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告白（上）
告白（上）
為了不像上次因為迷路而遲到，白茸今天早早起床，老老實實點開手機導航，用人類的交通方式前往。
早高峰的地鐵擁擠不堪，仿佛整個江安市的人都擠滿在車廂，給沒見過世面的小狐貍很大的震撼。
白茸像是沙丁魚罐頭裏的魚，跟着晃動的車廂東倒西歪。
少年一路都小心翼翼捂住腦袋和尾椎骨，生怕不小心受了刺激，狐貍耳朵尾巴又冒出來了。
等終于到站下車，小狐貍四肢發軟，腳步虛浮，慢吞吞走出地鐵口。
太陽躲在厚厚的雲層深處，不肯出來。昨晚下過雨，清晨的空氣裏帶着幾分水汽，黏黏糊糊的。
白茸來得早，游樂場沒有開門，謝凜也還沒有來。
少年就坐在大門前的長條椅子上等人。
山裏的狐貍有絨毛禦寒，沒有衣着的習慣。新生的皮膚敏感，被風一吹就泛泛起大片紅痕。
不一會兒，少年的臉頰、耳朵、外加兩只露出來的手，全都被吹得紅通通的，哪怕他并沒有感受到冷。
等謝凜過來的時候，就看見白茸埋頭乖乖坐在椅子上。腰板挺直，雙腿并攏，雙手擱在膝頭，手裏還捏着一片銀杏樹葉轉呀轉。
天氣算不上暖，少年卻只穿了件的嫩黃色衛衣，褲子還是之前的款式。他的小臉被風吹得通紅，絞在一起的雙手也被凍得發紅。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青年頓時從心裏湧現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受，又酸又澀。
他暗自在心裏想，以後再也不要留機會讓少年等自己。
謝凜一邊解開圍巾，一邊快步走向少年。
白茸若有所察擡頭，眼睛頓時彎成月牙的形狀，月牙裏漾起笑意：“你來啦。”
少年歪着腦袋，将銀杏樹葉朝謝凜面前遞了遞，神神秘秘道：“這是給你的禮物，這種金黃的樹葉年歲長，會給人帶來好運的。”
“嗯。“謝凜唇角抿了抿，小心用兩指撚起薄薄的金色葉片，收進大衣的口袋夾層裏。
青年将手裏的圍巾展開，溫聲道:“那這是我的交換，要給你戴上麽？”
“诶，好呀！”白茸笑得燦爛，朝圍巾伸手，青年卻又故意收回去。
他眼裏流露出一抹笑意，輕聲道：“我來。”
謝凜比白茸高了一個頭，青年垂下眼睛，将圍巾輕柔地穿過少年的脖頸。
青年微涼的指尖不時會觸碰到少年白玉似的肌膚，感受那裏的暖意，他的羽睫明顯抖了幾下。
拉開被遮掩的碎發，最後在少年胸前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兩人的距離極近，謝凜滿意地看向最後的成品，随口道：“好了。怎麽來這麽早，剛剛在做什麽？”
白茸埋頭欣賞，想也不想，脫口而出：“我在想你啊。”
小狐貍的心思簡單純粹，有什麽說什麽，完全沒有人類的含蓄委婉。
圍巾的質地舒适柔軟，纏在脖頸間，似乎還殘留着主人的溫度。
白茸愣了下，縮着脖子埋進暖烘烘的圍巾裏。謝凜的氣息撲面而來，是熟悉的穿過山澗的冷冽山風氣息。
不是什麽禮物，是剛剛從他脖子上解下的。
白茸的睫毛撲閃幾下，仰頭看向青年的臉，淺金色的眼眸裏透出茫然。
青年眼神愣愣的，被那句“我在想你啊”震得久久回不過神，心裏像一瓶開封的汽水，不住冒泡。
他知道白茸可能壓根沒有別的意思，或許就是字面意義的，在想他什麽時候來。
卻還是情不自禁，陷入那句遐想中。
他在想他……是不是代表，他心裏也有他？
“謝凜，你怎麽了？”白茸眉梢皺起，伸手在青年面前揮了揮。
謝凜握拳咳嗽兩聲，聲音有些悶悶的：“沒事，剛剛忽然想到了別的事情。”
他掩飾性地瞟兩眼腕表，語速有些快：“時間差不多，我們可以進去了。”
青年轉身欲走，不等他擡步，手心忽然一暖。
少年仰頭，柔軟的嘴唇牽起一個狡黠的笑容：“這樣就不會冷了。”
輕柔得像片羽毛，感受到手心的溫度，謝凜怔了片刻。等反應過來時，連忙撤了手的力道，生怕将這片羽毛捏壞。
青年的臉瞬間變得爆紅，嗯了聲，就匆匆別過頭。
謝凜感覺自己更喜歡白茸了。
或許應該說，每一次與白茸接觸，他都比之前更喜歡他了。
少年對他有非比尋常的吸引力。
手指觸碰的肌膚一點點變暖，但青年的脖子怎麽又開始變紅了。
還是很冷嗎？
困惑的小狐貍悄悄朝謝凜那側靠近了點兒，兩人手臂貼住手臂。
少年的手指緩慢插進青年指頭的縫隙裏，直到十指相扣，緊緊交纏。
這下不會漏風了，單純的小狐貍樂呵呵地想。
而謝凜的腦袋一片空白，除了撲通撲通的心跳，再也想不起其他。
兩人各懷各的心思進門。
白茸沒有去過游樂場，裏面的所有事物對他來說都很新奇。
五彩斑斓的裝飾品，飄散着甜蜜香味的食物，還有跟人互動的毛茸茸玩偶。
到處都是人類的笑聲，小狐貍不禁在心裏感嘆，還是人類會享受啊！
明明壽命只有短短百年，卻會用各種有趣的事，填滿這一生。
兩人走到卡丁車區域前，白茸忽然就走不動路了，目不轉睛往玻璃窗裏瞧。
謝凜提議道：“要試試嗎？”
白茸忙不疊點頭，又瞟了眼排出館外的長長隊伍，失落地搖搖頭：“算了，人太多，我們去其他地方吧。”
謝凜唇角上揚：“沒關系，我們有快速通行證，不會排很久的隊。”
他怎麽舍得委屈少年。
白茸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好！”
謝凜一個高個兒混在孩子中間，剛開始還有些局促。等被小孩操縱的小車撞了好幾下，就開始默不作聲握緊方向盤，熟悉技巧。
白茸在他身邊，聚精會神操縱着方向盤，看起來比謝凜開得還好。
這下再有跌跌撞撞的彩色小車迎面過來，他們的小車就能絲滑地躲開了。
兩人還去了旋轉木馬區，這裏的成年人更多一些。小情侶們共騎一匹馬，緊靠着彼此說悄悄話。
伴随着悠揚的樂聲，木馬緩緩上升而後下降，繞着雕飾有精心花紋的承重柱慢慢轉動。
白茸眯着眼睛，伸出手臂迎接帶着冷氣的風。少年的臉都因為興奮變得紅撲撲的，嘴角上揚的弧度壓都壓不住。
看見少年是肉眼可見的開心，謝凜心裏的最後一點不安，也消散了。
為了今天，他特意在社交媒體上詢問，如何給喜歡的人準備一場難忘的告白。
最高贊的幾個回答，都建議去世界上最快樂的地方留下美好的回憶，在結束之前告白。
當然，是兩人互相有意，就差捅破那層窗戶紙才有用。
謝凜自然認為他與白茸是這種情況。青年特意對比了幾家推薦的地點，最終才敲定這裏。
事實證明，結果意外得不賴。至少比陸明的主意好 太多了。
青年的目光不自覺變得柔軟，眼神裏又是喜歡又是心疼。
他忽然有點理解了什麽是“愛是常覺虧欠”。在他看來，司空見慣到有些無聊的世界，對白茸來說，卻可能是第一次接觸。
謝凜心裏忽然湧現出一股沖動，想帶白茸去看更多的世界。
想要永遠留住少年臉上的笑容。
謝凜在心裏默默補充，如果白茸願意把他永遠留在身邊的話。
旋轉木馬不遠就是雲霄飛車，高速運轉的車廂呼嘯而過，停在最高點，又突然猛地從軌道滑向地面！激起大片水花，游人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小狐貍頓時被吸引了注意力，風風火火牽住謝凜的手就朝那裏走。
兩人的手都因為跑動發熱，然而現在誰也沒心思去注意了。
從雲霄飛車下來的小狐貍興奮不已，白色的碎發亂糟糟的，呼吸紊亂，胸口起伏，小臉紅撲撲的。
如果他的尾巴這時候突然冒出來，一定會激動地左右搖個不停。
謝凜也沒有好到哪裏去，精心打理的頭發被吹亂了，只能胡亂撩到後面，配上他那副冷冽高挺的眉骨，卻也另有一種不羁的味道。
兩人都是出挑的長相，一個冷淡十足，凜然不可侵染，一個笑容很甜，琥珀色的美瞳又純又乖。
還大大方方牽着手，十指相扣。一路也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目光。
最後的行程是必不可少的摩天輪。
車廂緩緩升起，白茸的手貼在玻璃上，眼睛眨也不眨，好奇地往外看。
地面的事物逐漸變得渺小，蔥茏樹林間，連旋轉木馬都只露出了中間的尖頂。
謝凜與少年相對而坐，忽然輕聲道：“聽說兩個心意相通的人，如果到達摩天輪的最頂端，就會得到祝福，永遠不會忘記彼此。”
白茸眨眨眼睛，沒聽明白，謙虛地詢問道：“我們也會嗎？”
他和謝凜是好朋友，應該也算心意相通吧？
謝凜忽然感覺喉嚨被什麽東西堵住，定定看過去，嗓音發啞：“如果可以……你願意嗎？”
“當然！”小狐貍想也不想。
狐貍的記憶都很好，他現在都還記得兩百年前，青丘的葡萄藤精下山之前和他說了什麽。
等他成功化形，哪怕回了青丘再過個幾百年，也不會忘記謝凜的。他會把謝凜放在心裏某個特別的地方，很久很久。
謝凜喉結滾了滾，悶笑幾聲，突如其來的喜悅像是潮水，從心裏奔湧而出。
白茸和他是一樣的。
青年偷偷松口氣，對于接下來的安排有了信心。哪怕已經在心裏預演過好幾遍，他還是會緊張。
他眼底的情愫快要壓抑不住，盡全力才讓聲音不發抖，恢複到以往的平靜:“走吧，我們去吃晚餐。”
“好啊，”小狐貍驕傲地挺起胸脯，他這回特意提前找橘貓做了功課，可不會犯上次的錯誤了。
少年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我知道附近有家烤雞做得不錯，要去試試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