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童年番外·摘青梅(1)
第59章 童年番外·摘青梅(1)
龍潭公園裏有一只小貓。
梁嘯川原本只是不想待在家裏頭,想在東長平街附近找個偏僻地方滑滑板。
這公園人少,這小沙坑以及旁邊的步道遠離門口、處在角落,人便更少。
但他扛着自己那限量款金剛狼滑板走近時,便發現有只小貓正在堆沙子。
……
暑熱熬人,幸而沙坑這邊綠樹濃蔭,遮住了惱人的毒日頭。
徐姨抱着月栖意坐在樹影裏,正在給他編小辮子。
小墨則趴在月栖意身側——剛出現時三個月、半大不小的黑狼犬。
如今已肩高八九十厘米、體重一百二十斤且仍在明顯生長中。
與三歲小朋友相比,簡直是龐然大物。
還小墨呢,該改名叫大墨了。
它具體是幾時出現在家裏的,已經說不清。
月栖意從小就招動物惦記。
從出生開始,家裏三不五時便出現流浪狗,只是祝家裏裏外外如此多傭人,也不曉得它們怎麽進來的。
狗很常見便罷了,可家裏甚至會出現孔雀、鴕鳥、梅花鹿……
Advertisement
它們能很不可思議地潛入卧室,将月栖意叼起來。
而月栖意才幾個月大,還不會說話,迷迷糊糊就被叼住了,也不哭,甚至有時還順着動物的腦袋爬到它背上繼續睡,然後被哭笑不得的月菱茴抱回來。
這些動物大多是自附近的動物園出逃,因此祝家不得不頻繁報警,請民警來安置各個物種的客人。
唯一一次月栖意當真被叼出了家門是在他兩歲多時,肇事者是一頭狼。
動物園可沒有狼,它究竟來自哪座深山也不可考。
彼時月黑風高,祝婵真和月栖意在門後花叢裏玩捉迷藏,她趴牆上數到二十,一回頭便見月栖意被一頭大黑狼給叼了起來。
狼轉身出門。
祝婵真驚恐大叫:“啊!!”
附近傭人趕忙圍過來,可還沒碰到狼毛,狼便已經将月栖意放下,然後……開始舔他的頭發。
月栖意被舔臉都不生氣還會咧嘴笑,但是頭發不行,他會覺得很癢。
因而他認真商議道:“狗狗,你可以不舔我的頭發嗎。”
狼充耳不聞。
月栖意只得搖搖晃晃想跑開,但那狼呼哧呼哧追着他舔,他跑幾厘米,狼便追幾厘米。
月栖意:“……”
圍觀衆人:“……”
而小墨是半年前出現的。
原本與其它流浪狗一般,祝家将它送到附近的流浪動物救助機構。
但它十分锲而不舍——籠子或牽繩都完全不起作用,它能把鐵欄杆咬斷。送一次它跑回來一次,送一次跑回來一次……拉鋸長達半年。
最近一次回來時,月菱茴已經出事,祝雙姮終于決定不再送走它。
月栖意現在這樣,找個小夥伴陪他或許會好些。
徐姨抻開小皮筋,綁住月栖意發尾。
多好多可愛的小孩,平常一碰頭發梢就會搖晃手說癢,窩進人臂彎裏撒嬌,必須抱着才給碰頭發、編小辮子。
現在仍然會感覺到癢,只是他不再開口說話,緊緊抿着嘴巴,任由徐姨抱着。
他将沙子慢吞吞堆塑成中空容器、再推平,一遍一遍循環往複。
家裏不是沒有堆沙子的地方。
可月栖意在家裏連沙子都不肯堆。
小玩偶一樣,把他放床上他就坐床上一動不動,放飄窗上他就坐飄窗上一動不動。
哪怕給他洗澡的時候把他做成小貓魚吃掉,大抵他也不會有反應。
祝家請了最專業的心理醫生,但治愈需要時間。
按照醫生的建議,徐姨基本上天天都帶他出來,到該吃飯睡覺時再抱他回去。
保镖隐在附近,不必擔心安全問題。
一頭小辮兒編好了,徐姨摸摸他的頭發,想試試哄他說話——盡管月栖意已整整半個月不曾發出一點聲音。
“寶寶……”徐姨溫柔道,“剛剛有小燕子飛過去了,可能是要下雨,今天我們早點回家,好嗎?”
意料之中,月栖意恍若未聞。
徐姨自己沒有小孩,便縱有,月栖意也會比她親生的小孩更親,因此她有一剎那心頭猛然一酸。
但她強忍住眼淚,不能讓月栖意身邊環境悲悲切切的。
幾分鐘後。
徐姨:“……”
太難忽視。
旁邊那個小孩,已經踩着滑板來回一百八十圈。
時不時還帶着滑板跳起來一米多高,越過花壇,再跳回來。
甚或是來倆後空翻……
她以為這孩子馬上便會摔個腦袋開花,不料他又穩穩當當落地。
她捏了捏月栖意袖口的奶油色小花邊,問道:“寶寶,你看,旁邊有個哥哥呀,要不要和他說說話或者玩一下呢?”
月栖意仿佛住在透明的玻璃小罩子裏,外界的聲音、光線、男女老少花草樹木……都不在他感知範圍內。
他默不作聲,只是再度把沙子推平。
徐姨無可奈何地摸摸他的小辮子,也到了晚飯時間,她便将月栖意抱起來要回家。
走出兩步。
徐姨:“……”
她看向身後這個同路而行的、直戳戳盯着月栖意的小孩,旁敲側擊道:“小朋友,你也住在附近嗎?”
這孩子看月栖意的眼神跟餓了三天的狼崽子盯住小兔子似的,她禁不住将月栖意的臉往自己肩頭藏了藏。
梁嘯川點頭,道:“我剛搬來。”
剛搬來……徐姨略作思忖,最近東長平街上有人剛搬來的唯有一號院,梁家。
是這梁睿中跟老婆離了婚,原來的房子給了前妻江昙茹,梁睿中則帶着兒子搬來東長平街。
這麽一看,這小梁五官是能看出他爹梁睿中的影子。
但是比他老爹帥,就是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年齡小所以才更帥。
她颔首,意有所指道:“我家寶寶要回家吃晚飯,時候不早了,你也趕快回家吧。”
“寶寶……”梁嘯川重複,指指月栖意道,“是他的名字嗎?”
“我們家裏人這樣叫他……”徐姨更正道,“他叫月栖意,你可以叫他意意,或者小意。”
說話間已到二號院門口。
徐姨理所當然認為梁嘯川會繼續沿路向前。
然而她一腳已邁出,只是直覺般回望——
梁嘯川杵在後頭,絲毫沒有要回自己家的跡象。
徐姨:“……”
出于禮節,她問道:“小……小梁啊,要不要進來吃點東西,再和寶寶玩一會兒?”
梁嘯川颔首道:“那我就叨擾了,謝謝您。”
叨擾?
幾歲小孩也不曉得哪裏學的「叨擾」這個詞。
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徐姨只得請他進來。
東長平街攏共三座大宅。
三號院空置多年,一號院雖屬梁家,但梁家人從前也不來住。
而月栖意又還沒上幼兒園,他體弱多病,家裏那樣大足夠他玩了,月菱茴去世之前他便基本不出門。
因此,除了長輩、傭人之外,月栖意身邊唯有差一歲的小表姐祝婵真,算是他同齡的玩伴。
乍然有個陌生小孩進家門,祝家衆人都頗覺意外。
沙發上倆小孩并排坐着,管家洪叔端了牛奶、雞蛋布蕾、牛肉脯、杏仁豆腐、芸豆卷來,低聲問徐姨:“等下開餐要加副碗筷?”
徐姨無聲點頭:看來是的。
“我叫梁嘯川,你叫……yuè qī yì?”梁嘯川問道,“哪個yuè,「越來越好」的「越」嗎?qī和yì又是哪個?”
見月栖意小小的一只,坐得又靠裏,腿只能超出沙發邊緣很短一點點,梁嘯川便往前挪了挪,讓自己腳能踩到地上。
本來他就年長幾歲還結實,這下視覺上更比月栖意高大了一大圈。
月栖意并不理他,準确來說是誰都不理。
因此梁嘯川繼續道:“我看你是特別小的小朋友,你今年幾歲啊,我都已經八歲了。”
他臉不紅心不跳給自己虛報兩歲。
然而月栖意視線從始至終只落在自己腿上,梁嘯川是六歲還是八歲還是十八歲,是人還是狼還是怪獸,他根本就不在意。
梁嘯川接着道:“你常去龍潭公園嗎,明天還去嗎,你喜歡玩沙子?你明天要是還去的話,我們還在沙坑那兒見?”
他邊說着,邊端起其中一碗杏仁豆腐。
徐姨以為他要自己吃,卻不料梁嘯川舀了一小匙,慢慢遞到月栖意唇邊。
月栖意并未抗拒,就像個小機器人,張口,咀嚼,吞咽。
梁嘯川又投喂他幾口,手上動作不停,嘴上話也沒閑着,喂一口問一句,對這只啞巴小貓表現出無比強烈的好奇心。
徐姨終于發現梁家這小子哪裏天賦異禀了。
——他完全不懂尴尬和挫敗。
月栖意不僅不回答他,甚至連眼神都未分給他,而廳堂裏若幹傭人手上做事,實則注意力都在沙發這邊,他也不因為人家圍觀他被晾着而臊得慌。
甚至,這小子似乎燃起了鬥志。
月栖意不搭理他,他反而更來勁、更殷勤。
梁嘯川又要開口,一旁小墨卻忽然「嗷汪汪汪」吠叫起來,仿佛忍無可忍一般,朝梁嘯川露出兇相。
祝家人只覺奇也怪哉——小墨明明通人性得很,只對月栖意獻殷勤。雖不向其他人讨好賣乖,但也未曾展現攻擊性。
每每有人靠近,它便換個方位,仍然緊緊貼着月栖意,只是與來人保持明顯距離。
可梁嘯川天不怕地不怕,小墨這麽剽悍他也不動如山,甚至還牽住了月栖意的袖口,如同一種示威。
小墨:“嗷汪汪嗷嗷嗷!!”
它人立而起,竟似真要去攻擊梁嘯川。
這弄不好要出人命,洪叔趕緊帶幾個傭人一擁而上,想把小墨擡起來帶到樓上找繩拴住。
可大型犬一發性便很難罷休,掙紮起來幾個成年男人都壓不住它。
洪叔正要讓再來些人手,可月栖意忽然咳嗽了聲。
他體質極弱,不需要見風着涼等引子也會忽然生病,病重病輕全看老天。
是以他稍稍咳嗽一聲,全家便嚴陣以待。
梁嘯川趕緊摸摸月栖意額頭,急急詢問道:“你怎麽咳嗽了,哪兒不舒服?”
小墨方才還跟鬥牛一樣,忽然也一瞬間老實下來。
也不想着咬死梁嘯川了,急匆匆跑到月栖意身側舔他的手指。盡管同樣是「嗷嗚嗷嗚」亂叫,但顯然現在的不帶任何攻擊性質。
徐姨見狀,抖開小毛毯将月栖意裹住,絮絮道:“不知道是偶然咳嗽還是冷,等半小時看看,希望寶寶不會發燒……”
祝雙姮工作極忙,長兄去後,她一個人做原先兄妹兩個的工作,飲食起居時常顧不上,總在公司對付一下。
今日也是,晚飯便僅有祝婵真與月栖意一起吃。
一見餐桌邊多了個人,祝婵真疑惑道:“這是?”
徐姨介紹過後,祝婵真開始倒不覺得有什麽。畢竟她也會到小夥伴家裏玩耍吃飯。
她與月栖意并排坐,一人一份寶寶餐,她自己吃,月栖意是徐姨來喂。
她并未目睹月菱茴的死狀,只是聽媽媽說舅媽突然生病去天上了,所以意意這麽小就沒有了媽媽。
半個月前還與她有說有笑的,現在卻生了很嚴重的病。
祝婵真輕輕攪動艇仔粥,心情有點沉重,禁不住悄悄看向月栖意。
然後她:“……”
鄰居家那個姓梁的,眼睛為什麽一直粘在她小表妹,不是,小表弟臉上?
月栖意的确漂亮又可愛,縱然現在暫時變成小木頭了,也跟小天使一樣好看。
所以這個梁什麽就一直看月栖意咀嚼時一鼓一鼓的雪白柔軟的腮,還有長長彎彎的眼睫毛嗎?
是來吃飯的,還是來吃小貓的呢!
——
放養是梁睿中一貫的教育理念。
但是,晚上九點半,他從公司回家之後,聽見這個才六歲的臭小子還在外頭時,仍然有一剎那失語。
這還沒完。
“你是說,那臭小子,因為想和祝家的小孩做朋友。所以第一天認識就去人家祝家吃晚飯,并且一直待到現在?”
保镖在電話裏回道:“是的梁董。”
梁嘯川叛逆得很,保镖無法跟得太近,只是在祝家門外等着。
梁睿中對祝家的小輩并不了解,只隐約記得祝雙姮有個女兒,祝雲德有個兒子,都很小。
那梁嘯川是要跟哪個做朋友?
——
小孩子熬不得夜,徐姨見時間不早,便問梁嘯川:“小梁啊,已經很晚了,你家裏人會擔心的,我送你到門口?”
然後她便聽到梁嘯川問:“我能不能和小貓一塊兒睡?”
徐姨愣了愣,才意識到他說的「小貓」是月栖意。
小孩子想親近,一起睡也尋常。
可是梁家這小子,眼裏有種狼才有的綠光,并且他的視線,自始至終都定在月栖意身上。
她着實憂心明早起來就看不到月栖意了。
因為梁嘯川已經把他給吞進肚子裏。
她摸摸月栖意腦袋邊的小辮子,問道:“寶寶,哥哥說想跟你一起睡,你願意嗎?”
小貓趴在她肩頭不給回應,徐姨也不意外,問梁嘯川:“那你不回家,要跟家裏人說嗎?”
梁嘯川有手機,翻出來打了個電話,言簡意赅:“跟我爸說一聲,我今晚上不在家睡覺,你們下班吧。”
徐姨:“……”
梁家這父子關系也夠別致的,兒子不跟親爹說話,反而要人代為轉達。
——
盡管是三伏天,但月栖意年紀太小且在病中。因此仍要穿毛絨睡衣,水藍色的,是小海豚的樣子。
徐姨正要給月栖意換,動作卻停頓了下,對梁嘯川道:“寶寶要換衣服,不可以看。”
梁嘯川難得露出有點尴尬的模樣,漲紅了臉,摸了摸後腦勺,老老實實轉身。
徐姨一邊給小貓換衣服,一邊又想不通——明明是同性,她怎麽下意識叫梁嘯川回避呢?
等等。
她幾乎是驚醒——月栖意一直沒開口,即便開口也很難分辨三歲童聲的性別,而且月栖意小臉、大眼睛、皮膚白裏透粉,長得這麽漂亮,還是長頭發!
不出意外的話,梁嘯川會覺得月栖意是個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