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替罪羊(九)
第0019章 替罪羊(九)
離天黑還有八個小時。
船上大半的水手都被祝乘和池聽二人解決了,剩下的那些不知躲到了哪裏,翻遍整艘船也沒找到他們的蹤影。
老人被池聽從地上拽起來摁在了椅子上,一邊咽口水一邊低頭看着杵在自己兩條腿中間的鐵棍。
“說說吧,”池聽敲了敲棍子,“你們船長被惡魔附身的原因。”
祝乘堵在門口,攔住了老人唯一的退路。
老人上下兩排牙打着顫,好不容易從驚吓中回過神來,看着眼前的兩人。
“是山羊,”他閉眼,“是山羊将他拖入了地獄......原諒我,說出這些話并非出自我本意。”
老人叽裏呱啦說了一大推,祝乘猜測這多半是什麽禱告詞。
他聽着想笑,語氣譏諷:“不是你做的,你為什麽還要祈求原諒?”
老人身形一顫,下一刻宛如一個被放了氣的皮球,整個人癱軟在了椅子上。
“你不知道,你什麽都不懂。”
他重複着這句話,沉默了片刻後語氣驟然拔高:“沒有人是無辜的!所有的山羊都有罪!它們誘惑了我的船長和船員!”
老人突然暴起,池聽眼疾手快地将他重新按回去,這才沒讓他沖到門口。
老人大聲哭泣,脊背顫抖着,說出的話前言不接後語:“是我的錯,不要殺我,山羊......它們會報複我的,不要帶走我......”
祝乘聽着,背後升騰起一股涼意。
“你說清楚,”他快步上前,扯着老人的衣領逼迫他與自己對視,“什麽叫它們在報複你?”
老人擡頭,茫然地看着他。
他張了張嘴,聲音嘶啞:“是山羊,人吃了山羊,人嫁禍給了山羊,今晚,一個都跑不了。”
說完,他咧開嘴,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祝乘額角的青筋狂跳,他松開老人,任由他爛泥一樣摔在地上。
“我好像知道,為什麽今晚可以吃羊肉了。”
祝乘按着眉心,心裏的不安擴散開來。
池聽沉默着,視線下移,看着倒在地上一臉麻木的老人。
他發現了什麽,蹲下,捏住老人的下巴左右翻看。
“祝乘,”池聽沉下聲音,“他的瞳孔沒有變成方形。”
老人渾濁眼珠裏的瞳孔是正常的圓形,并非其他水手那樣直接變成了山羊眼。
池聽起身,身旁的祝乘渾身散發着低氣壓,輕聲呢喃着“我早該猜到的”。
老人和他們一樣,都是拿了羊羔身份的人類。
船上的船長和其他船員才是真正的山羊。
為什麽船長會允許船員們吃羊肉,為什麽非要挑在靠岸前這個時間,因為一旦他們成功上岸,人類會從這艘船上徹底消失,而留下來的被冠以惡魔之名的山羊則會被永久遺忘,背負着世人的罵名死去。
這是一場來自山羊的報複。
老人停止掙紮,任由自己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祝乘輕輕吐出一口氣,身旁的池聽一臉擔憂地看着他:“還好嗎?”
他試探着握住祝乘微涼的指尖,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還有八個小時,只要我們在八個小時內清空這艘船,我們就能活下去。”
“嗯。”
離開前,池聽瞥了一眼老人:“等等。”
正準備坐回椅子上的老人猝不及防的被池聽揪着衣領帶出了房間。
過道上推着水手的屍體,眼球突出四肢細長,下巴冒出幾根胡須,失去光彩的眼睛目送着三人離開。
二層船艙和甲板上,游風和柯梵三人正在往海裏扔人。
游風面上有些疲憊,見到祝乘和池聽過來,有氣無力地打了個招呼:“來了?”
柯梵和阿雅坐在一旁,相互依偎着,腦袋一點一點,看上去随時能睡着。
“都解決了?”池聽看了一圈,并未發現什麽異常。
游風搖頭:“還有船長,我們把整艘船都翻遍了也沒找到他。”
現在離天黑還有不到七個小時。
如果他們不能在天黑前找到船長,夜晚來臨,他們将會陷入被動。
張恒死的時候,剁骨頭的聲音還封存在腦海裏,現在回想起來還是會起一層雞皮疙瘩。
老人被祝乘找了根繩子捆起來扔在一邊,任憑他怎麽呼喊辱罵,其他人只當沒聽見。
柯梵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間看見了被扔到自己腳邊的老人,往旁邊挪了點位子,含糊不清道:“你們怎麽把他帶來了?”
“介紹一下。”
池聽踢了踢老人的腿,漫不經心地開口:“這是我們發現的第六個活人。”
柯梵一下子精神了:“人?這艘船上不是只有我們五個正常人嗎?”
“這個啊,”池聽笑笑,“我們得自己問他了。”
老人被團團圍住,嘴裏塞着的布條被取下,五個人七嘴八舌地讨論起來。
“你确定他是人不是怪物?”游風警惕地看着地上的老人。
池聽挨在祝乘身邊:“這個問題你已經問了三遍了。”
阿雅小心翼翼地戳了戳柯梵:“那如果他是人類的話,為什麽今天才被我們發現呢?”
“害怕,”祝乘搓了把臉,“他害怕船長報複他,所以一直不敢說自己其實是人類。”
“我比較好奇,他對山羊做了什麽,才會這麽心虛。”
池聽蹲在老人身後,手裏的棍子一下一下地敲着老人的背:“說說呗,我們都很想聽。”
老人漲紅了臉,憋了半天才憋出來一句:“我什麽也沒做。”
此話一出立刻引來一陣唏噓。
池聽撇撇嘴,戳得更用力了。
“那現在怎麽辦?”游風看着不斷嚎叫的老人,“在這兒等死?”
祝乘支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麽,過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說:“山羊的報複,是針對所有人的,還是只針對一個人?”
“那要看誰做得過分了,做得越過分的說不定受到的懲罰就越多。”
池聽語氣輕松,說出的話讓人不寒而栗。
老人更是吓得拼命掙紮,一拱一拱地試圖扮演毛毛蟲逃離這兒。
祝乘用鞋尖把人給撥回去。
離天黑還有五個小時。
幾人再次分開尋找船長的身影,匆忙間将老人遺忘在了甲板上。
老人等了一會兒,确定他們都離開後才翻過身,一點一點往船艙內爬去,偶爾停下來喘口氣。
他終于爬到了門口,伸長了上半身夠開房間的門。
門“嘎吱”一聲打開,老人下意識露出一個笑容。
他費力地鑽進去,擡腳踹上了門。
離天黑還有三個小時。
船長如同蒸發了一樣,五個人找遍了整艘船依舊沒有找到他的下落。
祝乘推開三層船艙那間養着山羊的房間,五只羊挨挨蹭蹭地擠在角落,睜着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這個外來者。
祝乘關上門,轉頭看向池聽:“沒有。”
這可不是個好消息啊。
離天黑還有兩個小時。
身上的繩子被小刀劃開,老人手裏握着刀,将繩子全都踢到一邊,來到衣櫃前。
他拉開衣櫃門,彎腰躲了進去。
離天黑還有半個小時。
搜尋無果的五個人回到各自的房間稍作休整,默默祈禱接下來的追逐賽不要太難。
海平面上最後一道紅光落下,沉寂已久的過道裏出現了一個腳步聲。
船長的下肢已經變成了兩只山羊腿,“啪嗒啪嗒”地落在木板上。
他扛着一把斧頭,黃色的眼睛轉動着,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他一邊走一邊“咩咩”叫,聲音沙啞難聽。
腳步聲最終停在一扇未關緊的門前。
已經完全山羊化的人咧開嘴,擡手,舉起斧頭狠狠劈下——
嘩啦!木屑翻騰,脆弱的門板抵擋不了這一下直接倒在了地上。
斧頭嵌進了木板裏,船長用力将其拔了出來,未等他擡頭看清房間裏的人是誰,腹部先被踹了一腳整個人踉跄着向後跌去。
“跑!”池聽抓着祝乘吼了一聲
瞬息之間,兩個人沖出了房間,朝着另外一個方向跑去。
船長将斧頭抽出,憤怒地叫了一聲,提起斧頭追了上去。
淩亂的腳步聲從老人的房門口跑過,他屏住呼吸,換了個姿勢,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
船長的腳步聲緊随其後,跟着二人消失在了過道盡頭。
确定他們都離開後,老人這才從衣櫃裏出來,顫巍巍地拉開門。
過道一片漆黑,看不見一個人影。
老人不敢停留,腳步匆匆來到了第三層。
他拉開門驚動了屋裏的幾只山羊,山羊扯着嗓子叫喚。
老人面目猙獰,撲上去揪住一只山羊,一手着急地去扯褲子。
褲子褪到一半,身後的門被人一腳踹開。
剛準備對山羊下手的老人跌倒在地,驚疑不定地看着出現在門口的人影。
“你,你,不不是,我沒有,我沒有......”
他語無倫次地說着,猛地擡手指向被吓到躲到一旁的那只山羊,聲音都變了調:“是山羊!是惡魔!是惡魔引誘了我!”
門口處,船長扛着斧頭,一瘸一拐地向他走過來。
“咩。”他叫了一聲。
“咩。”
“咩。”
第三聲羊叫發出,他已經來到了老人面前,手裏的斧頭不帶任何猶豫地利落揮下。
老人嚎叫着試圖逃跑,被船長拖着腳踝拉了回來又是重重一斧頭落下!
砰!
第二次揮斧,船身開始搖晃,第三次時,船身搖晃得更劇烈,數條裂縫撕開這艘船,泛着白光,照亮了黑暗的船艙,也照亮了船長臉上的憤怒。
在他身後,本該受到懲罰的五人看着這一幕。
“都這時候了還怪山羊,”池聽看着不斷掙紮的那人,“也難怪船長會這麽生氣。”
柯梵還有些不相信:“我們這是,通關了?”
“嗯,”游風點頭,“走吧,該回去了。”
游風和柯梵她們先一步踏入裂縫中。
還剩下祝乘和池聽兩個人。
池聽伸了個懶腰:“走吧,我們也回去?”
祝乘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老人。
他已經被船長砍得渾身是血,卻還不忘抓着山羊的一只腳,哪怕痛到發不出聲也不松開。
貪婪又愚蠢。
他收回目光,和池聽一同踏入了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