨爪,仿佛想直接撕開梁嘯川的喉管。

但如此顯然令梁嘯川的茶藝施展得更順暢。

于是月栖意認真朝它搖了搖頭,将狗繩交給徐姨,便與梁嘯川一同進了梁家。

小墨冤得原地轉圈,緊緊盯住月栖意的背影良久,又将森冷冷的目光定在梁嘯川身上幾秒,才跟着徐姨回去。

——

月栖意看了看自己與梁嘯川拉着的手。

他不習慣拉手,會覺得癢,家裏人牽他的手也是一樣的。

梁嘯川的手還不太一樣,姑姑、小表姐、徐姨的手都很軟,可以牽一小小會兒,梁嘯川的有點磨得慌。

因此他掙了掙,在梁嘯川看過來時,将自己的手從梁嘯川掌心裏抽了出來。

梁嘯川掌心一空,困惑道:“怎麽、怎麽不拉手?”

月栖意口不能言,只能一直與他默默對視。

手掌癢意仍在,月栖意兩手掌心互拍了拍才消散。

梁嘯川以為他嫌髒在那拍灰呢,焦急解釋道:“我放學的時候洗了好幾遍手,還消了毒,才來找你的。”

月栖意:“……”

倆小孩默默無語相對而立,別別扭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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