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 無字室沒有燭火,但是有我

56 # 第 56 章 無字室沒有燭火,但是有我

“欠我的這筆帳, 應該怎麽算?”對方的聲音有些喑啞,順着銀光的水面緩緩朝這邊飄了過來。

程闕本有很多話可以講,他想說自己本也不需要對方來救, 反正都死過一次, 再來一次倒也沒在怕的。

就是過于矯情了些。

況且, 他看着對方那專注的神色, 也忽地說不出話來。

他本以為強硬扯開衣服已經是過分至極, 卻不想序沂幹脆直接用靈力威壓,讓他無法掙動分毫。

修仙界的靈力威壓與人間的力量壓制類似,是絕對實力的壓制, 縱使有再多的巧妙手段,在巨大的實力差距面前都不值一提。

序沂緩緩擡起了手。

對方渾身上下的皮膚都是雪一般的白,穿上衣服是風神俊朗,神韻無雙, 但若是脫下來, 便可見緊實而恰到好處的肌肉線條, 順着修長的頸一直蔓延到修長的指尖之上。

那指尖不偏不倚,抵在了程闕胸前那道紅色傷疤上。

程闕很少有如此緊張的時候了。周遭靜谧之際, 他甚至能聽見自己心髒跳動的聲音, 而身體無法動彈, 在濃密的夜色中, 便使得每一分感覺都被無盡放大……

比如對方帶着繭的指尖抵在他的胸口上, 傷疤相較其他的位置本就更脆`弱敏`感些,而對方卻偏偏用了幾分裏在上面摩`挲着。

不一會,那本就泛着薄紅的皮肉竟被擦得豔紅, 周圍白皙的皮膚上亦添了幾道白皙的紋路。

對方的目光始終垂落着, 纖長的睫毛将一切濃烈的情緒匿于眼底。

“序沂……”程闕禁不住小聲開口, 後半句話卻被硬生生堵在喉間。

這一聲帶着他自己也不理解的矛盾情緒,像是警告,像是勸阻,又像是單純地喚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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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沂的指尖開始動了起來。

從那到紅色傷疤起始,游龍一般劃過一片薄薄的皮肉,開始時本是若即若離,但他感受到對方的心跳仿佛在随着自己的掌心蔓延一般,始終跳動得劇烈。

到最後不由自主地加重了些力氣。

當然,他口中的“懲罰”僅限于此。

他當然不可能在兩個人關系有些尴尬的境況下,在對方目前充斥着抗拒的态度中,強迫對方做任何不情願的事情。

游走的指尖中實則蘊含着充沛溫暖且克制的靈力,将對方突破境界時不穩的靈力、受損的靜脈盡數修複了。加上靈泉的加成,程闕體內如今的狀态甚至要比之前強上數倍不止。

程闕自然也感受到了這一點。

因此他表面上不動聲色,略垂着眸看着對方動作完全程,摒住許久的呼吸這才小心翼翼地,緩緩吐露了出來。

同時松懈下來的還有攥緊的指尖,緊咬的牙關。

他此時才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你把我衣服弄碎了,我穿什麽回去?”

他的面色與耳垂還有些泛紅,像是躲在晨露背後的光澤,讓人生發出一種探手的沖動。

“你可以穿我的外袍回去。”序沂正色道。

程闕幾乎都要氣笑了,卻又不敢大聲喊叫,只得壓低了嗓子怒道,“那我裏面……”

“天色昏暗,路上并無行人,與我同行,不會有人敢多看的。”序沂聲音正常得很,程闕卻總覺得那清淡嗓音中藏着淡然笑意。

“或者,你在這等一會,我回去幫你拿。”

程闕糾結片刻,還是覺得對方說得話在理,的确不敢有人多看。若是自己在此處待着,反倒可能被人發現,節外生枝。

他微咬牙,別開目光說,“你先上去穿衣服,然後把外袍遞給我。”

程闕背過身去,只聽得身後一陣布料摩擦的聲音,随後熟悉的聲音輕輕響起。

“出來吧。”

程闕一咬牙,大大方方站了出來。

序沂用靈力震碎的僅是他的上衣,但由于渾身濕透,松垮的布料緊貼在身上,将周身勻稱修長的線條一寸寸勾勒得明顯。他本身身形偏瘦高,如今蒼白的皮骨披着月色,甚是有幾分天外來客之感。

在流水般的月華中,霧氣彌漫的水珠從他額間與睫毛緩緩滑落,将那墨色氤氲的眼角暈染得更加清冷,卻依舊遮掩不住面頰處飛上的一抹淡紅。

薄紅色從耳垂生發,一路延伸,一直到略有些淩亂的胸口。

下一瞬,他猛地從對方手中奪過白色外袍,随即迅速背過身去,胡亂披在身上,将自己牢牢地裹了起來。

序沂的衣裳對他來說有些大,衣擺垂在地上,領口有些松散,若是細看上去,還能瞥見白色衣袍下濕透的身體。

序沂垂眸看着對方,指尖抑制不住地用力蜷起。

像是一串野火,将整片荒野的銀白點燃。

“走吧。”程闕錯開目光說道。

或許是由于序沂陪同的緣故,這一路上過于順利,連半個人影都沒見到。好不容易瞥見了寒室的門,程闕三步并兩步就想跑進去。

對方擡起一只手,恰好攔住他前進的路。

“你做什麽?”程闕下意識警覺地往後撤一步,“我要回寒室。”

“可以。”序沂輕笑,舒長的眉眼緩緩伸展開,有一種寡淡又卓絕的美感。

“先把外袍給我。”

“無字室太冷。”程闕想到那屋子中清一色的寒冰,不自覺蹙眉縮了縮身子,“沒有燭火。”

“确是沒有燭火。”序沂輕聲答,“但是有我。”

這句話足夠模棱兩可,也足夠讓人想入非非,程闕的心忽地劇烈跳一下,随後耳垂又不受控制地泛起了顏色。

他如今徹底明白了,對方這是存心的。

他有些不情願地走進無字室,在對方透明的冰床上坐下來。

“序沂。”程闕忽然開口。

“你知道,我練的是無情道。這是我同意留下來的條件,之前我已經說過了。”

對方的動作頓了一瞬,但随後又恍若無事一般,把厚厚的毛氈鋪蓋在了冰床之上。

竟有留程闕過夜的意思。

“我自然知曉。”序沂擡眸,眼底濃重的黑看得程闕心下一驚。

屋子裏逐漸變暖,程闕身上還裹着厚厚的毛氈,坐在榻上竟不自覺地泛起困來。

實在是太累了。

“無情道無欲無情,随着境界的提升,也會逐漸無悲無喜,對外界的事物與感情充滿淡漠。”程闕繼續說着。

事到如今,若是讓他自欺欺人地覺得,序沂對自己是全然沒有感情,他自己也不信。

那雪天中通紅的眼,寒室下經年的棺,日複一日地思念,焦灼,但凡是個心智正常的人,都不難感受到對方的心意。

可程闕只覺得兩個人錯過得太徹底。

縱使對方再主動,他也依舊過不去曾經一劍穿心的坎,心中有芥蒂,再也難以像曾經一樣義無反顧地喜歡上一個人。

他終究無法說服自己罷了。

一邊動心一邊死心的糾結之感實在過于難受,大概無情道成之後,便會好受許多。

而他說這些話,也無非是讓對方盡早放棄。

也免了自己前世受過的、切身體會到的那些求而不得之苦。

“我知道。”序沂回答。

令程闕意外的是,對方似是對此并沒有那麽在意。序沂輕聲回應着,随後轉身走到桌案旁邊,點燃了一根熟悉的香。

安魂香。

程闕重生的第一天,便對此極為好奇。

“為什麽要點這種香?”程闕忽然問,“你的魂魄怎麽了。”

序沂背對着自己,月光将他的背影在地面上無限拉長,依舊給人以無比清冷之感。

就在程闕覺得他可能不會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對方卻輕聲開了口。

“我的魂魄……”他轉過身來,“之前有些輕微受損,但并無大礙。”

序沂沉默地注視着床榻上人的眉眼,那人骨子裏依舊是青疏少年氣,他将自己整個人裹在白色毛氈中,露出來一雙頗具神采的眼,耳垂被寒霜凍出一點紅。

他看了對方許久,直到程闕擡着犯困的眼,問他怎麽了。

如若未設身處地地感受到,大概沒有任何人能想象出,朝思暮想了七年的人,以為再也不能回來的人,如今就毫無防備地坐在自己面前,是一種如何失而複得的心情。

序沂想把他永遠留在自己身邊,卻并不願逼迫他。包括程闕執意要離開,要連無情道,他都不會幹涉。

他只想讓這個人今生平安健康、順風順水地好好活下來。

當一種執念積壓過多,便會成為一種魔怔一般的幻想。

一切的物件擺設都是依着程闕之前的習慣來,包括桌案的位置,和案角處泛黃的宣紙。

序沂常常坐在窗前,看着那棵熟悉無比、甚至紋路都幾乎刻進心裏的那棵蒼樹,想象着樹頂上依舊坐着那個眉眼彎彎,鮮衣怒馬的青澀少年。

宣紙上的樹畫了一張又一張,一打又一打。

直到案角再也放不下那麽多的紙,那樣多的念想,只能将它們随意埋在門外冰雪中濕潤的泥土之下。

宣紙的屍體已經腐爛得看不出原來的影子,他要等的那個人卻遲遲沒回來。

七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對于修仙之人不過是一朝一夕間。

但若細想下來,卻是七載春夏秋冬,風花雨雪,兩千多個日夜更疊,朝露晚霜。

和一根根數不盡的禿燭火,一滴滴垂不完的濃重厚墨。

只不過,恰是因為對此過于熟悉了,程闕才對于一切未變的事物自然而然,理所應當。

七年過去了,不變才應該是最大的變化。

而更加隐秘難以言說的事情是,很多物件,其實是為了程闕準備的。

序沂始終覺得,那人有一天會回來。

比如保存完好的屍體、囤積卻用不上的燭火、那兩間收拾得當的屋子。

再比如,安魂香。

程闕若是重生過來,魂魄剛入軀體畢竟多有不适應,甚至有神魂分離的危險。

所以那一塔塔的濃郁香氣,星星點點明滅的微光——

本就是為程闕而點的。

*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沒什麽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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