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 冠冕堂皇的理由,讓他接觸到那人的體溫
59 # 第 59 章 冠冕堂皇的理由,讓他接觸到那人的體溫
兩人頂着衆人注視的目光走進去, 這已經是近些日子程闕第二次來到掌門的房中。
掌門躺側在榻上,眼底一周已經充斥着觸目驚心的烏青,才不過幾日, 整個人已經瘦脫了相, 完全沒有悉日的風骨。
他躺在榻上艱難地側了側身, 看見序沂走進來, 勉強擡手沖對方招了招。
序沂走到他身邊, 坐在塌沿,輕輕握住了對方伸過來的手。
修仙之人一般對大限将至一事預感極強,比如這次掌門一醒過來就将仙門衆人叫了過來, 顯然是對自己目前的身體狀況心底有數。
“序沂啊……”掌門握住序沂的手,用略顯顫抖的聲線道,“我也算是從小看着你長大,如今我要走了, 多少還是有些放心不下你。”
“弟子自會勤勉練習, 淨守初心。”序沂斂着眸子, 将瞬間那抹異色匿于眼底。
“不是說這個,你練功勤奮一事自是無需擔心的, 只是……”掌門忽地劇烈咳嗽起來, 漲紅了臉, 良久才緩過勁來繼續道, “只是自從七年那事之後, 你的心境便再不如之前那般穩了。”
序沂面上依舊沒什麽表情,但是隐在袍袖下的指尖卻略微一動。
他的心境自己最清楚,自然也明白之前程闕的死為自己帶來多麽重大的影響。自以為本性冷清, 心若磐石, 縱然心底驚濤駭浪, 也不會向外顯露半分。
卻不像自己的狼狽竟被人看透得一塌糊塗。
程闕從進門開始便老實站在門口,故而掌門一直沒看見他。
聽此,他忽然想起什麽一般,遽然擡頭。
序沂這些年修為并未大幅長進,也并未飛升的原因,難道竟是……自己?
可是……
“這一點我也是理解的,誰還沒年輕過呢。”掌門緩緩說着,目光盯着虛空中不存在的一角,仿佛在回憶極其渺遠的往事。
“在很久之前我還沒做掌門的時候,曾經對一個女子一見鐘情,可她是妖族中人,一人一妖注定無法善終,但我當時偏偏不信這個邪,還想着若能得一人心,哪怕滿身修為都不要了也不枉此生。”
室內沉默下來,程闕甚至能聽見自己緩慢的呼吸聲。
“可沒想到最後,她竟只是貪圖我的靈丹,曾真心實意的愛慕最終也變成一紙空談。不僅是我,昊淼道人那小老頭也是一樣,非要喜歡那個合歡宗的女弟子,結果被天下人如此嘲笑。可見無論境界高低,命數如何,大多數人還是難逃一個‘情‘字。”
“我心中自有分寸。”序沂出口打斷。
這種行為對于自小涵養極佳的他來說,可以算得上是不禮貌,但他此時就是無法容忍有任何人質疑他的心意。
尤其是當着程闕的面上。
他并不認為自己與程闕之間有着無法跨越的孽緣,給兩人帶來堪稱劫難的修行路障,也并不認為七情六欲是必須要克服的什麽妖魔鬼怪,将萬千種種不順都歸結到情劫身上。
他對程闕,只是純粹的喜歡而已。
無關利益,無關修行,無關門派種族之間的考量,僅僅是單純的心悅。就像那少年曾經在樹下笑着問他要不要合籍一般。沒有什麽高深晦澀的辭藻,僅淺顯直白的一句喜歡。
便希望他平安順遂,歲歲無憂。
掌門深深嘆了口氣,“我之前要把霜寒劍當作大比獎勵送出去的時候,本來想着已經這麽多年過去了,再深的念想也該斷了,何必再受着睹物思人的苦。卻沒想到,你寧願将凝白劍送出去,也不願我如此。”
“也是,你從小性子便是這般執拗,自己認定的事情,認定的人,天塌下來也不會改變。”
“去把七門戒律給我拿來。”掌門枯瘦的手在空中顫抖着,“筆墨承上來。”
掌門翻開了那本厚厚的七門戒律,翻到了程闕無比熟悉的一卷——情戒上面。
那瞬間程闕有種本能般的預感,他屏住呼吸,目光緊緊追随着對方顫抖得幾乎要握不住的筆尖。
掌門像是忽然決定了什麽一般,用粗筆墨用力在那戒律上劃了一道黑色且醜陋的墨痕,力透紙背,甚至在附近的幾頁上都滲進了灰黑的氤氲。
仿佛要勾掉鐐铐一般束手束腳的戒律,撕扯掉昔日那荒唐又不堪的斑駁情意。
他的目光都是顫抖的。
當他的最後一絲力氣已經被這帶着靈力的一筆用盡,戒律順着塌邊翻折滾下來,叫兩人都看清了掌門的改動之處。
那一條“七門內禁止跨輩合籍”,被生硬而殘忍地劃去了。
做完這一切,掌門緩緩閉上眼睛,氣若游絲。
“我前幾日啊,又夢見程闕了。”
“那孩子跟以前長相一點也沒變,性格也是一樣的,又冷又倔強。他是跟你一起來的,你們看上去關系還不錯。有時候我在想,如果他七年前沒走火入魔,現在依舊活着,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有些注定的事情,無論中間經過再多波折,終究還是無法改變……”
“序沂啊。”他最後的音量接近氣音,“只是別再傷害自己了。”
傷害自己?程闕一愣。
只是他并沒有多少反應的時間,因為掌門說完這句話就徹底垂下了手,剎那間整個七門內回蕩起了哀傷婉轉的箜篌聲音,那是歷任掌門身死之時,都會發散出的凄哀聲響。
程闕立在塌邊,對着榻上已經毫無生氣的人深深鞠了一躬。
不久後,門被打開,門外等候許久的人分波進入祭拜遺體。
修仙之人不如尋常百姓那般講究喪葬儀式,大多數修士的屍體都會被埋葬在門派山中,若是境界名望高,便在靈堂內立上一塊小小的木制靈牌。
畢竟千年之後人将重生,魂魄一去并非永別。
在第三波進來的人中,程闕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準确來說,是他重生後半年內都栖居在其內的身體——向言。
他心中忽地泛起一種被人暗中操控的不詳預感,而那詭異之感在對方無意回頭,目光精準打向他之時達到巅峰。
“師尊。”向言回身朝序沂行了個禮,“弟子下山游歷來遲了。”
他的目光緩緩平移到程闕身上,随後試探着問道,“這位公子是……”
被他這麽一點明,屋子中的人都轉頭往回看,也都看見了面容被鬥笠蒙得嚴嚴實實的那張臉。
頗顯奇怪。
程闕并未答話,因為在場有人可能會辨認出他的聲音。
他想看序沂對此事如何收場。
卻不想那瞬間序沂忽然笑起來,繼而隔着外袍,不輕不重地勾住了程闕的指尖。
隔着兩層衣料,都能感受到對方血管中流淌着的暖意與悅動。
序沂的手指尖微動,便能覺出淡到幾乎難以察覺的癢意。
程闕并未抽手,他繼續等着序沂的回應。
卻不想序沂的下一句話宛如驚雷霹裂巨石,将在場每個人的心底都震得巨顫。
他說,“之前說過的,只是暫未公諸于天下。”他聲音極輕,但每個字都能砸出驚濤駭浪。
“這是我道侶。”
衆人驚訝得無以複加。
他們其實對此早就有所耳聞,畢竟自從昊淼道人前些日子來過七門後,出去逢人邊說序沂有了個長相俊秀的小道侶。
末了還抿了抿嘴,有些氣急敗壞地道,“羨慕什麽,人家都不一定能雙修,雙修了也生不了小娃娃。”
但沒人信以為真。
畢竟相比于昊淼真人的八卦不正經嘴臉,他們更相信聞名三界的霁寒真人應是清心寡欲,像一朵可望不可及的高嶺之花。像雙修這種詞彙,可能都玷污了真人在他們心中神祗一般的形象。
卻不想霁寒真人就這樣在衆人面前,極其自然地牽着另一個人介紹道,“這就是我道侶。”
本是一句極其普通的話,但被序沂講出來卻重若千金,此事若是傳開,大概天下沒有一人會不羨慕真人的道侶。
不僅是衆人,連程闕也實打實愣了一下。
等他反應過來後,有些微怒地想要掙脫開來,卻不想對方得寸進尺地握得更緊。
在衆人面前程闕又無法聲張,只能小幅度地隔着袖子推拉着,在外人看來卻更像是一種親密之人間的打情罵俏。
序沂并未松開。
大概除了這一次,以後再難有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讓他能再次接觸到那人的溫度了。
卻不想向言又在此時開了口。
他笑道,“既然這許多人都對霁寒真人的道侶極其好奇,那這位小公子何不摘下鬥笠,讓我們今日能有幸一見呢。”
程闕蹙了蹙眉。
無論背後主使的人是誰,都必定別有用心,而向言回來與掌門之死連在一起,也讓衆目睽睽之下,自己拒絕的理由少了幾分可信度。
“并非如此。”序沂淡聲道,“我道侶容貌秀麗,見之難忘,因避免麻煩,這才日常以鬥笠示人。況且修真之人交神而不交顏,無論是仰慕、敬愛,都應以道骨神韻為先,而此些皆需從氣場以及談吐言辭中得見。”
縱使序沂在衆人中的年紀算年輕,但若論修為,整個室內的人加起來,都未必能敵他一個。像他這種境界的人連言語間也自帶靈力,可給人以安撫,亦可施人以威壓。
滿堂倏地靜默,每人都屏息而聽,不敢有絲毫不敬。
序沂的聲音依舊是無悲無喜的冷冽清淡,卻無端聽出一股隐約威懾的性質來。
“如今我道侶不願以真容示人,若是大家堅持要見,可否是質疑我序某看人僅滞于其表呢。”
他的目光緩緩在衆人間掃視一周,在場的每個人都真切感受到了大乘境巅峰帶來的恐怖威壓。
鴉雀無聲。
向言的瞳孔瞬間驟縮,雖低着頭,其中卻夾雜着不加掩飾的愠怒。
序沂的目光最終落在向言頭上。
“向言。”序沂的聲音清淡,這次并未再稱其為“愛徒”。
“你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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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序沂:過兩章就跟小雀出去玩,錯開國慶人少!(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