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海城,Ecstasy夜店。
燈光昏暗迷離,樂聲震耳欲聾,人群搖擺扭動……
如同一場與世隔絕的盛大放縱。
離舞池最近的一個卡座內,盛晏熟練回絕了今晚第十一個搭讪對象——
他熟練擡手打了個響指,叫來服務員吩咐兩句:“一杯pina colada,給我身邊這位,多謝。”
服務員恭敬應下離開,又很快去而複返,手中多了一個托盤,托着一杯顏色看起來就很嫩的雞尾酒——pina colada,中文名叫椰林飄香。
這款雞尾酒度數低易入口,堪稱雞尾酒裏的“甜妹”。
服務員徑直将酒送到了盛晏身旁一個娃娃臉男孩面前。
娃娃臉沒有立刻擡手去接,而是對盛晏眨了眨眼睛,一雙大眼睛裏盛滿驚喜與對盛晏的癡迷。
然而下一秒,盛晏就擡手接下那杯酒遞到了娃娃臉手邊,他唇邊笑容不變,出口的話卻瞬間打破男孩的驚喜:“你很可愛,pina colada很适合你,可惜我喜歡喝烈酒。”
言外之意很明顯了——你不是我的菜。
拒絕得委婉卻也幹脆。
娃娃臉男孩聽懂了盛晏話裏意思,整張臉頓時就垮了下去。
可盛晏已經不再看他,兀自從煙盒裏抽出支煙送至唇邊。
咬住,點燃,輕吸一口。
煙霧缭繞之下,側臉輪廓分外迷人又無情。
娃娃臉男孩咬了咬下唇,即便很不甘心,也不得不接過那杯酒起身離開了。
他前腳才走,盛晏左側肩膀就又被人搭上。
以為又是個來搭讪的,盛晏緩緩吐出口煙,才不疾不徐準備回頭,身後卻響起熟悉的嬉笑:“啧啧,好冷漠哦盛老板。”
盛晏倏然回頭,迎上來人揶揄笑臉,毫不客氣道:“嚴寒,遲到半小時,你這也就是跟我見面了,但凡換個計劃性強的人來得被你氣死。”
名叫嚴寒的男人生得一副與名字截然相反的張揚皮相,吊兒郎當歪進盛晏對面的軟沙發裏,應得理直氣壯:“這不是知道你不介意,我才敢遲到的嗎?”
盛晏懶得理他,夾煙的修長手指隔空點了點桌上酒杯,言簡意赅:“罰一杯。”
嚴寒低頭一看就誇張“哇哦”了一聲:“限量版的路易十三……盛老板到底是罰我還是賞我?”
其實這近二十萬一瓶的酒,在嚴寒這種世家少爺眼裏也不算什麽,他就是單純貧慣了而已。
盛晏也由着他貧,只是問:“你喝不喝?”
“當然要喝了!”嚴寒邊應得毫不猶豫,邊利落給自己倒了一滿杯,沒加冰沒兌水。
同盛晏碰了杯,嚴寒真的一口氣就灌下去了一整杯。
盛晏也将杯中剩餘的大半酒液一口飲盡。
花果香與酒香瞬時彌漫開整個口腔。
放下酒杯,杯底與桌面磕出一聲輕響,嚴寒斂了不着調的模樣,仔細端詳了盛晏兩秒鐘,下結論道:“你不對勁!”
盛晏依然懶懶陷在軟沙發裏,兩條長腿交疊搭在矮幾一角。
不同于平時在公司慣穿的正統西裝褲,他此時身上這條長褲雖也是黑色的,上面卻墜着長短不一的金屬鏈條,讓他整個人都顯得愈發散漫起來。
臉上神情同樣如此,只漫不經心朝嚴寒一挑眉:“我怎麽了?”
“一向沉迷工作的盛老板不但今天忽然早退約我鬼混,還開了這種好酒……”嚴寒誇張“啧”了聲,“這還不叫反常嗎?”
二十萬一瓶的酒對現在的盛晏來說其實同樣不算什麽,但嚴寒知道,盛晏不會無緣無故喝這麽貴的。
畢竟盛晏爸媽一個醫生一個老師,而盛晏本人是真正自己創業的富一代——
八年前還在念大學時創建了個人珠寶品牌,從最初的一間小工作室,到如今能夠跻身國際行列的超一線品牌,這八年間盛晏确實為此付出良多。
也正因此,他日常消費比起普通人家來講當然還是高的,但也并不多奢侈浪費。
像今天這種酒,盛晏平時也會喝,但一般都是有個由頭拿來慶祝的。
可不像今天這樣。
聽嚴寒這麽問,盛晏并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也學他“啧”一聲,把問題原抛回去:“這有什麽反常,就不能是我忽然想開了嗎?”
旁邊就是舞池,蹦迪音樂是真的震天響,不知覺間嚴寒就提高了音量:“想開什麽了?及時行樂嗎哈哈!”
他講後半句話的語氣玩笑意味很濃,顯然是根本不覺得盛晏會這樣想。
卻不想盛晏靜默兩秒,竟真的勾唇點了點頭:“沒錯,及時行樂,畢竟事業誠可貴,快樂價更高不是嗎?”
或許是雖然他講這句話的語氣還是漫不經心的,可眼神中卻透出了兩分認真,嚴寒愣了兩秒就收起了揶揄神色,問得小心:“我靠盛晏你別吓我……你這是忽然受什麽刺激了?”
事業批忽然開擺了,這可不吓人嗎?
盛晏扯唇笑了一下。
不愧是多年好友,一句話就問到了點上——
他今天确實受到了刺激,且還是不小的刺激。
今天早上到公司之後,盛晏照舊空腹喝了一杯冰美式就開始工作。
即便他父親是醫院院長,盛晏其實很清楚不吃早餐對身體不好,但他成年後确實沒能養成吃早餐的習慣。
實在是早起沒什麽胃口,加之覺得适度饑餓感确實更能讓人保持清醒。
他工作太忙,需要時刻的清醒。
好在一直以來也沒出過什麽大問題,偶有低血糖,也是吃下一條黑巧克力就能緩解。
因此,在今天最初感到眼前發黑的時候,盛晏并沒有太過在意,而是很有經驗拉開抽屜拿出黑巧。
甚至邊剝開包裝,盛晏視線從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電腦屏幕上的工作文件。
然而下一秒,從未有過的,更明顯的低血糖反應卻驟然席卷而來——
手腕脫力手指也打起了顫,還沒剝開的巧克力就掉在了地上。
這種時候盛晏竟依然保持住了足夠的清醒——
沒有立刻彎腰低頭去撿,而是再次擡手去拉抽屜,想要再拿一條先吃。
可他指尖才堪堪觸到抽屜把手,後腦勺卻就猝不及防像被人重重敲了一悶棍,盛晏以完全不可阻擋的速度,整個人猛然向前栽了下去!
額頭與桌面磕出悶響,可那時的盛晏卻已經感覺不到痛了,只能任憑自己的意識陷入深淵。
可很快,盛晏就生出了一種極其怪異的感覺——
他感覺自己的靈魂竟好像從身體上抽離了出去,飄浮于虛空!
而意識深處多出了一道模糊低語,将一個極其不可思議的真相揭露開來。
那個詭異聲音告訴他——
他生活的世界其實只是一本大男主小說。
這整個世界的意識中心,也就是男主本人,那人生當然就像開了挂一樣,可謂名副其實的天之驕子。
可或許是那低語聲語速太快了,盛晏當時的頭腦也很混沌,總之,和男主有關的信息盛晏一個都沒記住,他只清晰記住了自己只是書中的一個炮灰——
被強行降智,像下了降頭一樣跟男主搞起不入流商戰,結果當然顯而易見,不但讓他付出多年心血的珠寶公司全部虧空,最後自己竟還因難以承受這個結果,從公司頂樓跳了下去!
而最離奇的是,當時耳邊低語聲訴說到這裏時,盛晏竟真的清晰感覺到了那種極其強烈的,從未有過的失重感,與瀕死的心悸。
盛晏是自己醒過來的,醒後他第一時間聯系助理調整日程,臨時預約了就近的心髒檢查,即便事實上他上個月才做過全身體檢,一切健康。
而檢查結果也在意料之中,沒有任何問題。
可事情卻并沒有就此告終。
盛晏從醫院回到公司後,很快就發現了問題——
他沒法工作了。
只要一開始工作不出兩分鐘,那種清晰心悸感就會将他裹挾。
可只要停下來做其他事情,就完全正常。
簡而言之,不工作就萬事大吉。
就好像冥冥之中真的有股看不見的力量在牽引他,阻止他工作一樣。
可盛晏是絕對的唯物主義者,并不信什麽玄學,非要說的話,大概就如之前醫生說的那樣,這是他的身體在敲響警鐘——
或許他确實該讓自己停下來放松一下,嘗試換一種生活方式了。
其實他母親以前也時常這樣勸他,更勸他說碰到看對眼的就去談場戀愛,可盛晏以前事業心重,且一直也确實沒碰上看對眼的,因此也就一直單身到了現在。
可現在不一樣了,盛晏想,萬一如果真像他昏迷時得知的那樣,自己最後不但事業一場空,還到死都連場戀愛也沒談過,豈不是可惜了他爸媽賜他的這副好皮相?
這個念頭湧上腦海的瞬間,盛晏感覺自己好像從身到心都變得輕盈起來。
他向來是個随性行動的實幹派,八年前創建個人品牌是,現在決定放飛自我也同樣是。
因此,便有了今晚這一約。
不過這所有心路歷程,其實也只是轉念之間。
眼看嚴寒神情都罕見變得嚴肅起來,盛晏回神,挑唇朝嚴寒壞笑起來:“別緊張放輕松,別問,問就是我忽然進入了發-情期。”
抛出這句,盛晏就施施然起身去了洗手間,獨留嚴少爺滿頭問號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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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哥,奕哥?我說你這進來大半小時了,不說話也不喝酒的,是在想什麽?”
遠離舞池的吧臺角落,兩個大學生模樣的男生并排坐在一起。
問話的男生一張不引人注目的大衆臉,可他身旁那位卻恰恰相反——
頂燈将他那張本就過分深邃且棱角分明的俊臉愈發勾勒出完美輪廓,身穿一件與夜店這種地方格格不入的簡約白襯衣,紐扣還系到最頂一顆,卻依然難掩寬肩窄腰身高腿長的優越身形。
從他坐在那裏開始,流連在他身上的目光就沒有斷過。
但倒鮮少真的有人上前搭讪。
當然,不是不想,而是他那近乎看不出分毫屬于學生的青澀,反而平等拒所有人于千裏之外的氣場實在太明顯了,大家看一眼就一清二楚——即便去了,也注定是要碰壁的。
就譬如現在,聽到室友的問題,顧執奕神情也沒有分毫變化,依然是那張一貫的冷臉,連語氣都像是程序設定出來的:“沒什麽,只是在思考這種酒吧的商業模式和可發展空間。”
身旁大衆臉男生頓時一副像被噎住了一樣的表情。
但凡說這句話的人不是顧執奕,他一句“strong”可就要脫口而出了!
畢竟他們今天一沒任務二不用做小組作業,就是純來放松的,正常人誰還會在這種情景下想這個?
可偏偏,說這話的就是顧執奕——這位以理科狀元身份考入他們S大最牛逼的管院,此後科科滿績,回回小組作業中鐵打的大腿,且大一第一學期就帶領團隊摘得含金量極高的一場商賽桂冠,并在此後次次商賽中都穩居第一名寶座的,挂逼顧執奕……
男生到嘴邊的“strong”就被生生咽了回去,只顫巍巍問出一句:“真的?”
真的一直在想這個?
顧執奕這次沒有立刻回答。
他視線在室友懷疑人生的臉上随意一瞥,轉而便落向了遠處人流湧動的舞池。
當然是假的,顧執奕在心裏想。
“媽媽該跟你道歉,過去二十年……都是媽媽太自私了,讓你一直活在我給你既定好的軌道裏,其實很多事情是否有意義值得做,都該由你自己判斷。”
母親道別時的話語又一次在耳邊響起,顧執奕微微蹙了蹙眉,眸底泛起兩分晦暗。
“不是,奕哥你真就一直在想這個?”室友想了想依然覺得難以置信,他看了看顧執奕冷漠側臉,又擡手指了指顧執奕目光所及的舞池,語氣都不自覺帶上了些許循循善誘,“此情此景……熱辣的人群,激情的音樂……你難道就不想來場豔遇?就不想體驗一下那種所謂一見鐘情的,精神亢奮血液沸騰心跳加速的感覺?”
顧執奕回神便輕嗤一聲,毫不掩飾自己對這種描述的鄙夷:“恕我直言,我一向不是很能理解這種激素作用下的産物。”
聽起來就像發-情的動物。
室友再次被噎住了……
正當他生無可戀準備和這位“不正常”室友聊一聊關于“這種酒吧的商業模式及可發展空間”的時候,一擡眼卻恰好撞上突然變故——
一個長得極其好看的男人路過他們奕哥身邊,很不巧被一旁喝得爛醉的大塊頭踉踉跄跄撞到,眼看那好看男人就要被撞倒在地,可他情急之下大概是憑借本能扶住了最近的東西——
顧執奕的手臂。
以此堪堪維持住了身體平衡,避免了摔倒在地的慘劇。
男生下意識往後縮了縮……
和顧執奕做了兩年室友,他太清楚顧執奕有多排斥這種肢體接觸。
尤其是,和在夜店這種地方的陌生人肢體接觸。
即便其實顧執奕穿的是長袖襯衣。
顧執奕的第一反應确實是厭煩。
他本就不喜歡這種肢體接觸,再加之此時此刻,攥住他手臂的那只手透着明顯低于他體溫的涼意,且手指不知是沾了酒還是水,清晰濕意瞬間便透過襯衣布料洇潤到了他的皮膚……
這種濕潤又冰涼的感覺,實在讓人很不舒服。
顧執奕皺起眉頭,猛然轉頭向後看去。
然而,在目光觸到面前人的瞬間,他眼神卻驟然一凝——
來人早已收回了剛剛攥在他手臂上的手指,此時微低着頭,上半張臉都隐在了黑暗裏,唯有那瘦削下颏在光亮之下顯出流暢弧度,纖長脖頸更是一路延伸至宮廷風襯衣領口,精致喉結在光影下半明半暗,肌膚色調白得近乎晃眼。
顧執奕自己都根本沒有意識到的,喉結已經難以自控般微微一滾。
被突然觸碰的不爽感更是在不知覺間散去了大半,顧執奕堪堪維持住了一貫的理性,正欲開口。
可恰在此時,頭頂燈光驟然變換,恰好映亮了面前人一整張臉——
那或許是雙只消一眼,就會讓人再難以忘懷的眼睛。
略微狹長而微翹的眼型,似醉非醉的朦胧,格外标致的桃花眼。
而這雙眼睛此時正微微彎起,如輪彎月般含着些許笑意注視自己。
光在他眼底氤氲流淌,像海妖吹起的浪。
顧執奕不自覺屏住了呼吸,心跳完全不受控地開始加速。
視線卻也同樣難以自控略微下移——
那雙勾人桃花眼下,一側鼻翼上,竟還有顆小痣……
無端生出兩分欲氣。
顧執奕精神開始亢奮,血液亦開始沸騰。
兩分鐘前才鄙夷過的所有反應,此時竟就像記又快又狠的回旋镖,直直紮回了顧執奕身上……
耳畔嗡鳴不止,顧執奕向來條理明晰的大腦此時此刻卻像是被人惡意清空——
完蛋,他就那樣愣愣站在原地,不無茫然地想,他剛剛……是想說什麽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