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序沂禦劍會七門的途中恰遇見了徐瑾。

徐瑾正在一處茶館歇腳, 遠遠看見一身熟悉的白衣,确認過序沂沒受更嚴重的傷時才放下心來,颔首道, “師尊。”

但那邊卻許久沒了聲音。

徐瑾納悶擡頭一看, 只見序沂眼神緊緊盯着他身邊某處, 唇角微微下壓着, 無聲透露出一.股懾人的威壓來。

徐瑾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試探問道,“怎麽了?”

那邊開口道,“你把他送回烏角鎮了?”

“弟子未曾。”徐瑾話音一頓, “他說他在烏角鎮的客棧處等師尊幾日,蕭執公子給您留了治傷的草藥。”

此話一出,徐瑾卻忽然覺得序沂好像更生氣了。

“師尊要不……”

“那我現在回烏角鎮。”序沂淡聲說道,“你回七門之後先替我處理好這段時間來積壓的事務, 閑來無事不要上山。”

不要上山?

七門山中段住着各弟子, 只有長老掌門等住在山頂, 包括序沂的無字室以及附近的靜室寒室。畢竟山頂冰冷刺骨,尋常弟子往常也很少上山。

但他并未細問, 只是點頭應下。

序沂轉身, 騰空瞬間消失不見。

但他前往的方向卻并非烏角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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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七門。

*

程闕離開後自然沒回烏角鎮, 而是前去了七門。

原因無他, 他想将自己在寒室下的屍體帶出來, 其次還邱應一袋子桂花糕的人情。

自己的屍體被藏在序沂居室下的冰棺中,着實驚悚。

徐瑾定與序沂說自己在烏角鎮等他,而只要自己動作夠快, 便能在序沂從烏角鎮趕回七門之前, 抽身離開。

兩世的一切恩怨, 也該到此兩清了。

程闕走在路邊,忽地看見一處小商攤,那裏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劍穗挂飾,正是還禮的好選擇。

程闕挑選了一會,忽地聽見店主介紹道,“這位公子真是好眼光,這個劍穗潔白如玉,若是配上銀色長劍……”

程闕忽地收回了手。

不知不覺地,他竟下意識在一衆令人眼花缭亂的劍穗中,徑直探向那根不摻雜他色的雪白劍穗。

也正是與前世他送序沂的那條劍穗最相似的一根。

他這才驀地明白過來,與序沂相處的片段已經深刻進他的記憶當中,縱使他腦子中已經忘了,可身體與潛意識依舊會主動地作出反應。

他缺少的并不是一個所謂合格的道侶,而是一段足夠長的時間,來消化這段貫穿他整個前生的熾烈情感。

最終他選擇了與那條白色劍穗最為不同的一個,通體黑色,其中夾雜着幾縷深紅。

夜深,程闕去一處客棧住店。店主是個年紀不小的大娘,本已經靠在櫃臺上昏昏欲睡,在看見程闕的一瞬間,竟眼前一亮。

“還有空房嗎?”

“有的有的,頂層有一間。”大娘看上去很開心的樣子,令程闕更加迷惑不解。

他獨自繞過落慢灰塵結着蛛網的樓道,終于在頂樓盡頭找到了店主說的那間空房。

一進門就感受到一.股撲面而來的寒氣,屋子背陽且無窗,連一絲月光都透不進來,黢黑無比。程闕眯了眯眼睛,好一會才适應裏面的亮度,這才發現原來是房頂有一個被雨打濕的小漏洞。

程闕有些煩躁地走到桌案前打算将燭火點燃,這才發現屋子中的燭火已經燃到了底。

若是一般旅途勞頓的人,大概直接就倒在榻上睡了,但程闕不同。

他不喜黑,每日都要點上火才能睡着。

他重重地呼了一口氣,又一步步走會客棧門前,腳步在樓梯間發出沉重的悶響。

店主本困得腦袋都要磕在櫃臺上了,一見他眼睛又亮了起來,笑道,“這位公子怎麽啦?”

程闕不易察覺地蹙了蹙眉,“房中無燈。”

“哎,瞧瞧我這記性。”店主一拍腦袋,“大概是上個住客用光了,我這邊還沒來得及換,實在不好意思。”

她一邊從櫃子裏掏出一個新燭臺遞給程闕,一邊連聲道歉。

程闕拿了燭臺,轉身便走,店主還在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看。

店主依舊托着腮,還在想着剛剛那個小夥子。

她已經年近五十歲了,看守這家客棧已經三十多年,各種各樣的人都見了遍,無論是美若天仙、名動京城的,還是相貌醜陋,面容陰翳的。

但從沒有一個人,想剛剛那個人一般,有着如此令人過目不忘的長相。

萬千墨絲随意束起,淩亂間帶着一絲不羁。眉宇間盡是濃墨重彩的黑,是連舟車勞頓的疲憊都遮掩不去的驚豔絕色。眼角每一處轉折的弧度都勾勒得恰到好處,仿佛筆墨文章間的起承轉合,分寸刻在宣紙間入畫。

但緩緩在腦子裏琢磨,她又忽然覺得這人詭異得很。

總覺得好像在哪見過。

在程闕已經走上樓好久之後,她渾身如過電般猛地一驚擡起頭來,這才終于想起來她在哪見過這個人。

在幾十年前,她剛接手這家客棧的時候。

*

程闕到了房中點上燈,卻忽然困意全無。

腦子裏亂得很,各種各樣的往事瘋狂竄上來占據他的神智。就在他靠在桌案旁即将睡熟之時,忽地感受到身邊坐了一個人。

那人手搭在他的肩上,緩緩将他額前的碎發撥至一旁。

霜雪氣息順着那人的袖口傳來,程闕甚至不需要睜開眼睛,就已經能辨認出那人是誰。

但緩緩地,意識在半夢半醒間逐漸剝離清晰,程闕驟然睜開眼,這才發現剛剛不過是夢境。

他夢見了幾天前在烏角鎮上,他與序沂共住一件房的情形。

程闕睜開眼盯着虛空良久,這才緩緩坐起身來。搖曳的燭火将屋內鍍上一層微明的薄色,不知不覺間天色已經亮起來,晨光微熹,順着屋頂上細小的漏洞照進來。

他在塌邊呆坐了好一會,這才深呼出一口氣,用袖口擦了擦前額上的冷汗。

這才意識到一個問題——他并沒有鏡子對着束發。

在屋內猶豫片刻,他還是放棄了束發的想法,幹脆把本就有些淩亂的木制發簪一扯,滿頭烏黑長發便倏地順着肩頭傾瀉下來。

他指尖掐了個決,在盆中積累了小半水,簡單洗了洗眼。

偶有晶瑩的水珠順着他蒼白的脖頸流淌下,映着晨光閃爍着,順着喉結滾動的起伏,滑落進領口消失不見。

他也懶得将水擦幹,就這樣任它一滴滴向下流着,帶來冰涼又微癢的觸感。

目光即将從水盆中移開的一瞬,他動作卻忽然僵住了。意識到什麽一般,陡然轉回頭去。

他死死盯着泛着漣漪的水面,瞳孔微微睜大,呼吸急促,連身體都在不自覺地顫抖着。

一語成谶。

那水面中倒映出的影子,正是與他前世一模一樣的臉!

程闕後退一步,一時幾乎站不穩,腦中瞬間想過種種可能。

不過冷靜片刻後,覺得問題也沒有太大。

畢竟自己已經死七年了,只要不再出現在修真界中,便沒有人會發現他。

他本就打算離開七門後避世隐居,安享晚年,并沒有再攪和進這紛亂世事中的欲望。

回到自己的身體上,倒也不是壞事。

只是……寒室內那具自己的屍身,現在又會是什麽樣子?

程闕如今的模樣着實過于亮眼,街上人但凡見到都要回頭看幾眼,直到走路撞到人才猝不及防回頭。程闕無奈,只得去店裏買了一個能遮住臉的輕紗鬥笠。

還沒出城,卻又被一個孩童攔住。他手中抱着一大摞話本,戰戰兢兢道,“哥哥,能幫我買個話本嗎?”

程闕轉頭一看,只見這小孩子最多不過四五歲,瘦得皮包骨,衣衫也破破爛爛的。看他可憐,程闕買了兩本話本,還塞給他幾頓飯錢。

“謝謝哥哥!”小孩子開心跑走。

程闕心說,哥哥不敢當,我這年紀當大爺還差不多。

只是歲月似乎并沒在他身上留下什麽痕跡,看外貌說是二十歲的青年人也有人信。

程闕把兩本話本随意塞在懷中,便急身趕往七門了。

*

到達七門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七門的結界在黑暗中閃着銀白色的微光。程闕輕吸一口氣緩緩走進去。

不出意外,沒受到結界的任何阻攔。

他如今也不禁細想了起來,為何重生後一切與序沂有關的結界都對他造不成幹擾,如今看來也只有一種可能性——

序沂設下的結界根本沒想着攔他。

程闕想不出原因,不過現在一切都顯得沒那麽重要了。

夜晚黢黑,月色卻是亮的,讓他勉強能看清腳下。路邊一個人影都沒有,沒人會發現他今晚來過。

他第無數次走過那條無比熟悉的山路石階,這也将是他最後一次走過這條路了。

那一腔懵懂的少年心事,一次次執着卻傻地為那人走過的路,今夜也将徹底結束了。

遠遠瞥見無字室的那一刻,程闕心底忽地升起一陣令人戰栗的緊張。

他太了解這裏了。

他曾無數次爬到那棵樹上,記得序沂院落中每一株草的長勢,記得他每一招劍術的走向,記得對方宣紙上繪樹的每一道筆墨轉折。

熟悉到即使他有一天再也看不見了,也一輩子不會忘記山底通向無字室的路。

在門外站了許久,直到雙.腿都凍得有些泛麻。程闕深吸一口氣,緩緩推開無字室的門。

*

作者有話要說:

程闕:為什麽結界對我不管用呢?霁寒真人請回答

序沂:因為你有我的最高權限

忽然科幻怎麽肥事?

國慶長假快落!雖然我們只放三天假55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小陳是只豬 2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 烈火為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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