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偷狗賊

偷狗賊

天色漸漸變得暗沉，濃稠夜色裏，連半顆星星也無。幽暗的街邊卻依次亮起路燈，一點點照亮天空，人類用科技抵抗漫漫長夜。

城中村外狹窄的巷道，橫七豎八停放着許多輛小推車。小攤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蒸煎炸炒功夫一應俱全。

白日沉寂的路口瞬間變得嘈雜，食物的氣味彌散開來，熱騰騰地在秋夜裏交織。

“一份生煎包。”

做生煎包的老板忙得腳不沾地，頭也不擡，伸手指了指收款碼：“好嘞，12一份，您直接掃這個就行！”

那人慢吞吞重複，似是疑惑：“‘掃’，是什麽？”

又頓了頓：“我有錢。”

老板納悶，擡頭瞟了他一眼。來人個子不高，也就勉強和他三輪車同樣高，穿着一件黑色帶帽的鬥篷？從頭蒙到腳。

他左手牽了一只吐舌頭傻笑的哈士奇，右手曲起兜在衣服裏。一只貓咪探頭探腦，從中露出半邊毛茸茸的身子。

老板不感興趣地低頭，心裏腹诽，又是一個怪人。夜班上多了，林子裏什麽鳥都碰得到。

他也沒多想，随口道：“好，您把錢放盒子也行。”說着就麻利地打包好一份生煎包，雙手遞過去。

也不管那人付沒付錢，男人就繼續招呼起後面的客人來。

等他得了空，就只看見空蕩的盒子中央，靜靜躺着一張紅色大鈔。

老板趕緊追出去，走到巷口左右張望，卻已經沒有那個人的影子了。

他撓了撓腦袋，轉身回去，嘟囔：“走得真快，真是奇了怪了。”

也不知怎麽回事，今天的生意意外得好，剛回去，他的攤位前就已經圍滿了客人。

老板笑得簡直合不攏嘴，忙得成了一個殘影。照這樣下去，他今晚都能提早收攤了！

等他終于應付完這批客人，靠着三輪車休息。

一個白頭發黃眼睛的少年，忽然停在他攤位前，朝他笑了笑。

“老板，您有沒有瞧見一個帶着貓的怪人，路過您這裏？”

小販心想，你自己就很奇怪。

他想了想：“是有一個。好像穿着……連體風衣？牽着一條狗，還抱了一只白貓。我還納悶他是不是網紅，在搞直播呢？”

白茸眼睛一亮：“那您有沒有留意，他接下來去了哪裏？”

“沒呢，我忙着做生意。他是你朋友啊？”

老板從盒子裏撚出一張紅票遞過去，豪氣萬千：“你朋友走太快了，零錢都還沒拿呢。正巧是開門紅，我今天生意好，他的那份就算我請的！你幫我給他嗷。”

白茸謝過老板，垂下眼眸沉思。

他閉上眼睛，沉入丹田仔細感受，鈔票上确實附着殘留的妖氣。

這股氣息，離得還不算太遠——

小狐貍睜開金燦燦的眼睛，趁周圍的人不注意拐進一個岔路的陰影裏。

他忽然縱身一躍，腳踩在空中，化成龐大的原型，徹底融入黑夜裏。

白狐抖了抖耳朵，狐族的五感相比人類更加靈敏，塵世的一切羁絆，在他眼裏都幻化出了絲絲縷縷的線條。

而在萬千絲線外，有一股不屬于人類的氣息，在其中浮動跳躍，時隐時現。

就是那個方向——

白狐定定看向某個方向，目光凜然，昂首闊步朝那個方向奔去。

夜市依舊喧嘩熱鬧。這時候，如果有人擁有一雙能通萬物的眼睛，恰好擡頭，就會發現。

他們頭頂正上方，一只體型巨大的狐貍正在奔騰。

白狐身姿矯健，步伐靈敏，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絲線彙聚的流動銀河上。

狐貍的目光緊盯前方，眉心的朱色蓮花印記閃爍奪目。

萬千靈氣像是黑夜裏發亮的螢火星光，在他周身彙聚，又四散到空氣裏。

那一身皮毛雪白柔順，像在風中翻飛舞動。

然而能通陰陽的人類畢竟是少數，人類有自己的方法解決問題。

熟悉的車牌停在面前，陸明拉開車門，一頭鑽進副駕駛，罵罵咧咧：“天殺的偷狗賊，都敢搶到我頭上了！”

被溜着跑了幾條街，他的西裝都廢了，還差點把鞋跑掉。陸明緊握拳頭，雙眼通紅，他就沒有這麽狼狽過！

謝凜目不斜視，給足了好友面子。只是在途徑咖啡店招牌時，揶揄道：“你不是一向不喜歡帶大金去商場嗎，怎麽今天忽然走這邊？”

陸明一噎：“我帶大金去一家新的養護店不行啊！”

“确實是被拐走的？會不會你沒牽穩，大金看見那麽多人，一時激動跑了？”

“不可能！”陸明憤憤道，“我親眼看見前面有人牽了大金，我跟在後面追了好幾條街也沒追上。一定是那些偷狗賊用什麽手段，把大傻狗騙走了。”

謝凜握緊方向牌，沉吟：“去哪，直接報警？”

“不行，萬一他們把我的大金……怎麽辦？”陸明斷然否決，他朝謝凜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最近的新聞你沒聽說了嗎？城區出現好幾起寵物失蹤案。沒想到他們現在更大膽，都不偷，直接明搶了！”

陸明眼裏冒出兩簇怒火，他掏出手機點開一個軟件，惡狠狠道：“還好我事先有準備，在大金的項圈上安裝了一個定位器。”

“我們現在就去！趁其不備把大金救回來。偷狗偷到我頭上，今天就送你去見閻王！”

黑色屏幕裏，閃爍的紅點格外醒目。

謝凜瞥了眼定位軟件上的信息，忽然愣了神，這個位置，倒是離白茸居住的地方很近。

……

濃稠的夜色裏，一只狐貍在空中奔騰。

白狐的走動揚起一陣氣旋，公園裏最高的幾棵松樹頂端，被氣流蕩得連連搖晃幾下。

行人奇怪地擡頭，今天的風吹得好高啊。

白茸在暗香浮動的夜裏，努力捕捉這股奇怪的氣息。

這種氣息像是刻意隐匿過，只洩露出一點微弱的妖氣，片刻就會消散。倘若他當時不是立刻回去找小貓，也不可能發現。

若隐若現，一直在前面，始終隔着他不遠不近的距離。無論他怎麽追，都沒辦法趕上。

現在似乎終于不動了，停在前面的地方。

白茸加快腳程，朝前面奔去。

越往前面，氣息愈加濃厚，繞過周圍擁擠的高樓，白茸最終落到一個天臺上。

白狐一落地就化成了人形。趕緊俯下身子，把自己藏着一堵矮牆後，小心朝外瞧。

剛才趕路消耗的靈氣太多，小狐貍的尾巴變不回去了，只能委屈地縮在少年屁股後面，搖也不敢搖。

頭頂的濃雲不知什麽時候漸漸散去了，明亮靜潔的圓月高懸，無聲地向地面揮灑銀色光輝。

他的耳朵感受到月輝，情不自禁抖了抖。

白茸後知後覺想起來，今天是滿月，對于妖族來說，是個修行的好日子。

晶瑩的月光之下，天臺的景象慢慢在他眼前展現。

只見天臺上圍滿了毛茸茸，大部分都是貓貓狗狗，毛光水滑，圓滾滾的。

有幾只毛茸茸戴着項圈，上面的銘牌都被擦拭得閃閃發亮，一看就是被主人照顧得很好。

它們安然蹲坐在一起，頗具靈性地揚起腦袋，面朝月亮嗷嗚喵嗚地一同亂叫。

在毛茸茸身前，勉強立着兩條棍子，拉了一條紅色的橫幅，上面用小隸彎彎扭扭寫了“無我山”三個大字。

“不錯不錯，就是這樣。頭要擡得再高一點兒！注意力集中。”

一道身影背對白茸，點了點頭，他全身被捂得嚴嚴實實，籠在黑色的鬥篷裏。

那人的聲音清脆洪亮，在空蕩的天臺甚至有回聲。

毛茸茸聽見他的誇獎後，歡欣鼓舞地狂搖尾巴，更加有力地嚎叫起來。

喵嗚嗷嗚的聲音此起彼伏，然而周圍的小區卻沒有感到任何異常。

想必是設了結界。

怪不得無論是人類，還是妖族，都沒有辦法找到這裏。

誰又知道，一只大妖竟然隐匿了氣息，在最魚龍混雜的人類小區天臺，設了一個山頭。

白茸暗自點頭，他好像知道這位大妖是何方神聖了。

那人沒察覺到異樣，繼續道：“等你們開了靈智。以後就是本尊手下的得力猛将，待無我山發揚光大，爾等就是頭號功臣！”

回答他的又是一陣高高低低的叫聲。

那道身影步伐靈活，繞着毛茸茸走來走去，腳踩在地面發出吧唧的響動。

原來他剛才一直懸在空中，沒有落地。

等他站在地面，那道人影更顯矮了，甚至不比身邊傻樂的大狗高多少。

他将懷裏的白貓抱到靠後的一個位置，“你就在這個位置修行吧。”

“嗷嗚嗷嗚！”沒得到關注的哈士奇急切地叫了兩聲，雙眼亮晶晶的，還擡起爪子扒拉那人兩下。

“你，”大妖遲疑片刻，隐沒在鬥篷裏的手鉗住大狗的下巴，掰來掰去仔細看。

“叫聲倒是不錯，可惜天資不夠，即便開了靈智也無法修行……長得有幾分雪狼王的影子，就是臉上的黑花紋醜了些。”

“嗯……“他拍了拍大狗的腦袋，沉吟道，“本尊就賜你“黑旋風”一名，以後你就留在本尊手下，當本尊的坐騎吧！”

哈士奇立刻興奮地擡頭，對着月色嚎叫兩聲，繞着那人搖尾巴。

“黑旋風，別舔別舔，真是條笨狗！”

白茸瞧着瞧着，忽然皺了皺眉頭。那只狗，不是謝凜照片裏，他朋友的那只嗎？

腦門上圍了一圈的黑色花紋，應該不會有錯。

再看看？這樣想着，白茸悄悄朝前挪了挪。

“誰在那邊？”

那道身影忽然注意到什麽，眼睛冷不丁朝白茸刺去。

白茸慢慢從牆角挪出來。

偷看還被發現了，小狐貍耳朵一紅，搖着尾巴，朝大妖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前輩好，晚輩無意冒犯。我是青丘白狐，白茸。”

大妖緊繃的肩膀松了松：“哦，青丘的白狐貍。”

忽又重新警惕起來，煞有介事地咳了咳，再開口時，聲音渾厚了不少：“汝至吾山，所謂何事？”

白茸眨眨眼睛，雙手擡起，行了一個作揖的古禮，也學着他的腔調，認真道：“尊主誤會，晚輩并非有意。”

“只是家中不慎遺失了幾只愛寵，家裏人擔心。特意尋蹤問跡，到訪此地。未曾想擾了尊主興致。”

那人結結巴巴，宛若被霜打過的茄子，一下子失去了氣勢：“什麽、什麽愛寵，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這些都是我山頭的虎精狼妖，可不是你們的愛寵。”

他故意釋放出大妖的威壓，陰恻恻道：“小狐貍，速速離開。當心本尊把你一口吃掉！”

然而卻因為身型的原因，不像是猛獸大妖，反而像故意張牙舞爪顯示強大的小獸。

連毛茸茸們都沒有繼續嗷嗚喵嗚地叫了，眨巴眼睛，好奇地往兩人身上瞧。

他腳下的白貓卻忽然喵嗚一聲，很不給面子地朝白茸奔去。

身側的哈士奇歪了歪腦袋，感受到某種氣息，也甩着舌頭朝白茸奔去，熱情地蹭少年的小腿。

“前輩，”白茸嘆口氣，蹲下身，有些苦惱地皺皺眉嗎，一手抱住小貓，一手攬過大狗。

“如今人間靈氣稀薄至此。即便吸收月華，也沒辦法修行。”

白茸垂下眼睛，軟着聲音：“況且對于人類來說，他們已經不是寵物，而是家人。前輩忽然把他們的家人擄走，人類會傷心的。”

大妖委委屈屈別過腦袋，嘴巴一扁。可是他能怎麽辦？一覺醒過來，他的山頭就被人類鏟平了！

身邊的寶貝也被偷得幹幹淨淨，害得他連雷劫都沒躲過，被劈的傷直到現在都沒辦法好。

而且還有妖在追蹤他，誰知道是不是要趁他受傷吃他的，他只能在人間東躲西藏。

想抓點趁手的随從，誰知人間連妖精也無。只好從頭開始，找一些後輩教導。

奈何他們好笨，連靈智也開不了。

他自己也漸漸知道，帶領他們修行的希望渺茫，還是不死心，就想着最後趁滿月試一試，結果……

大妖忽然洩了氣，自暴自棄道：“好好，我送他們回去可以了把！”

他揮揮手，毛茸茸們的周身忽然升騰起一圈光暈，像是被一顆顆透明的蛋包裹住。

光蛋上升到空中，嘩地一聲，全部消失不見了。

“好啦！現在已經送他們回去了。”大妖兇巴巴地掀開帽子。

黑色鬥篷之下，是一只——一只紅黑小熊貓？！

小熊貓氣鼓鼓的，黑紅條紋的耳朵抖了抖，伸出爪子指了指唯一留下的兩只，理直氣壯：“但這兩只要留下！”

“這只白貓沒有主人、這只狗也是自願跟我走的，我要留他當坐騎！”

诶诶，白茸眨眨眼睛，直白道：“前輩你的原型……真可愛。”

小熊貓宛若被踩到尾巴，氣呼呼地跺了跺腳：“你你你，你知道我是什麽嗎？我的真身露出來吓不死你！”

白茸正要說話，天臺的防護門就被人一腳踹開！

陸明氣喘籲籲站上天臺，差點沒站穩，身子劇烈晃了晃。

他目露兇光，怒吼道：“偷狗賊拿命來！竟敢搶我的大金，今天不送你進去蹲局子，我陸明誓不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