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 “我從未打算瞞你

25 # 第 25 章 “我從未打算瞞你。”

難道是序沂的金丹真的出問題了?

程闕心頭一動, 轉頭看向身側人。只見其修長的指依舊在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梭着杯沿,将兩人交疊處印上的兩份水跡擦得幹淨,似乎根本沒把他師叔的話放在心上。

七門大堂內的氣氛從未像如此這般死寂, 大概除了這位作天作地的師叔, 世間再沒第二人敢在霁寒真人面前談論雙修一事。

茶盞被序沂不輕不重地落在桌案上, 發出清脆且明顯的一聲響。

“至于這個……”序沂輕聲笑道, “兩人之所以為道侶, 講究的是心生愛慕,靈生契結,魂生歸愫。志同道合方算道侶, 怎能憑雙修定論?”

周遭衆人心底贊嘆,真是好回答。

不想序沂繼續說道,“我與我道侶相識多年,早已互通心意, 又怎會憂心外物所擾?”

他說着放下茶盞, 手臂自然而然垂下, 指尖竟恰到好處地觸到程闕的手背。

一個冰涼,一個熱燙。

“只是冒犯一問, 不知師叔……”序沂話音微頓, “與道侶相處還可安好?”

昊淼真人臉色瞬間不好看起來。

他的名號在修真界極為響亮, 故而他萬分蹉跎的情路也并非是秘密。他法力高強, 以善于結冰著稱, 性情偏激卻坦蕩,可唯有一處弱點——便是太愛美人。

別家弟子參加大比是為了功成名就,他卻只為博得紅顏一笑, 據說他曾經對合-歡宗面容極美的一位女修一見傾心, 日夜思慕追求, 終于被女子青睐。

卻不想女子只是為了他的修為,睡過就跑。

“我跟錦浣那自是……”他憋了片刻,“雖天涯兩地,但心意卻是相通,我前幾天還為她郵去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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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沂一臉正氣地點頭,嘆道,“如此甚好。”

程闕猶豫良久,終究向側邊不動聲色地移動幾寸。

手背上接觸的那方寸之地随之離開,來自對方身上的溫度轉瞬即逝。

他一直盯着桌案上的茶盞,故而并未發現對方那瞬間略顯黯然的神色。

“好了好了!”昊淼真人像是被氣到了,起身大聲道,“該說的都說了,我也該走了!年輕人注意身體,好自為之,走了走了!”

語罷,從座位到廳堂門口霎時淩空出現一道純-冰制成的傳送門,而他足下輕躍,便瞬間消失在七門大堂中。

真人消失已久,堂內卻依舊冷得瘆人。

序沂一掃剛剛淡笑的面孔,清俊的面容冷得仿佛能滴出水來,他扭頭向徐瑾說道,“帶弟子加固七門結界,有外人闖入需及時禀報,且将我安好無損消息傳下去,說大比中殒身之事皆為小道妄言。”

徐瑾躬身。

“還有今日堂中之事,切莫外傳。”序沂的目光掃過周遭衆弟子,屋內人皆鴉雀無聲。

“否則罰抄七門戒律百遍。”

“天色不早,都回房練功休息去吧。”序沂停頓片刻,放緩了聲音。

他緩步向外走着,晚陽垂在他白衣之上,滲處幾分昏黃的暖意,在地面上打出修長剪影。

似是聽聞身後并無腳步聲跟來,他停住腳步,微側頭。

地上的影子也随着他的動作逐漸清晰起來,側影只見鼻骨堅-挺,眼窩深邃。

“怎麽了,愛徒?”他輕聲問着。

屋內弟子已經散開,偌大廳堂內唯剩二人,序沂的聲音竟罕見地聽出一絲疲憊來。

也難怪,魂魄剛剛從聚魂珠中歸位,半分休息時刻不曾有過,就趕來應付難纏的師叔。

畢竟誰也不是銅牆鐵壁,再強大的人在飛升之前,也終究是肉-體凡胎。

程闕仍僵硬地站在桌案面前,目光垂在那玉制的茶盞上,肩膀有一絲難見的顫抖。

他走到序沂身側擡起頭,眼底含着幾處細血絲。

程闕的眼白是不摻絲毫渾濁的純淨,眼底仿佛白玉盞中盛醇香烈酒,有一黑墨點綴其中,只微靠近便會讓人一醉方休。

兩人身影在木色地板上交疊在一起,乍看上去竟有些難舍難分的糾纏。

只是程闕并未在序沂面前停留,下一瞬剪影便倏然分開。

“向言。”序沂在身後喚道,“你若是有所疑問,我大可為你一一講清楚。”

沉默良久,又補充一句,話音極輕,仿佛不經意間便消散于這晚照的微光裏。

“你莫生氣。”

程闕忽然回頭,語氣生硬地說道,“我不生氣?你早就盤算好了一切,從大比前夜給我夾着聚魂珠的桂花糕,到大比與我們分道揚镳,再到最後……在我面前魂飛魄散。”

他深吸一口氣,語速漸加快,“你在一開始就知道你會在大比中殒身,也早就想到了救命之法,可從頭到尾我都被蒙在鼓中,毫不知情。”

他全然不知自己會忽然冒出來這麽大的火氣,就仿佛他從不知曉自己竟對序沂之死如此在意。

兩世,在兩人感情拉鋸式的博弈中,他似乎始終處在被動妥協與接受的那一方。

他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你就沒想過,如果我沒吃那塊桂花糕呢?如果我把它扔了呢?如果我不知道你在那,如果我沒去找你,如果最後沒有聚魂珠……”

他聲音顫着,“有一步算錯,你還能活下來嗎?那我呢,就是你達成目的的一顆棋子?”

“還有,你金丹怎麽了,為何要在居室內點着安魂香?”

他的态度太急躁,太失禮了。該問的不該問的,全部口無遮攔地說了出來。

按照七門戒律,頂撞師長者,至少也要在冰天雪地跪上三天三夜悔過。

這已經遠遠不是一個“愛徒”能問出來的話,聽上去更像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

但出乎意料地,序沂并未生氣。

他始終垂頭看着程闕,目光交接間仿佛已經交換過萬千詞句。

“我金丹的确有損。”

程闕猛地擡頭,眼底血絲更甚。

序沂金丹怎會有損。

天下第一劍客,劍修界人人口中贊譽的天才,金丹為何會有損?

有誰能傷他。

序沂垂視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多年前修真界有亂,亂戰中我為護宗門,自損了金丹與外敵抗衡。”

“之前只是你沒問,也只因你沒問。”他輕頓片刻,“我從未打算瞞你。”

程闕心驀然一沉。

他死後,宗門發生的事情一概不知,更不知門派有難。而依序沂的性子,自爆金丹救護宗門也不是令人意外的事情。

但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煩悶。

為自己前世那一劍,也為程闕的金丹。

“抱歉。”程闕沉聲說道,“我知道了。”

“今日,你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序沂朝他微點頭,随後朝門外走去。

他步子邁得大,衣擺飄起,染上夕照沾着紅暈的豔色,轉瞬間便消失在視野之中。

轉眼間,七門山外又飄起了鵝毛飛雪,程闕嘆了口氣将廳門關上,廳堂中卻依舊冷得令人受不住。

剛剛室內人多,感覺不明顯,而如今人都走光了,倒顯得室內空曠至極。

他起身在室內環繞着走,一邊取暖一邊等雪停。

獨自一人無事可做時便容易胡思亂想,程闕反複思考剛剛兩人的對話,總覺得序沂有什麽想說的話沒告訴他。

但更明顯的是,對方有些不愉快。

重活一世,序沂仿佛變了個人一般。

若是曾經他與序沂如此說話,大概下場會慘烈無比,叫他終生不敢再犯。

可如今序沂只是将他獨自丢在廳堂之內。

直到如今他才忽然意識到,自己重生後在七門上下山,幾乎都是序沂帶他同行。

山路上不允許用法術,自己前世縱使對路程再熟悉,每次走過也免不了凍得關節酸痛。

但現在序沂卻總是有各種借口送他下來。

外面風雪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程闕在室內越走越快。走過兩人剛剛坐過的桌案時無意識一瞥,一時竟移不開目光。

只見自己剛剛坐的位置上,竟墊着一塊毛皮軟墊。

整間廳堂的坐墊都是竹草制成,無一例外,這個位置明顯是被人特意換過的。

程闕緩緩走過去,在軟墊上坐了下來。

桌案上玉碗剔透,側方仿佛還殘留着序沂剛剛的指痕。

目光掃過桌案下方,程闕卻忽然發現桌案與撐板的夾縫處,竟有一塊極小的竹牌。

正是飲茶時,在茶盞中發現的那一塊。

程闕猶豫一瞬,随即将它拿在手中觀摩。字體極小,但勉強能看請上面寫的是——烏角鎮。

想到剛剛昊淼真人走前說的莫名其妙的一句“該說的都說完了”,程闕忽然明白,真人此次前來,大概只是給序沂傳來一個地名。

但他卻很難再有更多頭緒。

他将那塊竹牌小心揣在懷中,着實冷得雙腿發麻,便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趁早離開這裏上山。

門外寒風凜冽,開啓居室大門的一瞬間,風雪轟然灌入,甚至将桌案上茶盞吹到地面上,發出叮咚的響聲。

程闕勉強睜開眼睛,艱難地向外邁着步。

卻驟然發現,居室門外竟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座白色的小雪山,從廳堂門前一直蔓延到山路附近,大抵有三人高。

程闕用袖口捂住眼睛,繞過憑空出現的雪山向山路走着,卻不想經過它旁側的瞬間,那雪山忽然動了起來。

大塊的積雪仿佛石塊般砸下來,幸得程闕躲避及時,卻還是不免被輕雪灌進了脖頸。

耳邊忽然傳來一聲高亢的鷹啼,程闕轉頭回看,竟發現那座“小山”抖落了滿身風雪,竟是序沂的坐騎梵蒼。

它顯然已經在門外等了許久,見程闕出來不耐煩地叫了幾聲,随即蹲下身來示意他上來。

程闕跨上梵蒼的瞬間,忽然想到一種不太可能的猜測。

……是序沂叫它來接自己上山的?

轉瞬間,梵蒼已然起飛于高空中,程闕無暇他顧,只得用盡全部心神控制自己不從它背上掉下來。

梵蒼速度極快,平日裏走上去要一個多時辰的山路,梵蒼不過一炷香的世間就飛到了。

它平穩降落在無字室院落中,左側便是寒室大門。

程闕在爬下來的空隙,向無字室窗內看了一眼。

裏面好像沒有人。

“辛苦你了。”程闕拍了拍梵蒼的後頸,後者垂頭低鳴一聲,随後便振翅飛起遠去。

程闕在院落中猶豫片刻,還是轉身走進靜室。

木門開合,萬千風雪瞬間消弭不見。

程闕在門口抖落掉一身的厚雪,正想走進去換一身衣物,卻猝不及防與徐瑾撞了個正着。

“你……徐師兄。”程闕一愣,“你怎麽在。”

“大比回來還沒來得及看看你,剛剛叩門裏面并未應聲,外面風雪太大,我便魯莽先進來了,還請師弟不要介意。”

“無妨。”程闕略松一口氣,“師兄請坐。”

兩人對坐煮茶,一時無言。

這還是程闕重生後,第一次與徐瑾面對面平和交談,一如八年前。

“我回來後,先去了無字室拜訪師尊,然後來了寒室看你。”徐瑾撥弄着茶盞說道,“師尊很看重你,你要好好練劍,莫辜負師尊的期望。”

程闕不禁啞然失笑。

多少年過去,徐瑾還是絲毫未變,為人剛正,說話也是一樣的直來直去。

“師尊看重我?”程闕笑道,“霁寒真人心思缜密,青年才俊,我一個普通無奇的弟子,怎配被他看重?”

徐瑾蹙眉,“話不可如此講,在大比洞中的事情我也都知道了,師尊……”

程闕直視着對方的眼睛,剎那間時間仿佛回到幾十年前的那個夜裏。

他當時正因為那頭小狼的事情心情低落,對徐瑾說道,“師尊那麽讨厭我,怎麽會願意幫我。”

徐瑾那時候也是如此這般,蹙眉凜然,正色道,“七門上下任何人都能說師尊不重視自己,唯獨你程闕不能,你都不念師尊為你……”

“不必再說了。”程闕忽然打斷,“抱歉,我今日……有些累。”

他為自己斟了一盞剛燒開的熱水,一飲而盡。

序沂說得沒錯。

熱茶,燙喉。

“你若是真覺得師尊此事并無過錯,那你覺得,他為何周密設計假死情景,将衆弟子蒙在鼓裏?”

程闕随手将茶盞放置一旁,聲音略微顫抖,“師兄不妨看看有多少弟子為師尊憂心,落淚。而這不過是他在大比開始前,就已經計劃好的假象。”

徐瑾徑直盯着程闕,似乎不可置信到說不出話來。

“你怎能如此想?”徐瑾右手緊緊握住茶盞,直到指節泛白。

程闕認得,這是他震驚時的樣子。

“你怎能這樣想?”徐瑾再次重複,“大比內縱使兇險異常,可對于霁寒真人卻并非不可逾越,他有無數種方法可以毫發無損全身而退,怎會提前給自己設下假死下下策?”

程闕心底的一根弦仿佛被輕微撥動一下。

徐瑾說得沒錯。

這的确是無計可施的下下策。

“誰會……誰會給自己費盡心機地設計那樣一個痛苦的死法,慘烈的死相?”徐瑾痛聲道,“向言,你當真不明白?”

“師尊之前特意囑咐過我,莫要對任何人聲張,但你實在……實在對他誤解太深了。”

那瞬間,仿佛有什麽壓在心底的陳年往事,即将劇烈破繭而出。

“師尊他之前根本不是這麽打算的。”

“他做的一切,不過只是讓你一個人完整無損,毫發無傷地走出去!”

握在他手中的茶盞終于在那瞬間不堪重負,轟然炸開。

正宛如程闕猝不及防被攪亂的心事。

*

作者有話要說:

序沂:我瞞了個寂寞。

下章程闕應該就要跟師尊一起去烏角鎮玩辣~

之前看到很多評論說師尊渣,當時怕劇透沒回複,但現在感覺大噶應該有些感受到,他真的不渣哈哈哈。泥萌之前有多心疼程闕,後期就會更心疼師尊的(信誓旦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安迷修今天找到馬了嗎 3瓶;深居簡出、小黃花、棠梨煎雪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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