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神識
神識
這一覺, 宗辭睡了很久。
他是真的累了,從身到心都透着疲憊,就像旅人經過多日沒有目的的長途跋涉, 終于得以歇息片刻。所以幾乎是剛剛關上窗子, 爬上軟塌的片刻, 少年就墜入沉沉的黑甜夢境。
等到宗辭醒來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
室內琉璃燈依舊懸在桌上,鲛人膏散發出來的悠然香氣助他入眠。
外面的雨依舊沒有停歇的意思, 只不過從滂沱轉變成滴滴答答,拍打在屋檐上,順着斜邊的縫隙滑落而下, 沒入大地。
宗辭爬起來給了自己一個除塵訣,換了套衣服,推開洞府的門, 朝着庭院裏走去。
他蹲到洗劍池前,雙手鞠了一捧冰冷的水,輕輕在臉上拍打。
就在他将睡意完全驅散, 抹了一把臉上的冷水時, 忽然在指縫裏看到水面上突兀映出的一抹青色。
宗辭心裏一緊, 調整好自己的臉部表情,這才放下手, 恭恭敬敬地道:“前輩好。”
“嗯。”
不請自來的清虛子點點頭, 視線如同劍光般銳利地掃過來, “你昨晚去了哪裏?”
昨晚?
宗辭心頭一跳, 聲音卻依舊沉着:“回前輩的話, 晚輩前天同一位外門弟子一同去落日森林完成集體任務, 昨天後半夜才回來。”
“哦?”
青衣道童看他神色并沒有什麽不對, 向前走了兩步,不鹹不淡地道:“你身上有死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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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距離一下子因為這個動作而拉近,宗辭一擡眸,恰好撞進那雙琉璃色的眼眸裏。
明明清虛子如今不過一副毫無威懾力的孩童模樣,即便站起來也才剛剛到他胸口,宗辭卻依舊克制不住心頭波瀾。
對于這個師尊,宗辭一向是有些畏懼的。
是師尊牽着自己的手走入仙門,看着小小少年變成一劍震爍八荒的劍尊淩雲,最後又親手将他打落凡泥。
再加之清虛子掌控欲極強,眼裏不容沙子,相處時宗辭總是小心翼翼,盡心盡力做到最好,不想讓師尊失望。
後來清虛子離開山門,雲游四海,算起來他們之間除了互通書信以外,也有數百年未見。但過往的記憶實在過于深刻,深刻到将畏懼刻在了心底。
這種心情無關乎修為,即便宗辭修為再高,也無濟于事。
因為他永遠都是清虛子的徒弟。
“任務途中出了些變故。”宗辭苦笑兩聲,“原本我們打算尋找卷尾鼠的巢穴,奈何天色已晚,只好尋了個空地打坐。沒想到半夜的時遭到了黑背毛蛛的襲擊,又在河邊遇到巴蛇,一時難以抵抗,中途晚輩不小心走散。等到後來回去的時候,其他三位弟子似乎出了什麽變故,紛紛身隕。場面十分......”
他适時頓了一下,露出一個帶着恐懼的表情,“後來執法堂的長老們趕到,原本晚輩是應該去執法堂裏聽候發落,但不知為何,天機門主忽然出現,門主閣下說其中有一位弟子是鬼修,便還了晚輩一個清白,這才歸了山門。”
宗辭知道,昨晚的事情,執法堂肯定要彙報給掌門。雖說清虛子早就不插手宗門事務,但若是宗辭扯謊被發現,清虛又恰好調查出什麽,難免節外生枝。
所以他選擇和盤托出,半真半假。巧妙的避開了所有可疑的點,既沒有透露那個鬼修的身份,也沒有透露天機門主出現地不同尋常,反倒是将這些事情含糊其辭揭過。
果不其然,清虛子第一個注意到的并非宗辭說辭不清的內容,而是直接抓住這段話裏的重點。
天機門主。
清虛子并沒有将那個叛出師門的小弟子放在心上,但到底他違背門規,該清理門戶還是得清理門戶。
七百年前,清虛子同樣下的是死手,那時淩愁不過分神。
渡劫期對分神期,本該是一根指頭就能碾死,卻沒想到淩愁留了個後手。于是此次出關後,清虛子才直接允了妖族的結盟請求,因為他本身就和鬼域之主有一筆賬要清算。
......但是,能勞煩天機門主出動的鬼修,可着實不多見。
青衣道童垂下眉眼,看着蹲在地上的少年。
少年低眉斂目,長長的睫毛如同鴉羽一般,其上還綴着細小晶瑩的水珠。
他的神情還帶着一絲懵懂,以及初醒時的茫然。
不知為何,清虛子忽然又想起那位半夜裏偷偷起來,龇牙咧嘴給自己上藥的少年。
注意到宗辭似乎還在等他的回答,清虛子皺了皺眉,“執法堂若是要拘你,你直接給他們看主峰的弟子牌便是。有本座在,這宗門誰都無法號令你。”
“往後若是有這樣的事,去之前記得同我通報,回來後也要第一時間告知我。”
玄衣少年指尖微動,點了點頭,“是。”
清虛子看着他乖巧的模樣,內心卻終是有些揮之不去的疑慮。
他攏在袖口下的手掐了道決,一道極難察覺的冷光便悄悄附到少年身上。
兩人修為差距過大,等清虛做完這一切後,後者依舊似無所覺,依舊低下頭在洗劍池鞠水。
當初淩雲年幼的時候,每每做壞事都能被他精準地捉到,也全是因為清虛子這道訣的緣故。
做完這一切後,道童按下波瀾的心緒,踏出庭院,朝着主峰下面的陵光大殿而去。
昨夜雖然清虛子入定,神識卻也察覺到了妖族族地不尋常的異動,再加之鬼修和天機門主,這兩件事情總不會就這麽湊巧,剛好就湊在這一晚發生,定是另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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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夜伴随驚雷降落的雨依舊未停,綿延不絕。
和外面族地裏的騷動不同,赤霄皇宮內一片靜寂。
昨夜妖皇啓動護族大陣,許多妖修都從睡夢中驚醒,紛紛走出洞府圍觀眺望。天一亮,整個赤霄宮附近的茶樓酒樓裏都是此起彼伏的讨論聲。
一只紅鳥,一只青蛟,一只白虎,還有一只九尾妖狐,這幾位在夜空之下衆目睽睽地鬥法。
妖獸的形态通常都巨大無比,這四只一起在天空中顯出原形,幾乎遮天蔽日。要不是開了護族大陣,恐怕赤霄宮緊挨着的那座山頭都能被它們掀翻了去。
果不其然,今天一大早太衍宗就派了人來妖族詢問昨晚的情況。
太衍宗派來的是丹峰的峰主,平日裏這位封住也有些副掌門的意思,經常在青雲不在的時候,代為處理宗門的事務。
于情于理,也應該讓太衍宗負責人見一面妖族的掌權者。可如今派出來同盟友交涉的,竟只是一位心腹大臣。
方才丹峰峰主降落到赤霄宮的時候,還聽見外邊有妖族族人正在讨論,他捕捉到了幾個類似于“劍修”“白衣”“劍光”的字眼,特地留了個心神,沒想到卻什麽也沒能問出來。
“昨夜是我妖族族內的家務事,至于更多的,恕我們無法更多透露。”
丹峰峰主皺了皺眉,“貴族的家務事,我宗門自然無意冒犯,但請問——妖皇陛下如今何在?”
大臣眼觀鼻鼻觀心,擡眸瞧了瞧一旁守着的總管。
妖仆立馬上前一步行禮,“陛下如今身體抱恙,不便見客。”
從妖族這裏實在得不到什麽有用的信息,偏偏昨晚護族大陣又遮住了赤霄宮內裏的一切,讓人無從探尋。
“原來如此。既然無事,那我便返回宗門了。若是貴族有什麽事情需要幫忙,請盡管開口。”
丹峰峰主拂了拂衣擺上不存在的灰塵,站起身來,“距離開戰已時日無多,既然兩派結盟,遇到有難也應當相幫才對,昨日看到同盟有異,我宗門才會前來叨擾,還請道友理解。”
“理解,我們自然是理解的。太衍宗不愧是天下第一宗,此等氣度,吾等佩服。”大臣立馬附和。
兩人互相吹捧兩句,這才一齊走出族地外。
妖仆總管站在後邊眺望着他們遠去的身影,轉頭又看見匆匆朝這邊趕來,罕見沒有帶着多少下仆撐場面的林任。
白衣公子神色全然褪去了平日裏的冷淡,反倒急急忙忙,一看到他便鋪天蓋地的發問:“陛下呢?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怎麽今天早朝也未見陛下?方才太衍宗的人來幹嘛?”
這一串如同連珠炮般的問題直接把妖仆問懵了,他朝前福了福身,“回公子的話,陛下早已下令封鎖宮門,禁止任何人過問,小的也不敢揣摩聖意。”
“禁止任何人過問?”
林任愣住了,他略帶着希冀地看着這位總管,可妖仆依舊提着宮燈,沉默不語。
在皇宮裏打滾摸爬這麽多年,他也不是傻的,自然清楚這沉默是個什麽意思。
“禁止任何人過問”的意思就是,即便是他這個林公子,也無權過問的。
他其實早就知道,剝去溫情的外殼,他什麽也不是。
林任在心裏自嘲地笑笑,收攏拳心後,轉身而去。
若是其他的妾室,也許做做樣子,如今就點到為止。可林任卻依舊放心不下,只能一點一點從皇宮裏去找,看看陛下到底在哪。
妖仆站在原地,遠遠看着這位最受寵的白衣公子遠去的身影,嘆了口氣。
皇宮并非所有地方都被允許涉足,即便是明面上最受寵的公子,也有不能進入的區域,例如衆所周知的妖皇寝宮。
很少有人知道,這皇宮裏,還有一個地方是絕對的禁地。
妖仆隐隐約約知曉,卻也不敢過多窺探,觸怒聖顏。
容斂的确在那個禁地之內。
這裏是赤霄宮邊緣,甚至已經算不得皇城的荒涼地帶。很多年前,赤霄宮還在妖族族地的時候,這處宮殿甚至挨着人類的村莊,平日裏鮮少有妖族踏足,倒是經常有人類大着膽子翻牆來探險。
放眼望去,年久失修的宮殿林立,柱子上還能看到紅漆剝落的痕跡,一看就是許久未曾有人居住去,凄涼無比。
這個殘破的庭院裏,一身褚紅色冕服的男子正站在一道青色墓碑之前,眉眼緊閉,通身華貴,同背景格格不入。
無色的雨水從雲端降落,容斂卻沒有撐起靈力,而是任由這冰冷的雨打濕他的鬓發,眉眼,唇角,最終打落到身上。
紅色的衣服被浸地濕透,在這樣朦胧的雨裏就像是點燃的一把火,愈發明晰。
他手裏依舊死死攥着那兩截斷裂的佛牌,等到松開時,玉牌斷裂之處已經在他手心刻下深深的勒痕。
容斂盯着掌心,忽而阖眸,神色晦暗複雜。
——他懷疑自己的記憶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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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好的調整作息,再次宣告失敗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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