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想見斯塔利了
他想見斯塔利了
一周的時間足以讓某件事安靜地發酵到到轟轟烈烈的程度, 徹底把一個人逼到拿起兇器,精神惶惶陷入崩潰。
這場星網上的風暴起于微末, 把帝國中上層圈子燒了個遍後,又安安靜靜地結束了。
顧文成的光腦個人賬號被中央司法系統删除了所有違規視頻,禁封賬號32年,其他人無法再進入查看。罰款高達上千萬通用點,除去顧文成家掏出來的,剩下的由中央財政系統撥款給司法系統,幫他補全。而這部分錢需要顧文成用後半生來打工補全。
不光顧文成一個人接受懲罰, 他的外祖家, 一個本就即将沒落的老牌貴族世家, 也在這一場鬧劇中被徹底擠出了圈子, 陷入了連三流的小貴族世家都不願意結交的窘境。
要知道那些世家子弟們大多是擁有自己的人魚的,顧文成在監控室對着人魚的那一手騷操作可算是得罪了大半的上層圈子。
星網上在他個人號下吃瓜吃得激動的網民們看到這種結局也只是唏噓幾聲,惺惺散開,留下一地瓜皮。
維諾某天在光腦上看到司法系統發過來的賠償通用點後,淡淡瞥了一眼就關了通知, 沒太放在心上。
從他把這件事交給楊森後,他就知道那個膽敢洩露監控、讓他的人魚被網暴的罪魁禍首不會讨到好的。
一周的時間也足夠讓維諾把他那雙中看不中用的假腿換掉, 重新動手術換成新的義肢。
手術前, 薩裏嚴肅地再次和他确認, 他是否可以接受股骨頭接駁神經再次被切斷重連所帶來的風險。
已經長好的鏈接神經在短時間內再次被切斷、連接新的義肢神經端口,一個弄不好可能他以後都站不起來了。年輕的軍醫一臉凝重, 不遺餘力的試圖用最壞的結果來打消少将有些冒險的念頭。
維諾想都沒想,一臉淡定地點頭。
這輩子的性格終究是在大部分時間占據主導地位, 包括他做與自身相關的決定的時候,向來是為達目的不留退路, 有種近乎冷漠的狠勁。
軍部不會需要一個長久不良于行的少将,他需要盡快有一雙能用的腿,盡可能加大自己活下去的籌碼。
如果有什麽風險——他連死都經歷過一回了,還有什麽不能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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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諾墨色的眸底中劃過一抹冷光,暗火在心底隐隐跳動。
只是幹脆的答應過後,腦海中閃過一雙金眸。
那雙眸子注視他的時候向來專注而安靜,像是把所有的欣喜與依戀都熬成一汪金色蜜水,沉默由小心翼翼地端在他面前,随他取用。
維諾垂眼沉默了一瞬,緊閉的齒關在嘴中微微開合,終是沒有反悔自己已經做出的決定。
這個手術總是要做的,如果他一直都是這幅樣子,斯塔利跟着他生活也會很麻煩。
好在手術進行得很順利。
醫生們給少将拆掉已經和股骨頭神經鏈接好的信號對接管後,接入新的機械義肢、控制排異反應,再在顱內植入腦神經控制芯片,最後送入醫療艙做極速修複三小時,将血肉之軀與鋼筋鐵骨徹底連接起來。
整套手術做下來從天光微亮到了夕陽西下。
因為維諾要的着急,醫療部那邊還沒給他培植好義肢的仿真皮層,所以現在維諾褲管裏包着的是兩條明顯不屬于人體正常質感和色澤的長腿,連金屬拼接線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在維諾的堅決要求下,換上新的腿之後他就辦了退院手續,要求副官送他回家養傷。
家裏除了一個半人高的小機器人沒別人看着,維諾怕斯塔利趁他不在就縮進人魚池、給臉上還沒愈合全的傷口造成進一步感染,于是早上出門的時候,他用一條小金魚把人魚哄進了之前斯塔利怎麽都不願意進去的人魚醫療艙。
斯塔利那天早上格外好哄,聽他說要做手術後,一言不發地爬入醫療艙內,探頭從維諾手上叼過金魚含進口中,手裏攥着從維諾身上拽下來的一件襯衫,安靜地嚼着嘴裏的魚看他合上了玻璃艙門。
最後還是維諾哭笑不得的把人魚手裏那件衣服給拽出來了——醫療艙內除了人魚本身,其他的東西都不應該存在的,否則會增加感染幾率。
斯塔利修長的手從裏面按上了玻璃艙門,沉默地隔着玻璃注視着維諾,金色眼瞳黯淡了下來。
因為要療傷,人魚臉上的紗布被維諾提前拆開,半愈合狀态的臉一片深深淺淺的肉紅色,看着頗有些可怕。
但維諾硬生生從這張可以說是醜得吓人的臉上看出了低落不舍的情緒。
人魚醫療艙是專門為人魚設計的,并沒有從艙體內打開的按鈕,一般情況下只能由領養人從外面輸入指紋驗證後打開。
他把人魚關進了醫療艙,也得自己把人魚放出來才行——至少得讓人魚看到他在身邊。
不然斯塔利會害怕的。
雖然家裏的人魚身板長得比他還高大,雙手一擡就能掐着他的腰把他抱起來,但維諾莫名就覺得,他的人魚只是膽怯的大型猛寵,空有一身力氣,卻只能用在捕食上,有點小心眼還都用在跟他裝傻上了,遇到驚吓只會膽小地試圖往池底縮。
如果斯塔利被關在醫療艙裏一天卻遲遲等不到他回去……會害怕到嗚咽着蜷縮起來的吧。
“我要回去。”
維諾挺着麻木的下半身,白着臉,虛弱卻堅定地要求道。
醫生們和副官拗不過少将,又因為維諾積威甚久,不敢真的把人扣在醫院不放,便給人注射了消炎藥水後任少将的副官把人帶走了。
剛做完手術不便久坐,醫院找了一副簡易擔架床放在副官的飛行器內,把維諾平放在上面,再三囑咐少将在家裏要靜養為主後,幾個醫生皺着眉頭無可奈何的放人飛走了。
兩側股骨頭與雙腿相接的銜接神經還沒完全長好,麻醉過了後,鋪天蓋地猶如浪潮般的痛楚酸麻一波波的從胯部往上蔓延,在這個窄小的空間中牢牢包裹住他一個人,逼得他呼吸困難。
身體與義肢相接的地方傳來不算尖銳卻持久的痛感,像是鈍刀子在不斷輕劃他的傷口,在他的觸覺神經上來回刮磨,讓他忍不住抓緊了身下的擔架邊緣,指骨用力到泛白。
維諾閉着眼,努力在那種可怕的溺斃感中感受自己的存在,掌控呼吸節奏,讓自己鎮定下來,适應這股痛意。
好不容易養出點粉潤色澤的臉蒼白地像是被人再次抽幹了血,腦門和脖頸不停往外冒着大滴冷汗,順着脖子輕輕落在擔架上,一點聲音都聽不到。
他明明躺在恒溫的飛行器內,卻好像整個人被放在了刀山與火海兩重天裏。
在靜默的呼吸中,維諾被刮肉剝筋般的疼痛反複淩遲,但他的意識卻在慢慢穩定的呼吸節奏中越發清晰。
這是他以前常用的方法,身體受傷後越是疼痛,就越要注意調節呼吸,保證自己的思維清晰。
當身體受傷行動不便時,擁有清醒的神智就顯得尤為重要。
這一招放到現在依然好用。
維諾睜開汗濕的眼,眼角還有潮氣未散開,眼神由渙散逐漸凝聚,他側臉定定看向窗外金紅色的天空。
即使只是從一個小小的窗口看去,也絲毫不能給壯麗的蒼穹美景減分。
大朵的流雲被暮色染上或粉或金或紫的顏色,被調和成最舒服的顏色,慵懶地飄在高空。
金色的夕陽被眼前的濕氣暈染模糊,他恍惚間想到,若是人能有翅膀,掙脫出這個層層枷鎖的地方,飛向無所束縛的高空就好了。
又或者讓他變成一條魚,深深地、深深地潛入無邊海底,在半失重的狀态下落入無人的地方,躺在柔軟的海床上靜靜休息。
或許,他的人魚還能和他一起游向海底。兩條魚彼此追逐相伴,穿梭在對方吐出的細碎氣泡裏,一起去探索深海下的世界,似乎也不錯。
維諾想象着自由徜徉在靜谧深海的畫面,慢慢的竟然覺得身上的難受都減輕了一些。
維諾輕輕呼吸,頭腦在綿綿疼痛中越發清晰。他這麽着急回去,與其說自己擔心斯塔利的安全,不如說……自己是在依賴人魚的存在。
驟然拿到了上一世的記憶,發現自己摸爬滾打了二十多年的人生全都是被設定好的,他一直控制着自己的情緒,看起來接受良好,甚至心态還豁達了很多。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情緒可以用顏色來代表,那他內心深處一定有股濃稠的黑灰色情緒體,由種種不同的消極負面情緒交織而成,被他牢牢壓在溫和的外表之下,連去觸碰分解都不敢。
只有壓下來不去想不去碰,他才能保持自己不崩潰。
但在斯塔利身邊的時候,心底的那些負面情緒都會消失。
所有的不甘、憤怒、沮喪,以及強烈的破壞欲與發洩欲,都會被屏蔽在那雙專注的金瞳外,被一聲聲低啞的“維諾”吹散。
他的眼裏心裏,全都是那條委屈巴巴又慣會撒嬌裝傻的銀發人魚,當人魚念叨着他的名字、拽着他的衣袖撒嬌時,維諾覺得他的心都要化了。
沒有什麽比溫順又粘人的寵物更治愈人心了。
黑發的少将抿抿唇,擡起不知什麽時候松開擔架邊緣的手,抹了一把腦門上的薄汗,黑潤眼睛裏的水霧散去,被水洗過似的倒映着撒入飛行器中的金色夕陽,熠熠生輝。
他想見斯塔利了。
現在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