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更)
第24章 (二更)
他轉身離開的每一步都那麽毫不猶豫。
一直看着林樂寶在自己眼前走出了一段距離,藺柏才像是如夢初醒似的,他表情失去控制,每個字都用力得像從牙縫裏擠出來:“林樂寶,你想清楚,今天要是走了,以後就再也別回來了。”
林樂寶離開的背影連停頓都沒有。
我不回頭。林樂寶心裏泛酸地想,一步步義無反顧地朝和藺柏相反的方向走去。
藺柏,你也不要回頭。
他目不斜視地往出口走去。
直到身側的手臂猝不及防被人猛地一把握住,林樂寶的人被扯了一下,錯愕地順着手臂向上,看到了藺柏僵硬的臉。
“藺柏?”
林樂寶驚覺他用的力氣怎麽這樣大,就聽眼前的藺柏在不帶感情地說:“我送你回房間。”
他整個人有種固執的木然,無視了林樂寶的抗拒和掙紮,圈握住他小臂的那只手像鐵鉗似的強硬,說着就直接把林樂寶的人往前帶。
“藺柏?”他往前拉,林樂寶便使勁站定在原地,他愕然地問:“你怎麽了?”
怎麽了。
熟悉的聲音讓藺柏動作遲滞地回過頭,看着林樂寶的臉,握着林樂寶的手用力了幾分。
林樂寶反應過來。他還是那麽好脾氣,耐心地跟藺柏解釋起來:“藺柏,我剛才說的都是認真的。我以後都不會到這裏來,也不會再找你了,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今天也不能跟你回去。”
藺柏表情緊繃地:“樂寶,聽我說,我們還像以前那樣……”
“我們已經不能再像從前那樣了。”林樂寶接過他的話。
為什麽,他怎麽能這麽沒有波瀾,冷靜得讓藺柏第一次産生出了困惑和迷茫。
“為什麽。”藺柏聽見自己艱澀地從喉嚨裏發出這三個字。
“我現在知道了,以前是我做得不好,以後我會給你自由的。”林樂寶坦然地對他說:“我不會再打擾你了。”
難道藺柏不是因為無法回應他,所以給出“回到以前”這種答案?
藺柏下意識否認:“不對,不是這樣……”
“啊?那是怎麽樣?”林樂寶問道。
面對上他真誠疑惑的一雙眼睛,藺柏忽然間像是失了聲。
他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根本無法對這樣的林樂寶好好解釋出來這整件事情。藺柏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胸口這種窒悶沉重的,讓人走投無路的感覺就是痛苦。
林樂寶等得久了,他扭頭往裏面看了看。
“楚婧應該在裏面吧。你離開這麽長時間,一會大家不會出來找你嗎?”
藺柏長長地閉了閉眼。
林樂寶一直從未對他說過一個“不”字。
還是那種熟悉的輕軟語調,和仿佛聲音——然而對着他是一口一個的“不”。無論如何都不,無可挽回的不。
他柔軟可欺的外表下是絕不會回心轉意的果決內心。
真虧你說得出口啊,樂寶。天天開心。一句“天天開心”就想把他以後所有的日子都應付過去嗎?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樂寶都以為藺柏想通了。他忽然感覺手上傳來一股強硬的拉力,藺柏沒有看林樂寶,也看不見林樂寶的反對,他梗着脖子,扯住林樂寶的人就要往外走。
“我讓人送你回房間。”
藺柏有種預感,今天說什麽也決不能放林樂寶這麽離開。
否則他和林樂寶以後可能就真的只能這樣了,只能到這裏了……
所以他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林樂寶驚異于藺柏突然的轉變,他用了力氣掙紮,就聽見藺柏在喊人的聲音,這才意識到藺柏竟是動真格的。
須臾便有腳步聲出現在了身後。林樂寶知道門口站着的那幾個人應該是保镖,他奮力掙動起來。與此同時有一只手放上了他的肩膀——
林樂寶這才後知後覺地忽然害怕起來,慌亂之中聽見上方傳來一道低沉穩重的男聲。
“小柏。”
聲音來自于扶住他肩膀的那個人。
林樂寶腦子裏嗡的一下。這聲音耳熟得讓他瞬間起了雞皮疙瘩。
他呆滞地順着往上看,視野裏先是出現了藺柏一張臉。
因為克制自己維持在一種極端的冷靜裏,他的面部線條用力僵硬到怪異,額角青筋突出。這張臉已經不像是平時的藺柏的了。
但林樂寶才發現不知何時藺柏的人也安靜了,站定在那。
“看看你現在像什麽樣子。” 冷厲嚴峻的聲音裏帶着沉甸甸的威嚴,一字字都壓在藺柏身上:“還有客人在,別給我丢人。”
外界一切聲音消失,林樂寶怔怔地轉頭,視線上擡,看到了一張輪廓硬朗,表情冷峻的臉。
那人擁有着和藺柏十分肖像的容貌,五官的輪廓瞬間和林樂寶認識的林炀重疊相合。
那一幕的畫面像是電影中刻意放慢的長鏡頭。林樂寶腦子裏還在持續嗡鳴,很多混混沌沌的事情瞬間就明朗了起來。
林炀、藺炀……
林樂寶大腦空茫一片,連呼吸都忘了。
林炀,現在是藺炀了,他低下頭看林樂寶,攬住他肩膀的那只手有力可靠,安全感十足。林樂寶能感覺到他身上傳來的暖意,以及此時的自己深深的迷惘茫然。
藺柏這人最不能容人觸碰的兩處地方,一個是他的自尊,一個是他哥。
現在好了,他今天生日,然後在他這個哥面前丢臉丢盡了。
他深吸一口氣,胸膛起伏着,看得出在強行壓抑着,開口對藺炀說:“抱歉,哥。”
林樂寶餘光裏看見宴會廳裏面出來了幾個人,正看着這邊的場景交頭接耳。這是藺柏的生日會,林樂寶看向藺柏。
藺柏說:“他是我朋友。我們剛才在鬧着玩。”
誰知藺炀不緊不慢地反問了一句:“你朋友?”
他疑問的語氣讓藺柏表情驀的一凝。他忽然想起來林樂寶現在那一身與這地方相形見绌的裝扮,于是他開口就想要接着辯解。
“他可不是你的什麽朋友。”藺炀卻輕飄飄地打斷了他。
藺柏就眼睜睜看着他哥唇邊浮現一抹嘲諷的笑:“他是我的客人。”
他和藺柏不一樣,從頭到尾就絲毫沒考慮過什麽衣服不衣服這種問題。
藺炀認識林樂寶?……
當着他哥的面,藺柏當時的臉色硬生生地經歷了幾度變換,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兩人。
只有他聽見自己齒關正用力得咯吱作響,胸口被一顆無形的巨石堵死,一口氣喘不上來。
更讓他感覺諷刺的是,這一刻他清晰意識到自己在藺炀的面前忽然無話可說。
因為藺炀的到來,宴會廳門口聚集的人越來越多,楚婧也在其中,都紛紛朝着這邊看。
……
他像是小鳥翩翩然飛回了栖息的大樹,抖抖身子躲在了大樹後面,還收攏起了自己的小翅膀。
藺炀帶着林樂寶走出那幢別墅。
今晚沒有雲,山上的空氣很清新,月光似水般清亮,大自然的風吹得人頭腦明晰,把剛才從裏面的帶出來的煩亂都吹散了了幾分。
林樂寶從剛才起腦子就有點六神無主的,但是他會亦步亦趨地跟在藺炀後面,走哪跟哪。
藺炀帶他到自己的車前,他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先讓林樂寶的人坐進去。
林樂寶安靜順從地上了車。
兩人剛才走來,一路無話。從走出那幢別墅以來林樂寶就一直很安靜。
藺炀便以為他這麽魂不守舍的是因為還在想剛才的事。
從飛機直截了當地問他是不是姓藺的時候藺炀就把事情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難怪。難怪那天林樂寶一見到他就開始不管不顧地哭起來,難怪他時常盯着自己發呆,也難怪他一直不在自己面前提起藺柏。
藺炀知道真相的時候都要被氣笑了。他還真是不知道藺柏這種廢物能有這本事。
等把林樂寶安頓好,他自己也坐進車裏後,随着一聲關車門的響動,空氣一下就安靜下來。
兩人相對無言。
藺炀等了一會,扭頭去看,才發現身旁端坐在副駕上的林樂寶正堅持着仰頭的姿勢。
兩人同處于一個密閉空間內。連林樂寶現在有些失律的呼吸聲都聽得一清二楚,這是人在硬生生憋住淚意時的反應。
“我剛才,”林樂寶察覺他的目光,他出聲說話,斷句斷得奇怪:“沒有哭吧。”
借着微弱的一點月光,藺炀看清楚了此時他眼眶裏搖搖欲墜的水光。
“沒有。”藺炀說。
“那、就好。”林樂寶說着,他還堅持着那個仰頭的姿勢,話裏卻逐漸難以抑制地帶上悶塞的鼻音。他難受又執拗地說:“……我不要再哭了。”
轉身了就是結束了,他從今晚起也不要再對着藺柏流眼淚了。
今晚多虧了藺炀的及時出現。有那麽一刻林樂寶還以為自己要走不了了。
林樂寶今晚一鼓作氣地強忍到了現在,一直到坐進車裏,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地方,他胸腔裏支撐着的那口氣也快耗盡了。
回過神來的時候,從心裏滿溢出來的酸澀淚水已經将他的眼眶占領,視線也變得模糊。
一只寬厚溫熱的手掌撫上他的發頂。
來自于第二個人的暖熱體溫讓此時的林樂寶身體微微顫了一下。
長時間的用力忍耐使他的身體僵硬發麻,身體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是這種真實的觸感一下把他拉回了現實世界裏。
但是他不能動。自己現在整個人的狀态就像是一個脆弱無比的水氣球,随便一戳眼淚都要不受控制地洩洪。
是一旦開個頭就會一發不可收拾的那種。他已經答應了自己今天不會再為藺柏哭的。
同處一個密閉車廂裏,藺炀的聲線比任何時候都清晰,語氣中是林樂寶熟悉那種的溫柔:“需要安慰嗎?”
連問的話都一模一樣。
林樂寶大部分精力都用來忍住不淚崩,剩下的力氣用來狠狠抽了一下鼻子。
他在猶豫着不知道怎麽回答。
自己好像跟這人很熟,又好像不熟……
藺炀看他似乎還在猶豫,于是主動開口說道:“來這裏,樂寶。”
林樂寶還沒動,還在堅持仰頭動作的他下一秒就被強行拉着擁進了一個寬厚溫暖的懷抱之中。
像是葉片上堅持了很久的一顆露水被風無意抖落,林樂寶臉上簌地落下來一行清透淚痕。
“沒有人看到就不算哭。”他聽見藺炀低沉的聲音這麽說道。
林樂寶還是那個真性情的林樂寶。他“哇”的一下就在藺炀肩膀上哭出聲來。
忍不回去了,現在就要哭了。
要大哭特哭,把身體裏剩下的關于藺柏的感覺通通都哭完、哭幹淨。什麽都不要剩下。
藺炀一只手輕輕按在他的後腦勺上,把人往懷裏按。
就聽見懷裏的人一邊哭還一邊特別有禮貌地:“不好意思啊……”是在為弄髒他的禮服道歉。
也不知道藺炀身上的禮服是什麽材質的,筆挺發硬,用來擦眼淚也不太好使。但林樂寶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藺炀就那麽安靜地抱了他一會。
但是林樂寶還沒哭完,他想起藺柏剛才的臉,心裏煩躁,伸出一只手去摸懷裏人的臉。
角度不對,變成了現在一手捏住林樂寶兩邊面頰的模樣。
林樂寶的臉蛋濕漉漉的,因為眼淚的浸潤,觸感比平時軟熱了不止一星半點。他被掐着擡起臉來,表情還帶着幾分茫然。
他對上了藺炀神情莫測的一張臉。
林樂寶水亮的眸子裏滿是茫然,他抽噎地叫了一聲:“藺炀哥……”
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變得禮貌且敬重起來。
現在知道叫哥了。這麽想着,藺炀的動作還是明顯一頓。
他重新把人抱了回來。
“哭吧。”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