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楊素當真死了?”
越國公楊素乃是位高權重的國之重臣,他過身的消息傳入宮中,盡管對此早有所料,但隋皇仍舊驚疑不定。
這死的未免太是時候了。
“回皇上,太醫院所有的太醫皆前往越國公府替老國公診了脈,人确實沒了生氣。”太監總管恭敬回道。
“他倒是挺會挑時機。”
隋皇眼中浮現出複雜之色。
沒想到楊素竟死在了他的前頭。
楊素一朝甍逝,國公府便如大廈将傾。
新國公楊玄感雖也是朝中重臣,但其資歷與地位遠遠不能與楊素相提并論。
楊素在世時,手中的不少人脈關系都被交到了新任國公之手,楊玄感雖無雄才偉略,但卻是個守成之人,以他的能耐想要保住楊氏榮華還是不成問題的。可偏偏此時,楊氏已卷入了奪嫡之争,風波漸起。
隋皇膝下的太子與二皇子已經長成,太子身為正統,素有仁厚之名,朝中支持者衆,而二殿下楊廣骁勇善戰軍功卓著,文治武功更勝于太子,如何甘心對兄長俯首稱臣?兩位殿下雖同為嫡子,卻已露出了奪嫡相争的苗頭。
楊素位高權重,堪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隋皇本就心生猜忌懷疑,對其殺心已起。再加上兩個兒子都有意拉攏楊氏争奪大位。隋皇身為人父,如何願意見到膝下兩子毫無手足同胞之情,因奪嫡反目成仇?便是以君主的身份而言,他這個皇帝還好端端坐在龍椅上呢,兩個兒子就争起了皇位,這是盼着他早死嗎?
兒子哪怕再不堪那也是親生的,隋皇沒法狠下心殺子便只能怨恨旁人。
但不等他動手,楊素今年開春就因遭了風寒一病不起,病情反反複複不肯好,更是引發舊疾纏身,時日無多。
隋皇疑心有詐,但多次派遣宮中禦醫替楊素診脈皆是一副油盡燈枯之相,一兩個禦醫還能收買作假,但太醫院所有的禦醫皆如此,那便是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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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國公府突然來報喪,這消息來得突然,可俗話說人死如燈滅,隋皇對楊素的殺心便因死訊而如煙雲消散,但他仍是對此事存疑,特地派了人去驗看事情真假。
如今看來倒是他多疑了。
在事實面前,隋皇只能感嘆楊素死的正是時候,不僅保全了楊氏子孫的榮華,更是全了他們之間的君臣之情,且他這一死,新任的國公楊玄感少不得要守孝扶靈離京三年,三年後萬事皆已塵埃落定,楊氏極幸運的避開了這一場無形致命的危機。
隋皇不由嘆息着。
抛開種種猜忌不提,人這一走留下的就只剩下美好的印象了。隋皇回憶當初兩人君臣相得之往昔有如痛失臂膀,感傷之下揮筆手書聖旨欽賜楊公谥號曰‘景武’,并派遣太子前往國公府內代君吊唁。
沒多久,聞訊而來上香祭奠的文武朝臣們将國公府擠了個水洩不通。
靈堂之上人來人往,香火缭繞,楊公生前為重臣,死後也是極盡哀榮。
“還請節哀。”
“節哀順變……”
季音身披麻衣,鬓發簪白花跪在火盆前,面無表情的聽着周圍此起彼伏的嚎啕哀哭聲與來往祭奠之人的勸慰聲,或許是生來沒有演技天賦,季音實在裝不出半點兒沉痛,只能垂眸漠然不語。
在旁人看來,便是她年幼失孤,悲痛得麻木了。
好在便宜兄長沒打算拿季音開刷,趁着她靈堂前跪下的功夫,他不動聲色的遞過來一個巴掌大的錦盒,季音飛快接過錦盒塞入袖子裏。
兩人的視線交錯一觸即分,便宜兄長抹着淚拍了拍季音的肩膀低泣道:“小妹莫要太過悲痛,想來父親也不願見手中掌珠如此哀戚。”
季音低低應了一聲,目光死悲似怨的緊緊盯着靈堂上綁着白花的牌位。
“楊公怎麽就如此突然的去了呢……”
“還請國公爺節哀。”
“節哀順變。”
“這位是府上的女郎吧?”
靈堂內上香祭奠之躬身行禮上完三柱香後,免不了與楊玄感寒暄兩句,來來去去竟無人察覺到兩人這番暗地裏的動作。
倒是因着季音露面,不少人都對這位素來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楊氏貴女十分感興趣,尤其是那些女眷們,祭拜完入席後,也是頻頻投來打量的眼光。
就連楊府內都有好些女眷仗着哭號之餘,不時投來試探的目光。
楊氏唯一的女郎,身上牽扯的利益可大着呢。
季音着低頭不言不語,任由審視的目光落在身上,垂下的眼眸裏精光閃過。
季音素來喜歡看戲,卻對當個身處劇中的演戲者沒有任何興趣,尤其是還是個靈堂上燒紙痛哭的孝女。
東西一到手,她就不想再委屈自己在靈堂裏當個木楞擺設了,眼角的餘光四處搜尋,同時耳聽八方,想要趁機尋個機會脫身離開。
楊玄感敏銳的察覺到她順從表面下的不遜,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移開目光。
反正父命他已經完成了,這父女倆打算如何鬥智鬥勇,皆與他無關。
“慈航靜齋的碧仙子前來祭奠。”
正在此時,管家匆匆跑入靈堂,俯耳到楊玄感身側低聲道。
楊玄感眉頭擰巴,慈航靜齋的女人們代天擇主之名傳的滿天下皆知,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她們突然借着祭奠的借口現身國公府,只怕來者不善啊。
府內如今可經不起任何風波了。
“趕緊打發了去。”楊玄當即感吩咐管家。
管家為難道:“恐怕已經遲了,那位慈航靜齋的碧仙子來的時機甚是湊巧,撞上了奉旨前來的太子,太子聽聞她前來吊唁,欣然邀請了那位碧仙子一同入府,這會兒都快到正堂了。”
楊玄感黑着臉,心底徒然湧起怒意。
太子這是真傻還是假傻?
慈航靜齋那群女人就是個燙手的山芋,遭逢亂世便也罷了,如今天下太平,太子身為儲君卻毫不避嫌的在衆人面前與慈航靜齋的女人相交,他這是想幹什麽?生怕宮裏頭那位活得太長阻了他上位嗎?
若非慈航靜齋那些女人武功着實高深莫測,與江湖上的勢力糾葛頗深,裙下之臣遍布世家門閥,牽一發而動全身,隋皇如何能忍得她們插手皇室更替?
隋皇斷斷不會容忍下一任帝王與慈航靜齋的女子有所牽扯,更不會讓楊氏江山被一群六根不淨的女人所掌控!
靈堂之上耳目衆多,太子也不怕此事傳入隋皇耳朵,惹來禍端嗎?不管太子是假傻還是被美色所惑,但憑這一點,他的儲君之位岌岌可危。
念頭急轉之間,楊玄感心底已有了計較:“立刻随我去接見太子。”言罷,匆匆移步出門。
碧秀心前來祭奠?
季音敏銳的聽到三言兩語,眸色冷凝。
慈航靜齋與楊素沒有絲毫交情,此時前來祭奠想也知道目的絕不單純。
季音當下也不着急離開了,她倒要看看碧秀心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能否攪合一二。
楊玄感前腳剛踏出門檻,太子的身影就已出現在走廊盡頭,他當即收斂了容色,躬身快步相迎。
“參見太子殿下。”
“免禮。”
楊玄感這一禮還沒行完就被太子楊勇一把扶住,“孤奉父皇之命前來傳旨。”
他回頭示意身後跟着的太監總管宣讀聖旨,楊玄感當即想要撩起長袍跪地接旨,然而即将下跪之時,他下意識的望了一眼碧秀心。
碧秀心眉目清冷的站在太子身側,腰間懸挂着一支濃綠的碧玉簫,神色淡然自若,絲毫沒有要避開之意。
楊玄感這一跪若是跪實了,不僅是跪在了太子身前,竟似碧秀心也安然受了他這一禮。
“太子,這……”楊玄感當場沉下臉。
“楊大人,還愣着做甚?接旨吧。”
然而太子也不知是絲毫沒有察覺到不對還是怎麽地,見楊玄感突然愣住便催促道。
此時,太子與碧秀心并肩而立,看起來當真是将她奉為與之同階級的貴客。
楊玄感忍着怒意,臉色變得極為難看,長袖下的手已經緊握成拳。
區區一個江湖女子也敢受他國公爺的跪禮?如此目無尊卑,太子竟也由着她?
楊玄感何時受過這等折辱?
可偏偏太子是儲君,他又是奉了皇命前來宣讀聖旨,楊玄感如何能不跪?便就是抗旨不遵了。
“楊大人?”
“臣楊玄感接旨。”
眼見太子面露不悅,楊玄感無法之下只能将恥辱咽下先忍了這口氣,待來日再做回報,他忍着火一撩長袍。
嗖嗖——
說是遲,那時快。
一道利光疾射向碧秀心。
破空之聲響起,碧秀心捕捉到空氣中的異樣,身形急轉着飛快向一則避開,同時執起玉簫重重擊向利光。
啪——
利光被打落在地,深深嵌入了地面。
“有刺客!”
變故發生在一瞬間,等反應過來時所有人冷汗直流。
傳旨太監強忍着顫意喊叫道,身後的侍衛紛紛拔刀将太子與他團團圍住。
衆人定睛望去,當即倒抽一口冷氣。
那利光原來竟是一片嬌弱的花瓣兒。
“何人膽敢行刺太子?”
傳旨太監兩股顫顫抹着汗,怒目瞪向利光飛來的方向。
季音落從靈堂裏緩緩走出,目光冷淡的掃過楊玄感。
到底是她的便宜兄長,再者剛得了他的好處,季音還不至于眼睜睜看着他被人折辱。
受了一場驚吓的太子擡眸望去。
與此同時,碧秀心眼眸冷厲。
“你是何人?”太監總管色厲內荏的呵斥,“竟然敢行刺太子,此乃滅九族的重罪!”
“小妹,還不快向殿下告罪?!”
楊玄感心中一跳,額頭冷汗涔涔而落,他急忙開口求饒。眼下确實是避開了向碧秀心行跪禮,但他可沒忘記這出手的可是他楊氏的貴女。
“殿下誤會了,此人并非刺客,乃是我府上女郎。小妹生來體弱多病,手無無縛雞之力,如何敢行刺太子殿下?”
然而不等太子開口,碧秀心冷聲道:“小妹?楊大人可看清楚了,她哪裏是府上的女郎?分明是陰癸派的聖女祝玉妍。”
此言一出,衆人紛紛面含異色。
“陰癸派聖女?”
楊玄感神色愕然,他仔細打量着季音,“什麽陰癸派聖女?這确實是我楊氏貴女啊?”
“楊姑娘怎麽會是陰癸派的妖女?碧仙子是否認錯人了?”
太子仔細打量着披麻戴孝季音,她實在是貌美,美得弱不勝衣,一身雪白的孝衣更顯出楚楚可憐的風情,教人不由生出憐惜。
碧秀心側頭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秀心初見聖女時,她正隐姓埋名勾引男人助她渡情劫。”
頓了頓,她高聲嘲諷,“秀心也沒想到在此見到祝玉妍時,她不知用了什麽法子偷龍轉鳳,竟假作楊氏貴女潛入了楊府。而且竟然連楊國公都教她騙過了,只是可憐那位真正的楊姑娘,只怕已遭不測。”
“她真的是祝玉妍?”太子露出驚疑之色。
“這……”楊玄感越發愕然,深深的望了碧秀心一眼,好半響才喃喃道,“碧仙子此番猜想是否太過……”離譜了些。
“秀心絕不會認錯了人!”碧秀心種打斷楊玄感,美眸冷冷望向季音,“祝玉妍,你說呢?”
“碧仙子果然好眼力。”
季音輕笑一聲,笑聲似天籁之音響落在衆人耳畔,“玉妍的僞裝,果然瞞不過你。”
她正愁沒法脫身呢,沒想到碧秀心竟然主動送上門來相助。
季音一把扯下身上的孝衣,鬓發間的白花。冷風吹拂而過,卷起她衣袂翩飛,單薄的身影美得似仙似魔。
“竟然真的是陰癸派聖女。”太子有些怔神,眼中不可抑制的浮現出驚豔之色來,“祝姑娘所為何來?”
季音故意抛了個媚眼,魅惑之聲幽幽傳出:“殿下龍章鳳姿,玉妍仰慕久矣,故不得已冒大不諱前來相見。”
太子殿下輕咳一聲,不知該作何回答。
季音深情的望着太子,眼眸裏盈滿了細碎的星光,無形的吸引力湧來,太子只覺被無數情愫包圍,他下意識的放柔了聲音道,“祝姑娘何必僞裝她人?祝姑娘一片情誼,孤自當掃塌相迎。”
“……”
聞言,季音反倒驚訝了。
這太子竟然将她一個妖女的假意勾搭當真了?甚至因為她三言兩語就将她出手傷人之事一筆帶過,這腦子是如何長的?
難怪壓不住身為儲君正統卻壓不住底下的弟弟。
“殿下,魔門女子最是擅長美人計,情愛之言信手拈來,實則滿腹虛情假意,另有所圖!殿下可莫被她迷惑了。”碧秀心氣急道。
“看來碧仙子對玉妍誤會頗深啊……”季音故作委屈,泫然欲泣。
一雙盈盈秋眸泛起水光潋滟,端的是令人憐惜不已。
“碧仙子……”太子下意識的想要開口替她辯解。
季音嗤笑的望向碧秀心,挑眉得意。
慈航靜齋代天擇主看中的天下之主就這德行?輕易就叫美色所惑?
“祝玉妍,你僞裝成楊氏貴女來此,意欲何為?”
碧秀心氣了個仰倒,當即一掌拍向季音。
“當然是為了披麻戴孝當個孝女!”季音揚聲道。同時足尖點地,閃身避過碧秀心的掌風。
“你以為我會信?”
碧秀心落地,俏臉如霜。
“好吧。倘若你非要我說個答案的話,那玉妍只能說,我來此的目的與碧仙子一致。碧仙子可滿意了?”
季音長嘆一口氣,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這年頭說實話都沒人信了。
“祝玉妍!”
碧秀心也不知想到了什麽,怒火沖天,望向季音的眼神仿佛粹了冰。
季音暗道一聲果然。
慈航靜齋果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就不是知道楊府裏有何物令她們迫不及待登門。
難不成是和氏璧的消息洩露了?
季音啧啧暗道,但不管碧秀心有什麽目的,被她如此一攪合,怕是得不到預期的效果了。
嗖嗖——
兩道掌風以氣勢洶洶搏殺而至,季音側身避過,伸手合擋,以迅雷之勢抓住碧秀心的兩只手腕,“碧仙子別這麽生氣嘛,氣壞了身子可就不美了。”
她調笑着,手中卻是毫不留情将碧秀心的手腕一扭,同時反起一掌重重的打在她的胸口,強烈的內勁宣洩而出。
碧秀心猝不及防之下如被狂風掃落的樹葉般重重的砸出數米遠。
“今日,玉妍還有要事在身,來日再與殿下促膝夜談,一解相思。”
季音轉頭望向旁觀的太子,笑容絕豔。
緊接着,勾人魂魄的天籁之聲突然傳來,季音早已如一陣飄忽不定的風飛出衆人視線之中。
笑話!花滿樓身中魔種,急需邪帝舍利,她哪有空閑在這裏和無關緊要的家夥浪費時間。
季音飛出國公府,臉上的輕嘲剛浮現,下一刻卻猛然僵住了。
只見國公府外一道熟悉的身影長身而立。
那人緩緩轉過身來,暗淡無光的眼眸定定的轉向季音的方向,輕聲問道:“促膝夜談?一解相思?不知又是何人令阿音念念不忘?”
“……”
聞言,季音渾身一顫,腳下一滑,雙腳當場踩了空,直接從半空中一頭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