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87-90
第23章87-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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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我回去給他收拾了幾件換洗衣服,連我自己的也帶去不少。
我給公司打電話請了假,本來上司不同意,我說是我家裏人生病住院了,他才放我兩天。
我又給王嶺打電話,我說你好好掙錢,讓我多分點。
我那時候語氣喪得不行,偶爾笑一下都跟哭似的,他問我怎麽了。
我說他生病了,要動手術,王嶺吓一跳,說晚上也去看看他。
打完這個電話,我站在陽臺上點了根煙。
北京這會兒剛剛入夏,空氣還冷。我抽完三根,拿第四根的時候又想不行,這得戒了,于是我又塞回去,把剩下一整包都給扔了。
我坐地上給我媽打了個電話,她也是一聲就聽出我不對,我想你們是神了還是我實在太不對勁。
我說媽,我有個特別重要的人生病了,要做手術,我缺點錢。
我媽問多少,我說五萬,下一秒我微信上就開始收到她的錢。
那時候我覺得自己很沒用,真的。
我在北京摸爬滾打五年,雖然不算一直在全職工作,但我平常其實沒有把自己當成一個大學生在看。
我一直想承擔責任,想獨立,想做一個能給他撐傘的人,最後發現淋雨的時候我的傘還沒做好。
原來任何一個意外就能打碎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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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我媽說謝謝,等他好了之後我肯定介紹給你們,我媽說你壓力別太大,現在家裏沒什麽壓力,有需要就開口。
我咬牙忍着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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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現在比他還需要冷靜,他出事兒了我要扛起來。
他手術定在幾天之後,那天我又請了假去陪他。
醫生不會騙我,手術很順利,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好好養身體。
我聽到都松了口氣,我記得我坐在手術室外面那兩個多小時,煎熬得像是渾身長刺了一樣。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太多人寫生離死別,但只有真正經歷過的人才知道一切都沒有文字那麽簡單。
這根本不是幾句話能說清楚的事兒。
我現在都還記得那些天我每天晚上累得頭疼,但還是睡不着。我眼睛一閉眼前就是他倒下的那個畫面,在夢裏我夠不着他,我手指伸過去摸他鼻尖的時候感受不到氣息,我害怕地發抖,知道這是夢,還是幾乎沒辦法走出來。
所以我回家幾天之後就開始去醫院陪床,他本來是不讓我去的,因為覺得太累了,但我跟他說你知道我的,你不在我根本睡不着。
他看了我很久,才同意了我留下來。
我在他病床旁邊睡小床,病房裏不是時時刻刻都能安靜。旁邊的兩位病人都是老人,夜裏難免總是咳嗽,有時候還會讓護工來送他們去廁所。
那段時間他需要休息,但也睡得很辛苦,我給他弄了兩三耳塞,每天晚上睡覺之前讓他喝點熱牛奶。
醫院裏沒有鍋,我帶了一個敞口的杯子,把熱水倒在裏面泡,睡前就在走廊接熱水的地方坐個十幾分鐘。
常常在那個點過來接水的人我都認識完了,護士們也眼熟我,問我裏面那個是你弟弟嗎?
我說是,那是我弟弟。
他們說你們感情真好,我笑了下,我說一般吧,往常我倆總是吵架的。
他們又哎了一聲,兄弟嘛,哪兒有不吵的,要真遇到事兒那天還在你身邊的,你才知道平常吵架算個什麽,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兒,沒哪家不吵的。
我說是這樣嗎?
他們說當然是。
我手裏捂着那只杯子,開始想我究竟有多在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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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比他大幾個月,所以我是他哥,這是真的。
但他平時很少很少喊我哥,幾乎是不會的。
我這才想到,如果想要表示兩個人關系很好,但又不算愛情,那麽最高的程度其實就是給這種關系冠以血緣的名字。
比如我說他是我弟弟,就比說他是我高中同學更親近,這是肯定的。
很多人不相信愛情,但是相信親情,所以有些人又覺得,愛情變成親情了才是永遠的。
我倒覺得不是這樣,因為我很清楚的知道躺在病床上那個人我愛他,這是一種和愛親人不一樣的愛。
每天晚上他喝牛奶的時候我們會拉着簾子親一會兒,親完就起床刷牙睡覺。
他住院這麽幾個星期,我們倆一次架沒吵過,很難得。
或許是我們都因為他這次生病又長大了點兒,知道在天面前,我們什麽都不算。人要病了才知道原來的生活再苦再累也還是活着,難受的時候看着病床邊陪你的那個人,會後悔以前怎麽沒有對他再好些,想要是還有下次,還有下一個意外怎麽辦。
這些想法反過來,換成沒生病的那個想着病了的那個,也是一樣的。
他剛做完手術不怎麽能動那會兒,成天躺在床上,被子蓋到鼻子下面,就剩兩只眼睛圍着我轉。
但我白天也要上班,我就笑着問他我不在的時候你眼睛看什麽啊。
他給我指了指對面的牆,說上面一塊磚多少條斜杠,他數了上百遍。
我摸摸他眼皮,說等你出院就好了。
他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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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晚上我躺在他旁邊的小床上,夢到他在急診室裏的樣子。
旁邊醫生護士也急,大聲喊着一些我聽不懂的指令,我只渾渾噩噩站在門外,從門上那片狹小的玻璃中看着他。
我覺得耳邊很吵,但他卻在裏面安安靜靜地睡着,好像再也醒不來。
我身體不斷地抖,直到耳邊有人叫我一聲哥,才終于睜開眼,從噩夢中醒過來。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跳下床把我抱在懷裏,病房裏亮着燈,我聽到熟悉的病床的小輪子滾動的聲音。
簾子沒有拉開,醫生和護士語速很快地說着什麽,我才發現夢裏有些東西發生在現實中。
他嘴唇貼着我耳朵,說晚上的時候隔壁床有位老人快不行了,在搶救。
很快那個病人被送出病房,周圍又重新安靜下來。
他用掌心捂着我的眼睛,慢慢地摸。他手指上全是我的眼淚,我靠在他胸膛上,沒什麽力氣地說:你真的不要再這樣生病了,我要心疼死了。
他說好,不會了,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