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要着急

不要着急

白茸在青丘的時光悠閑漫長，那裏有無拘無束的風，自由自在的雲，和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草野。

但那裏唯獨沒有謝凜。

自從開了靈智，有記憶伊始，他就一直是一只狐貍獨自生活。

沒有家人，沒有族群。

雖然狐族是個團結友好的大家庭，但不能化形的狐貍，卻無法被接納的。

倘若有母族還好，至少能得到好心長輩的庇佑指導。

但白茸沒有。這只白狐貍好像是一夜之間，突然就出現在青丘裏。

面對其他精怪的疑惑質疑，白狐族長對此毫不在意。

“不過是一只流浪的小狐貍。興碰巧許吃了靈果，機緣巧合下開了靈智也說不定。”

“天有好生之德，生靈修行不易。青丘疆域廣大，給它一隅之地又何妨？至于其餘，就全憑它的造化。”

于是小狐貍從此有了來處。

雖然依舊沒有族群，沒有精怪願意接納他。但沒有關系，白茸适應性很好，一只狐也能自得其樂。

沒有長輩教導，他就躲在草叢深處，偷偷學着白狐那位風華絕代的族長，在月下練習吐納。

小狐貍天資不好，呆呆笨笨的，即便有幸開了靈智，也學不明白，嘴巴開合好幾次也沒有成功。

幸運的是，那位大妖也不着急離開，悠閑地搖晃尾巴，就那樣慢悠悠含住金丹，吐出來，又吸回丹田。

白茸閉上眼睛默默給自己鼓勵，他集中精力吐出一口氣，忽然感受到一股奇怪的氣息自體內緩緩升起。

小狐貍睜開眼睛，驚喜發現一顆晶瑩光潤的玉珠，就抵在他的舌尖上。

玉珠升到空中，無聲無息開始纏繞月絲。

成功了！小狐貍高興地跳起來，尾巴激動地搖晃成了一個虛影，最終小身板支撐不住，一下子跌倒在草叢裏。

他沉浸在喜悅裏，也就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大妖看見他動靜，那雙漂亮的狐貍眼裏一閃而過的笑意。

就這樣，小狐貍像草野裏随處可見的野草，一路跌跌撞撞，慢慢修煉、長大。

一晃很多年過去了。開了靈智的狐貍化形的化形，死去的死去。生生不息，殘忍卻正确。

只有他，依舊是一只在山林裏撒野，無憂無慮，快樂快樂的小狐貍。

或許是白茸生來天真，青丘的精怪們漸漸對他改觀，不再像剛開始那樣排斥。他們偶爾會在他面前聊起人間，聊起那個明顯有別于妖族的世界。

人類的壽命都很短，卻常常做出一些稀奇古怪，連妖都震驚的事情。

人間有王侯将相，有才子佳人，有十裏天燈，有月下花前，還有最會迷惑妖精的書生。

小狐貍偷偷瞥了眼身旁聽得入迷的牡丹精，也學着她用肉墊捧軟乎乎的狐貍臉，兩眼變成星星眼，由此對人間有了一層朦胧的向往。

青丘的日子漫長悠遠。

只不過偶爾，他半夜從草野醒來，新生的嫩芽從地裏冒出去，草頭尖細，把他毛茸茸的狐貍臉紮得癢酥酥的。

小狐貍用爪子揉了揉臉，眼眸裏映照出漫天的繁星燦爛。一顆流星倏地劃破暗夜星空，像攪動一池春水，滿湖的星星簌簌抖動。

白茸哇一聲，轉頭興沖沖說快看。

無人應答。

身邊的青草在風裏浮動，四周安靜地可怕，除了風拂過草地發出的沙沙聲，連一點蟲鳴也無。

天地遼闊無邊，仿佛這個世界原本也就只有他一只狐貍。

小狐貍縮着身子，抖了抖耳朵，嗚咽地叫了兩聲，天地沒有回應。

他的心裏忽然湧現出一股難以言說的感受。

或許是亘古遠大寂寥的回聲。

像吃了沒成熟的青澀果實，小狐貍重新把腦袋埋進草叢深處，心裏又酸又漲。

如果他能化形，去到人間，是不是……就完全不一樣了？

心裏種下這樣的種子，白茸突破了三百年的小瓶頸，被族長送到人間修行。

小狐貍歷盡艱辛，終于勉強化了人形。

臨走前被那位風華絕代的大妖逮到身前耳提面命，要珍惜這個機會，在人間找到屬于他自己的緣分。

倘若這次無法渡劫成功，他就再沒有成人的機會了，只會以狐貍的身份死去。

雖然化形不穩，但來到人間，他已經很滿意了。

能在咖啡店工作，能認識那麽同事朋友，能遇見謝凜，他真是幸運呀！

他下山就是為了和人類産生羁絆，而他如此幸運，交到的第一位人類朋友，就是熱心又善良的謝凜！

白茸轉頭望向謝凜，眼睛亮閃閃的。如果他身後有尾巴，一定是歡喜地搖個不停。

小狐貍不懂什麽是含蓄，不明白什麽是委婉，唯有一顆珍貴的、金子般坦蕩的心。

他彎了彎眼眸，笑得開懷。

小狐貍的眼睛眨也不眨，注視身旁的人，一字一頓認真道：“謝凜，謝謝你，你真的很好特別好！””

白茸的手握成拳，神神秘秘伸到謝凜面前，忽然攤開，手心靜靜躺着一串淺藍色手串。

小狐貍唇角綻放一個漂亮的笑容：“謝謝你，救了茸茸。你是我見過最好的人了。”

謝謝你，願意做我的朋友。白茸在心裏默默補充道。

他昨晚想了很久，終于知道給謝凜準備一份什麽樣的禮物。

幾乎把須彌徹底翻了個遍，他才找到了最後的幾顆月光珠。

這些月光珠凝結着月光的祝福，小動物們聞到上面的氣息，就不會再害怕謝凜了。

白茸為謝凜終于能獲得毛茸茸的親近喜歡而高興。

而謝凜……謝凜的腦海一片空白。

茫然無措，欣喜若狂。

——都不是，謝凜的耳畔嗡嗡作響，仿佛連狂跳的心髒也停止了。

太陽無聲無息從雲層深處鑽出來，陽光像潮水一般，悄然傾瀉山林，搖曳的綠海頓時被照得金光燦燦的。

然而最閃亮的那束光，在眼前少年的眼睛裏。

“遇見他”、“很好特別好”、“見過最好的人”……

腦袋仿佛成了一團漿糊，耳邊交替環繞着這四句話的立體聲。

謝凜頭暈目眩，不知道是天空的光，還是少年眼睛裏的光，太過炫目，刺得他睜不開眼。

他感覺自己一定踩在雲裏，不然為什麽他的每一步都那麽飄忽？

白茸是什麽意思……他也是喜歡自己的嗎？

短短幾秒鐘，無數思緒掠過他心裏。

他感覺自己無法呼吸，劇烈跳動的心髒瞬間暫停。

然而表面上，他只是垂眸嗯了聲，手微微顫動，擡手緩慢朝那串手鏈靠近。

甚至因為心裏有鬼，不敢直視那雙赤誠的眼睛。

白茸突然把手收回去，在身前繞了圈，手指捏住手鏈一端，将另一端搭在青年手腕處。

少年笑得燦爛，眼裏閃過一道狡黠的暗芒：“我來給你戴上吧，會給你帶來好運。”

嘴唇動了動，謝凜把左手伸過去，他聽見自己澀然的聲音說好。

心跳聲代替了言語，青年安靜地注視着少年頭頂那一圈可愛發旋。

兩人靠得很近，獨屬于白茸的氣息悄無聲息纏繞住他，謝凜忽然感覺頭皮陣陣發麻。

他無法自抑地回想起，昨天那個令他神魂颠倒的夢。

臉頰又開始發熱發燙，他聽見埋頭的白茸高興地宣布：“好啦。”

謝凜不知從哪裏生出一股勇氣，他張了張嘴，想說，

“白茸，我喜歡你，你對我也是喜歡的嗎？”

還沒有等他說出口，就被旁邊的游人一道驚呼打斷：“啊什麽水，落到我頭上。”

一滴水珠忽然沾染了他的睫毛，謝凜愣了愣，嘴巴維持着張開的動作。

發熱的腦袋被突如其來的水砸中，頓時冷卻下來。

水滴自天際落下，一滴一滴，接着像織起雨簾，越來越密。

觀景臺的游人四散開來，紛紛朝附近的樹下躲去。

“下雨了，快走快走。”

白茸看見下雨就下意識皺眉，他最讨厭水了。

在感受到第一滴砸在頭頂的水珠時，少年就手疾眼快，拉住了謝凜的胳膊，朝觀景臺上最大的一棵樹走去。

也由此，兩人得以占據觀景臺最好的位置。

雨聲嘩啦作響，整座山都像籠罩在雨幕裏。

可令人驚奇的是，太陽還好好待在天上，青靈山被雨水沖刷過，在光下愈加明亮，甚至觀景臺都還被照得金光燦爛。

陽光從樹葉縫隙鑽出來，落了一地斑斓。葉尖凝結的雨滴晶瑩剔透。

小狐貍的眼睛被水珠裏的光反射得發亮，他伸出手指好奇地碰了碰那

白茸轉向謝凜，驚奇地問道：“怎麽突然就下雨來了，天上明明有太陽啊？”

謝凜的嘴角壓抑不止地上揚，輕聲道：“這是太陽雨，也叫狐貍雨。據說狐貍哭泣的時候，即便天晴也會忽然下雨。”

白茸哦了一聲，好奇地朝外面瞧幾眼。

人間和青丘果然不同，在青丘倘若有大妖生氣或者傷心，只會是電閃雷鳴，狂風呼嘯。好像要把整座山都掀翻。

但是這種事很少見，三百年他也就只見過兩次。

謝凜溫柔地注視着仰着頭，好奇地四處張望的少年。

默默在心裏告訴自己，不要着急。

即便他如此幸運，喜歡的人對他也有好感，但也不能在這樣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倉促告白。

他要給心上人準備一場最盛大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