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周末還沒過完藺柏的人就回到學校了。

他喊了林樂寶出來。等藺柏自己到達東湖那時,遠遠就看到一個人影坐在湖邊的長凳上,安靜地等着了。

每天快要到下午的這個點,東湖這邊都是人流稀疏的,或許是因為太陽大,沒遮擋物,很多人不願意路過這。

他們中間隔了一段路。藺柏走過去的時候,林樂寶獨自坐在那裏的側影在視野裏逐漸變得清晰。

他從不怕太陽,反而還很喜歡冬日裏的陽光。人就那樣大方坐在日光裏,揚着腦袋,讓人想起一顆迎着太陽舒展的小草。

日光湖色下的少年,泛白的陽光把他皮膚照得越發白亮。他不知道自己此時的側影已經可以入畫。

和之前那個小胖子真是判若兩人。藺柏心想。

林樂寶察覺到有人來,在藺柏到那之前先扭頭朝這邊望來。

但一個人長久以來的神态和習慣根深蒂固,是很難改變過來的。林樂寶的眉眼間的神态就是乖順無害的,任人揉捏的。兩邊臉蛋一邊寫着一個憨字。

這麽老實巴交的一個人,真像一顆小草了,好像路過的誰都可以随便欺負他,而他看起來好像永遠都不會生氣。

石凳上的林樂寶不知道在發什麽呆,看了他幾秒,才出聲喊:“藺柏。”

藺柏眉眼舒展了一點。

他們之間只有這個是無可取代的。像是養了很久的小孩子或者小狗才有的體驗,在外面或者人很多的地方,你走到哪他們都跟到哪。聽話,認人,巴巴地跟在你一個人身後,有種雛鳥似的執着。這件事是第三個人所無法插足的。

“怎麽這麽早到。”藺柏問他。

林樂寶“嗯”了一聲。

藺柏瞥了一眼他的臉,神色如常地在長凳的另一邊坐下:“讓你帶的東西呢?”

看出來了,今天的林樂寶好像不在狀态,像是被太陽曬得有些沒了精神。他慢吞吞地動起來,從書包裏拿出一個四四方方的盒子。

——正是那天藺柏放到他手裏的那個新手機盒。

林樂寶後來還是執着地把錢給藺柏打了回去,但是這部新手機也一直拖着還沒有開始用。林樂寶連手機帶盒子保存得很好。

此時的藺柏看着那個原封未動的手機盒,他表情毫不意外地伸手接過。

林樂寶縮回手,重新看自己的腳尖。

藺柏就明白他或許也知道那個不胫而走的消息了。

他也沒預料到,這件事情傳出去的速度比預料中得快許多。一個好事者知道,接着是一片的好事者知道。

他從回來之後手機就一直響個沒停。回複不完的電話或消息,各種不同的聲音在詢問他傳言是不是真的。

今天的消息欄都被擠爆了。而他現在卻還跟這個小胖子無所事事地坐在一塊,安靜地看微風吹起湖面的波光粼粼。

就像那天晚上打完籃球後他去找林樂寶要的那塊表。

其實丢了也沒什麽要緊的。是他總覺得自己該見一見林樂寶。

當然該見了。藺柏斜眼瞧他現在蔫頭巴腦的狀态,或許是他現在這個模樣有點太可憐見的……藺柏盯着他的側臉不放。

但是現在的他們和之前又不是同一回事。藺柏自己也沒想過事情進展比預想中快上很多。

“林樂寶。”

“手機買了就是拿來用的。”

林樂寶看過去時,視線掃到藺柏修長的手指已經利落地将那個手機拆了封,撕掉膜紙,轉眼間就把他幾天未動的那個手機開了機。

中間林樂寶忍不住想說什麽也沒了機會。藺柏順手一言未發地連林樂寶正在用的手機也一起拿走了,換手機卡的動作也一氣呵成,在今天執意要讓他用上新手機。

藺柏和他是完全相反的人,一套動作利落果決。林樂寶還沒反應過來,連手機殼都套上了的一臺新機已經被放回了他的手中。

林樂寶陌生地捧着它。

手機殼是簡約的單色,乍看好像沒什麽特別的。林樂寶視線移動,看見藺柏口袋裏露出他手機的一角。

是同一個系列的手機殼。

他們兩個人,用的是一樣的手機,一樣的殼子,不一樣的顏色。擺出來能讓人一眼就能看出機主之間的關系匪淺。

“新買的。”藺柏說。

然後他就看着身旁的林樂寶重新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機,片刻又轉頭過來盯着自己的,然後又扭頭,轉頭……

“林樂寶。”

像個車載搖頭擺件似的林樂寶這才停下了動作,擡頭看他。

“下午做什麽?”

林樂寶愣了一會,才回答:“要兼職。”

還約了朋友。不過那也不算是約定,人家只是說過有時間就來看他。

林樂寶還想找機會讓藺柏和林炀兩個人認識一下。

“你準備了很久?”藺柏問道:“生日的事。”

正在這時一陣風忽而猛地刮過湖面,撩動泛起層層疊疊平靜不下來的漣漪。

林樂寶耳邊聽不見風聲。有點直視不了藺柏的臉,像難以直視面前熾烈的太陽。他聽見自己:“嗯”了一聲。

藺柏問:“你有話要跟我說?”

風都停了。林樂寶耳邊只聽見自己慌張的呼吸和亂了的心跳。然後藺柏又說話了。

“你過來,林樂寶。”

林樂寶不知道自己該作何反應,只得依言坐近了一點。只是這樣他就幾乎和藺柏的身體挨在一塊了,扭頭就撞進一雙令他緊張的黑沉眸子裏。

林樂寶覺得有必要克制自己現在不能呼吸得太用力,因為随時都要亂掉了……還是說已經亂掉了?他胡思亂想着,藺柏似乎開口說了什麽,林樂寶沒聽清楚,下一秒他眼前就看不見藺柏了。

自己的下巴正抵在藺柏肩膀上,藺柏的氣息和體溫包圍住了他,他們的發絲甚至相互挨蹭着,一絲絲癢——來自于一個擁抱的一絲絲的癢意直接激得林樂寶一激靈。

這是第一次。藺柏的手臂環繞住了林樂寶的人,林樂寶貼着他的身體。藺柏在說話。

“幫我個忙,想說的話在那天不要說。”

“不要說,林樂寶。”

“現在不可以。以後……”

藺柏的聲音在他耳邊說話,似乎用了力氣才将下一句話說出來:

“我生日那天會跟楚婧表白。”

那麽近。林樂寶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将他的話聽得如此清晰,如此分明過。

每個字都讓林樂寶的身體變得更僵硬一分,大好陽光下,他能感覺到自己的人像是就那麽寸寸石化了,随之是臉上的表情也不受自己控制地發僵。

身體麻木得不受自己控制的時候,都察覺不到心跳,連手指尖都有麻痹的感覺。

有一個故事講的是手捧空花盆的孩子受到了國王的嘉獎。但活在現實世界裏,如果有誰固執地真的要跟一顆煮熟的種子死磕到底,到頭來回神一看會發現自己真的是兩手空空了。

林樂寶沒由來地發着冷。他忽而明白有一些人看着自己時的那種眼光了,因為他現在看自己也是一模一樣的感覺,真可憐。

真可憐,林樂寶。

原來你一直知道我喜歡你。

藺柏退開後就看見林樂寶垂着眼睫、看不清神色的模樣。

空氣沉默。東湖的風聲這會才又回到兩人身旁,回到了現實世界。林樂寶過了一會才開口,他說話的語調一貫是軟綿好聽的,只是如今聲音有些低,他問藺柏道:“不能說嗎?”

他擡頭看着藺柏的臉,沒發覺自己身側的拳頭都握緊了,全力把這句話說完整:“……那天我想跟你說生日快樂,這句不能說嗎?”

為了在這一刻保證自己是一錯不錯地盯着藺柏、和他對視的,為了不退縮,林樂寶全力睜着一雙眼睛,連腦袋都是紋絲不動的。

有一剎那仿佛是湖面的反光照射,他用力睜大的純澈瞳仁中閃過一抹水亮的痕跡。

……

林樂寶也不知道自己後來是怎麽離開的那裏。

一半的他是恍惚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另一半的他在校道上往前走,也沒處可去,只是自發地走到了去往打工店裏的路上。

藺柏剛才給他的手機還裝在林樂寶的口袋裏。

林樂寶梗着脖子,刻意忘記掉它的存在,就這麽直挺挺地往前走,一直一直走。

直到林樂寶無知無覺地迎面撞到了路上的一個人,眼眶裏的一顆淚水一瞬間才被震得瞬間掉了下來。像是晴天裏唯一的一滴雨水,砸落在路面上。

林樂寶愣愣地擡頭看。此時他的視野其實已經完全被水霧模糊掉了,他卻渾然不覺似的,透過面前的一層霧看見了面前那人酷似藺柏的眉眼。

林樂寶的眼淚忽然撲簌簌地斷線,大顆大顆地無聲砸落。

那是一個信號,林樂寶呼吸一下變得急促且用力。他試圖讓情緒剎住車,卻反而變本加厲地喉嚨裏發出“嗚”的一聲,像雨中渾身被淋濕的狼狽小狗。

眼前的人似乎問了他一句“怎麽了”,現在的林樂寶什麽也聽不見。他一邊睜着眼睛掉眼淚,一邊還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有多狼狽,一股腦胡亂地想要把臉藏起來。

藺炀上一秒剛想伸手去揩掉林樂寶臉上的眼淚,下一秒眼前的人忽然一頭悶進了自己懷裏。

像頭受傷的動物那樣不管不顧的,撞得藺炀後退一步,在被林樂寶抱住的同時他雙手當時就已經呈投降的姿勢舉起。

隔一會他才覺出似乎哪裏不妥,于是拉着林樂寶到旁邊沒人的樹蔭裏。

他不明白林樂寶發生了什麽。

原來還有事情能讓他哭成這樣。

有誰能想到,就在幾分鐘以前藺炀純粹只是在去探班林樂寶的路上遇見了本尊,于是愉悅地想過去跟他打聲招呼而已呢?

懷裏的身體哭得微微抽搐,偶爾有細微的、悲傷的嗚咽聲傳出來,聽起來傷心極了。從他眼睛裏掉落的淚水洇濕了藺炀胸前一片布料。

原來懷裏抱着一個悲傷的人是這樣的感覺,藺炀對此毫無經驗。過了片刻,他才緩緩将一只手放在了哭泣的人脊背上。

他輕輕拍起了林樂寶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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