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耳朵要冒出來了
耳朵要冒出來了
不一會兒,嘩啦的雨聲漸漸變小,最終徹底歸于平靜。滿山草木被雨水沖刷得翠綠明亮,葉片上凝結着晶瑩的水珠。
白茸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連眨眼也不舍得,淺金色眼眸裏倒映着滿山搖曳的綠影。
雨後山林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少年深吸一口氣,感受靈氣在體內無聲運轉。
他忍不住扭頭,對着身邊人笑道:“太美啦,真想把這樣的景色永遠留下!”
青年迎上他的目光,嘴角漾起若有似無的笑意。
謝凜眉眼一動:“想不想在這裏拍張照片?現在的光線很不錯,拍下來就可以永遠留作紀念。”
白茸高高興興:“好呀!”
謝凜拿出手機,調好相機參數,擡手将鏡頭對準少年。
鏡頭下的人半倚在防護欄處,身後是湛藍天空和翠波碧海。
白茸正對鏡頭,白色頭發被光照耀得發亮,眉眼彎彎,臉頰泛着健康的紅潤,柔軟粉紅的嘴唇微微上揚。
謝凜的手腕不自然地晃動幾下,仿佛忽然觸了電似的,一股酥麻的癢意陡然從指尖升起,一路攀升到心髒裏。
青年的喉結上下一滾,掩飾一般,手指刷刷地按快門。
“好了。”他盡可能平靜地将手機遞給白茸。
少年捧着手機,手指滑動照片,眼裏閃過驚豔之色,誇贊道:“你把我拍的太好了!”
青年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鏡頭裏的人沐浴在陽光下,頭半仰着,笑得燦爛,一雙漂亮的狐貍眼仿佛會說話,波瀾流轉,與鏡頭外的人直直對視。
光影在他身上織出明暗的邊界,他天生就是光的寵兒。
是白茸本來就很好。
謝凜的喉頭艱澀,別過臉:“是今天的天氣好。”
又不經意道:“可以把這張照片發在朋友圈。”
白茸眨眨眼,虛心求教:“什麽是朋友圈啊?”
空氣靜了幾秒。
謝凜的表情凝固在臉上,瞳孔驟然緊縮,一時間竟然顯得有些迷茫。
腦海中劃過的第一個反應是,原來白茸沒有把他屏蔽。
之所以他的朋友圈全是空白,是因為他根本不知道什麽是朋友圈……
他寧可白茸把他屏蔽了。
謝凜的眸光忽然黯淡幾分。是了,白茸小時候連睡覺的地方都沒有,怎麽可能有機會接觸這些。
恐怕連手機都是下山打工才添置的。
他無意間看過少年的手機,是幾年前的老舊型號,現在邊角磕碰出幾個淺淺小坑,他都沒有舍得換。
心頓時一抽一抽的疼,仿佛在滴血。
他想說什麽,嘴張了張,又閉上。
他想等到少年願意親口告訴他的那天。
謝凜的目光軟得不能再軟,最終他點開自己手機上的綠色軟件,聲音異常溫柔耐心:“就就在這裏……”
在謝凜的演示下,白茸終于成功發出了狐生第一條朋友圈。
白茸:)【很好的天氣。太陽jpd.】
配圖:六宮格照片。
很快就接連有點贊評論的消息彈出。
一個咖啡店老板:【不錯嘛,阿茸玩得開心呦,撒花jpd.】
白钰:【這是青靈山麽,小白和誰一起去玩得的?】
小狐貍垂着眼睛,兩指按住鍵盤,認真又艱難地回複。
白茸:)【謝謝店長的點贊。玩得很開心,微笑jpd.】
白茸:)【謝謝族長的點贊。是青靈山,我和朋友一起去的,撒花jpd.】
小狐貍就像發現了新大陸,手指順着朋友圈的界面往下滑,認認真真給朋友們點贊。
有橘貓去聽演唱會的視頻,有店長發的咖啡店宣傳圖,還有族長拍的花的照片。
然而他的朋友到底不多,很快就滑到最底部。
白茸戀戀不舍地放下手機。
可愛得犯規。
身邊的謝凜不吭聲,将少年的反應看在眼裏,情不自禁捂住心髒,下意識後退幾步。
簡直太犯規了,他的臉頰不受控地發紅發燙,整個人都在冒着熱氣。
小狐貍擔任地看向青年臉頰冒出來的紅暈:“怎麽了?”
謝凜垂下睫毛,聲音悶悶的:“沒事,可能有點熱。”
他悶咳出聲,目光緩慢又珍視地掃過那串漂亮的藍色手串,才又看了眼腕表:“十二點了,有沒有餓,我帶你去吃飯吧。”
白茸:!
诶诶诶,白茸目光呆滞,他完全這回事!
他自己能辟谷,即便是狐貍形态也不需要進食,在咖啡店被零食也只是為了工作。因此完全忘記了人類有三餐的需求,也事先沒有計劃過。
還好謝凜沒有先問他。
心虛的小狐貍突然想起了現在僞裝的人類身份,眨眨眼睛,小聲說好。
黑色越野車在蜿蜒的山道上馳行。
白茸的眼睛眨也不眨,手乖乖趴在窗沿,好奇地注視着車窗外飛速倒退的樹影,路旁的樹枝草葉都退化成了模糊的虛影。
人類實在太厲害,雖然半點靈力也沒有,卻能驅動如此高速的工具。
僅僅幾百年就大變樣,明明一百年前下山的花精,念念不忘的還是德先生賽先生,現在就是小愛先生了。
果然下山是正确的選擇啊。
等他成功化形,回到青丘,也一定要和新生的精怪們聊冰激淩,聊朋友圈,聊汽車飛機,聊人間有趣的所有事情。
少年的目不轉睛興致盎然,落在謝凜眼中,就是他幼年過得不好的又一個證據。
白茸心思單純,對人又直白率真,即便從小在那樣艱苦的環境裏長大,也沒有對世界生出怨怼的情緒。
這些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謝凜捏住方向盤的手一緊,光是在心裏想象,便心疼到無法呼吸。。
車道由寬闊的馬路逐漸變窄,兩邊的景觀樹也由低矮的灌木叢代替,好在越野車底盤穩,沒有多少颠簸。
車速漸漸變慢,緩緩停在青山綠水旁的農家小院前。說是農家小院,裝潢卻絲毫不馬虎。
兩層樓高的院落精致典雅,類似江南的青磚黛瓦,牆壁被粉刷得幹淨潔白,院落前還鋪了一條光潤的青石板路,小路兩旁的玫瑰花開得正好。
聽見門口傳來的動靜,玫瑰花叢後面的兩只小黃狗,率先歪了歪腦袋探出來,擡起鼻子嗅了嗅。
聞到什麽氣息,狗狗忽然眼睛一亮。兩只狗狗不約而同,甩着耳朵就撒腿朝謝凜奔去。
圓頭圓腦的小黃狗在他腳邊熱情地汪汪叫,前爪扒拉着青年的褲腿,腦袋不斷向上拱。
謝凜顯然吃了一驚,對于這種情況沒有應對的經驗,身子僵硬動也不敢亂動。
白茸瞥了眼他手腕處的手鏈,偷笑。
“笨笨,呆呆,回來!”
兩只小狗聽見叫喚,這才不舍地又蹭了蹭謝凜的小腿,向主人奔去。
一個中年女人聞聲出來,看見謝凜的狼狽,打趣道:“哎呦,真是稀奇,以往笨笨呆呆見到你,都躲得遠遠的,怎麽今天怎麽親近?”
她又面向白茸,雙眼發亮,笑得像朵花:“這位是,你朋友?還不快給我介紹一下!”
謝凜彎腰拍了拍褲腿,直起身子無奈笑笑,知道她的職業病又犯了:“林姨,這是我朋友白茸。您不要吓到他。”
“白茸,這是林姨。我的一位長輩,平日就居住在青靈山下。”
“林阿姨好!”白茸乖乖問好,睫毛撲閃撲閃。
林青越看越喜歡,親熱地拉住少年的胳膊:“哎呀,多俊的孩子!”
“走,今天我們吃板栗雞!林姨親自給你們下廚。”
走進小院,屋內整體是橘黃色暖色調,原木餐桌鋪了一層雪白的蕾絲墊,中央的花瓶裏插了一束鮮豔的玫瑰花。
餐桌正對面的牆上挂了一個複古風格的挂鐘,旁邊好幾幅風格各異的畫,被主人用各色畫框精致地裱好。
看得出來,主人是一個很會生活的人。
白茸拘謹地并攏腿,把手乖乖放在膝上,好奇地打量周圍的環境。屋裏的小物件很多,都被主人保存得很好,擦拭得幹幹淨淨。
這是他第一次造訪人類的家,處處都凝結着主人的生活痕跡,與他那個破舊的小屋完全不同。
謝凜遞給白茸一套餐具,解釋道:“林姨是位畫家,那些都是她的作品。除了繪畫,她平常也喜歡收藏。”
白茸驚嘆道:“林姨好厲害啊!那些畫都好有生命力。”
他們說話的時候,笨笨呆呆兩只小黃狗就在謝凜腳邊打滾,沒得到回應,就可憐兮兮地哀哀叫上幾聲。
謝凜難得手足無措,不得不把兩只小黃狗抱到懷裏,輕柔地摸了摸他們的肚皮,小黃狗立刻高興地汪汪叫。
白茸戳了一只小狗的額頭,眼眸彎了彎:“可愛吧?它們很喜歡你。”
“嗯,”謝凜想到什麽,嘴邊牽起一個弧度,“茸茸也像這樣,喜歡撒嬌。”
白茸的笑容凝在臉上。
也沒有吧,小狐貍垂眸,摸了摸鼻子,他自認為還是很矜持的呀。
“板栗雞來咯,快快快,騰個位置。”
謝凜起身,接過林青手裏冒着熱氣的板栗雞。
林青摘下手套,坐到白茸身邊,熱情宣布道:“咱們開飯吧。”
她拿公筷給少年夾了一筷子,笑眯眯地:“來,阿茸,趁熱吃!”
“謝謝林姨,”白茸夾起雞肉放進嘴裏,雞肉的香氣在舌尖炸開,“嗯,好吃!”
少年頓時眼睛發亮,咽下嘴裏的雞肉,再次強調:“我第一次吃到這麽好吃的食物,好鮮的肉。”
人類的天賦太多,用些奇奇怪怪的植物果實,就能把食物調配出各種各樣的滋味。
他宣布他現在最喜歡的食物是冰淇淋,第二是板栗雞。
“是嗎?哈哈哈哈,那謝謝你喜歡林姨做的菜咯。”林姨笑得前仰後合,她知道自己的水平,沒把少年的誇贊放到心裏去。
而在謝凜看來,就是白茸小時候連肉都很少吃,他的家人竟然苛待他到這種地步!怪不得他那麽瘦,身體都沒有長好。
一頓飯吃的不是滋味。
吃過飯,白茸在沙發上陪兩只小狗玩。
謝凜将餐具收好,送回廚房。
林青半靠在櫥櫃旁,懶洋洋點根煙,朝他瞟了一眼,很随意又很篤定地問:“那孩子,不只是你朋友吧?”
謝凜頓了頓,嗯了聲,面無表情繼續把碗送進洗碗機裏。
“是個好孩子,”林青點點頭,想到什麽,又道,“那你母親那邊……先瞞着?”
謝凜頭也不擡擦拭島臺:“順其自然就好,我沒有瞞她的打算。”
林青哦一聲,吸口煙,沒再說話。
“林姨,今天我來,還有一件事想麻煩您……”
兩人收拾好準備離開,小黃狗不舍地咬住謝凜的褲腿,嗚嗚咽咽的,被安撫好一陣,才眼汪汪地放開。
臨走前,林姨将一捧新鮮玫瑰送給白茸,笑道:“阿茸以後常來玩啊。林姨下次還給你做好吃的。”
“好啊,”白茸笑盈盈捧住玫瑰花,“林姨以後來毛茸茸咖啡店,我請了林姨吃蛋糕。”
兩人已經交換了聯系方式,白茸認真地将林青的朋友圈也全部點贊了遍。
開車回到市區,謝凜的手搭在方向盤上,目視前方,語氣盡可能平常:“現在不好打車,我送你回去吧。”
白茸還沉浸在交了新朋友的喜悅裏,他低頭嗅了嗅芳香的玫瑰花,毫無防備,笑得燦爛:“好啊,我就住在江平路378號。”
謝凜心下一沉,這個地址是滬市著名的城中村,雖然位置在市區,環境卻說不上好。
越野車無聲在車流裏行進,兩邊的道路越來越逼仄,直至最後停到一個狹窄的巷道。
謝凜将車停下,微不可查皺了皺眉,轉頭面對身邊時又恢複了溫和:“車開不過去了,我們下車走吧。”
白茸剛要說話,忽然表情一滞。
他感到頭發裏和屁股後面忽然泛起一股酥麻的癢意,這種熟悉的感覺……
是耳朵尾巴要冒出來了!
少年的眼睛忽然瞪大,腦海裏閃過一道驚雷。
在咖啡店還可以假裝是戴的道具。但如果當着謝凜的面露出來,那可還怎麽掩飾?
現在謝凜可不是在做夢!
明明整天都和他呆在一起,怎麽會這麽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