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這師徒情可真是令人感動極了
05 # 第 5 章 這師徒情可真是令人感動極了
序沂已經離開有些時候。
程闕從剛剛聽到的細碎線索中理不出什麽思路,只覺得這八年中七門變化似乎不小,但又不知從何想起,便想着先睡一覺。
重活一世,心态都變得豁達了不少。他不想再在上輩子與序沂的往事中糾葛,只想自己好好修行,得一知己隐居山林也是極其不錯的選擇。
但這屋子的溫度有些不宜生存。
即使身上緊緊披着序沂的狐裘,若是在這冰床-上睡上一覺,大概人也活不成。
程闕正郁悶,卻忽然敏銳感受到窗外似乎有人,正鬼鬼祟祟朝屋內看。
他不動聲色地錯過身去,同時右手背在身後隔空畫了一道熟練的符文,雙指并齊,隐在袖口中不動聲色地朝窗外一點。
呼通一聲悶響從外面傳來,同時還伴随着一個少年的痛聲哀嚎。
聲音有些熟悉。
程闕側身順着門外看去,只見邱應四仰八叉地倒在地面的冰雪上,捂着左手腕痛呼。
他看見屋內只有程闕一人,喜道,“向師弟!我怕真人為難你,便特意來看看,只是剛剛不知如何腳下突然一滑,就……”
一邊說着,還結結實實打了個噴嚏。
二人走進室內,四處結冰卻也無處可坐。邱應看見程闕身上的狐裘眼前一亮,随即驚到,“這不是真人身上那件狐裘嗎!”
不等程闕回應,他繼續自顧自講道,“真人竟然把這件送給你了!怪不得今天他把它穿出來了,平日裏他從不穿這些東西保暖的。”
程闕聞言微微一愣,忽然覺得此事的确不太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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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沂內力厚重,且早已習慣七門的氣溫,行于山頂宛若無物,何必多此一舉披件裘衣出門?
總不會是故意帶出去送人的。
邱應一邊與程闕說話,一邊忍不住地從窗子向外看,一副擔心被霁寒真人抓包的樣子。
程闕只覺得好笑,溫聲勸道,“此地嚴寒,你可以先回去,不必擔心我。”
邱應壓低聲音道,“霁寒真人表面看上去清冷溫雅,實際上脾氣非常不好。”
程闕面不改色,但內心深感認同。
“我是來提醒你一些事情,免得你剛來就往真人紅線上踩……”
“第一條,霁寒真人潔癖非常嚴重,只是出于禮節不輕易在旁人面前表現出來。比如門前的小路每天都要掃,還不允許積雪上留有腳印,就連被別人碰過的衣物都要清洗後才能穿。”
程闕看着自己身上雪白的狐裘,點了點頭。
“第二條,千萬別在真人面前提修煉詭道一事,真人對此深惡痛絕。你要是說了,一定會把你丢到山下喂狗。”
程闕輕微點頭,想着二人在結界內的對話,對于自己目前身體完好感到慶幸。
“第三條……”邱應再次環顧四周确定沒人,低聲道,“千、萬、別在真人面前提程闕前輩。”
“……”
“提了又如何?”程闕壓制住某些不悅的情緒,沉聲問道。
邱應感受到對方的态度似乎不太對,還以為是他并未将此放在心上,便又補充道,“你有所不知,之前有人在山派中議論此事,結果最後……”
程闕卻忽然擡手制止了對方接下來要說的話。
“我知道了,謝謝你。”
他現在着實沒有心情聽這些。
他連前世自己身死一事都能介懷,又何必再用序沂之後的反應來為傷疤新增刀痕。
邱應沒再提這事,卻悄摸摸從懷中掏出一大把藥丸遞給程闕。
“這是我剛來七門時,家裏帶給我的,服下一顆防寒保暖,還能鞏固根基。但是因為半山腰溫度還可以接受,我便一直用不上,現在正好送給你。”
程闕內心微動,道謝收下。
遞藥丸之時,程闕忽然想到一件較為重要的事,卻又有些難以啓齒。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你那處是否有……燭火?”
其實程闕有個不太好說出口的秘密,就是睡時若無燈光,便會噩夢纏身,睡不安寧。
然而七門積年冰雪,本身就有磨練根基之效,為了防止弟子們生火生熱偷懶,掌門嚴令門派上下不許點燈生火。
于是前世,程闕一到晚上就郁悶得不行,最後終于忍不住向師尊序沂請求破例,結果被斥責閉門思過,說修行人胸懷袒正,懼怕鬼神是何道理。
但次日清晨程闕一醒,就立刻看見自己居室前有着一堆半人高的蠟燭。
即使他沒有中途殒身,那些燭火也大概夠他夜裏點一輩子的燈。
可邱應聽此搖頭,“沒有,掌門不允許生燭火……”
程闕擺手表示無妨,但就在他目光無意中向下掃過時,卻忽然看到對方手腕上一道明顯的劍傷,用紗布包裹了一層又一層,卻還是有絲絲血跡從中透出來。
“小傷,無妨。”邱應見對方盯着血跡看,便抽回手笑道,“這不是快門派大比了嗎,掌門讓我們加緊練劍,跟喬和那白眼狼對打時候不小心傷到的。”
門派大比是各大門派間每三年一次的大比,一般參賽者都是各門派練習三年之內的新弟子。每年都由不同門派主持,而大賽規則與獎品也由當年主持者制定。
“而且今年大比還是咱們七門主持。”邱應補充道,“不能給門派丢臉。”
程闕從對方口中還了解到一事,便是關于“飛劍”。
邱應提到,自打他進七門的時候,各大門派就經常傳出“飛劍傷人”的消息。
一開始還有人覺得是程闕的鬼魂作祟,對邪法更加厭棄。
可後來此事發生得愈發頻繁,且來犯的不只有飛劍,還有“人”。
一些刀槍不入、招數詭異,堪稱不死之身的“人”。
“所以很多門派都不願來參加大比,畢竟弟子的生命安全最為重要,除非大比的獎品着實吸引人……”
“這些‘人’和飛劍是什麽時候開始出現的?”程闕問道。
“似乎就在八年前。”邱應答,“程闕前輩殒身之後。”
*
與此同時,地牢內。
整間地牢全為冰塊所制,且常年陰暗潮濕不見陽光。若是将個尚未結丹的人丢進來,大概幾炷香之內便會失去氣息。
牢房邊緣遍布密鐵條,此種粗糙玄黑的金屬有壓制修行者功力之效。縱使是七門掌門被戴上此鐵制成的枷鎖,依舊只有引頸受戮的份。
滴答,滴答。
一件幽暗的囚房內,一滴滴鮮血正從一人身上緩慢墜落到冰面上,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脆響。
他被囚在牢房內,四肢被鐵環緊緊铐住,衣衫嚴整,從皮肉外看不出任何傷口。
但若是靠近,便不難發現他的左手已經削瘦宛如枯骨,形狀崎岖猙獰;而右手雖然皮肉完好,但手面上似是遍布了細小的、閃着銀光的星點。
而猩紅的鮮血正以一個穩定的速度,不斷從每一星點處滲出,最後在指尖彙成一顆血珠,緩緩墜落下。
他垂着頭,面色發紫,已經不知是死是活。
這正是七門最殘忍卻不為人知的刑法。
将三百根細小銀針-刺進身體中,每一根都正對經脈,給予足以将人逼瘋的痛苦。同時,人被刺的部位則會一天天地緩慢衰敗腐爛。
而地牢內非常人能承受的低溫,又能使血流維持在一個不致死、卻折磨人的程度。
此刑法不造成外傷,卻在積年累月之間緩慢消磨人的意志,讓受刑者被迫看着身體部位一天天枯槁,卻又絕望得無能為力。
就在此時,有輕微的腳步聲從囚室外傳過來,囚室內的男人渾身猛地一抖,像是驟然清醒過來。
直至對方素白色的鞋履終于行至視線中,他忽然劇烈地喘息起來,全身的鐵環都細密顫抖着,聲音回蕩在冰室內。
來人渾身仿若披挂月光般高潔,看上去甚至還有些年輕。他冷淡的面孔沒什麽表情,渾身散發出的氣息卻與此地極其違和。
他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指擡起,視線在那只右手上停留一瞬,随即漫不經心地将一根銀針抽出。
卻又瞬間再次狠力刺入。
被束在椅子上的人張着喉嚨,卻痛到只能發出嘶啞音節。
序沂低眼,長指微勾,将凝白劍上濺上的一滴血跡淡淡拂去。
動作随意到仿若拈花。
“還是我過于小瞧你了。”他冷笑,“還知道逃跑了?”
季晟只搖頭,說不出話來。
若是仔細看,還不難發現有兩顆細鐵環将他的上下牙床吊起來分開,避免其咬舌自盡。
他的右手邊放着一份紙筆,作對答交流之用。
頗為嘲諷。
在被關進來之前,他做夢也沒想過,被全修真界稱作清冷禁欲高嶺之花的霁寒真人,竟有如此折磨人的手段。
而這間地牢就在無字室的地下。
“還是不願說?”序沂忽然開口。
聽到這句問話的瞬間,季晟有着片刻的恍惚。
他被關進來八年了,太久,以至于他幾乎忘了自己是因為什麽被關在這裏。
季晟嘴角咧開一個扭曲的笑,搖了搖頭,忍者手上的劇痛,在紙上潦草寫到——
霁寒真人還真是心智卓絕。
八年過去了,我都快将那個人忘了。
這師徒情可真是令人感動極了。
就算我把一切都告訴你,你還能改變什麽呢?
序沂沒理會他的瘋言瘋語,只是從袍袖中抽出一段銀絲,上面還帶有這斑斑點點的血跡。
季晟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激烈到嘴角都掙出裂縫。
“前些日子出山修行,恰好撞見你們制的‘金人’,你無妨猜猜,他最後被拆成幾塊,才從顱內拆出這跟細銀線?”
序沂用着最雲淡風輕的語氣,說着鮮血淋漓的語句。
“我說過,無論你是否配合,我都會将此事源頭探查出來。”
序沂身體略微前傾,靠近輕聲咬牙道,“順便告訴你們家主人,不必特意來尋我。”
“我就在門派大比上等他。”
*
序沂換掉身上浸血的衣物,回到無字室門口時已是深夜。
寒室內已經是一片漆黑。
他在門口伫立許久,直到肩頭積上一層薄薄的素白清雪。
終于推開門,輕聲緩步邁進。
室內依舊寒冷,程闕背對門外睡在冰床-上,身體輕微蜷縮,背上蓋着那件雪白的狐裘。
序沂目光朝一旁的案臺上瞥去,看見一小包黑色的藥丸。
是他前日裏交給邱應的驅寒散。
程闕似是睡得并不踏實,感覺到門外傳來的一陣寒風,将狐裘蓋得更緊,同時在榻上翻了個身。
如此便正對着序沂。
他漂亮的長眉緊鎖着,似乎正受着夢魇的困擾。
同時淡色唇瓣輕微開合,好像在喃喃着什麽。
序沂再次沉默許久,随後緩緩向塌邊邁去。
每一步都走得極慢,卻輕到幾乎無法聽聞。
靠近了,終于聽清程闕在說什麽。
序沂的腳步猛然停在原地,頭腦中仿佛有一根崩得極緊的金屬無聲破裂,散碎四處。
良久,他走到案前,将袖口中的物件放置在上面,随後掐了個指決。
寒室內瞬間充滿泛黃的燭光。
*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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