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安醒和晴安大吵了一架。
那天又是要下雨的天。
晴安沒吃晚飯就過來了,安醒還在工作,坐在工作臺前給一個大塊頭紋腰間紋身。
神明街這一帶幾乎都知道安老板找了個學生妹,又純又欲。很多小弟慕名而來,一睹晴安的風采。當他們趴在門口眺望裏面的風景時,就看到檸檬一樓,昏黃的燈光下,穿着露腰系帶小吊帶、素面朝天長發随意搭在肩膀後面的女孩正趴在茶幾上,一筆一劃寫試卷。身後的安老板有一搭沒一搭把玩着她的細肩帶,用iPad對創意圖案圈圈點點。
一屋子的寧靜,那少女實在是太妙曼了,讓檸檬這種混跡于神明街的店頭,居然展現出一絲溫馨的氛圍。
那些小弟混混們都沸騰了,只能說安老板太會了,找的妞果不其然,又乖又上頭。
大塊頭見晴安進來,就開始笑着打量她。晴安進屋就脫下校服,解散辮子,也不避諱有客人,從安醒的繪圖桌子下抽屜裏撈出來化妝品就開始對着鏡子塗抹。
不一會兒,清純乖乖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從眼眸到骨子都透露着一身叛逆桀骜的狐貍精大美人兒。
安醒問晴安吃飯了沒,換了一根細一點兒的針,頭也不擡對着客人的腰消毒刺去。
晴安:“沒有。”
安醒:“吃外賣嗎?看天快下雨了。”
晴安:“好。你吃什麽。”
安醒說随便,
“你吃什麽就給我點一樣的。”
晴安熟練撈起安醒的手機,下了兩份相同的外賣。付款密碼都是晴安的生日,兩個人在一起的第三天,安醒就把手機解鎖支付寶微信付款密碼全給改了。
Advertisement
“唉……這安哥真是命好哦~”大塊頭閉眼腦補着自己要是有這麽個漂亮又帶勁兒的女朋友就好了。
安醒做完紋身,站起身,去吧臺前喝水,給大塊頭交代着注意事項。
大塊頭套上衣服,付了錢。剛好晴安的外賣也到了。安醒讓晴安把外賣放在茶幾上,她先吃,他還有點兒圖案要畫,明天有人提前預訂的圖案。
“不是,我真說,安老板你這手藝實在是絕。”大塊頭站在門口,望着外面黑雲壓城的天空,轉過頭來跟安醒說道,
“真他媽紋的好,顏料也好,還不疼。”
“創口好的也快,不掉色。安老板,你在這兒開了這麽多年,怎麽就不想着往外發展發展呢?”
“以你的手藝……現在紋身也很火,越來越被主流接受,姑娘們可喜歡這個了。呵,我看那些城市裏的大門店,紋的也沒你好圖案也沒你設計的漂亮,都是商業化,但店門就是超級火爆。安哥啊,要不考慮考慮把生意做大了?兄弟們都支持你!”
安醒換上了一副黑框眼鏡,站在繪圖臺前,用apple pencil戳着屏幕,
“支持的話下次多喊兩個弟兄過來。”
大塊頭:“好嘞!”
“對,你這兒不紋女款是吧?”
安醒:“不紋。”
大塊頭:“OK。”
晴安盯着大塊頭出去的背影,脖子上露出來的紗布下,還能看出一些紅腫痕跡。大門“砰”的一聲合攏,外賣盒子裏的鲅魚水餃散發着青蔥的香味。
“你不給女人紋?”晴安開口,突然問安醒。
安醒愣了一下,擡起頭來看了晴安一眼,然後繼續低頭工作,在屏幕上勾勾畫畫。
“嗯。”
晴安:“為什麽?”
安醒:“不喜歡。”
晴安:“那如果我想紋呢?”
安醒笑了一下,伸手拉開下面的抽屜,
“紋身貼不夠了?”
晴安身上的所有圖案都是用紋身貼貼上去的,安醒店裏一抓一大把,用水灑灑,往皮膚上一拍,過一會兒揭下來,就會有清晰地圖案。
跟真的別無二致,就是過段時間水洗一下,會自動掉下來。
晴安看着他拿出新設計的圖案,往桌面前一推,推到她的方向。
“晚上的餃子怎麽樣?”安醒岔開話題。
晴安從沙發上站起身,走到安醒跟前。
一只胳膊撐在桌面上。
沒拿那些紋身貼。
“我是說,我也想紋身。”
“正經地用這些紋身槍紋在身上。”
安醒停下手中的筆,注視着她的雙眼。
“你要紋哪兒。”
晴安向下拉吊帶,露出一片白皙的鎖骨。
指了指,
“這裏。”
“紋一串字母。”
晴安的鎖骨很立體,凹陷到可以養金魚。這種鎖骨紋身的确是好看。安醒盯着晴安白皙細膩的肌膚看了一會兒,重新低下頭,拿起apple pencil。
“一邊玩去,別鬧。”
晴安突然就不樂意了。
她蹲下身去,趴在桌子前,用手指扣着桌臺上的小貓咪煤油燈。
這盞燈是一件老物件,貨真價實的煤油填充,晴安手指戳着,很用力,像是在發洩,不一會兒火苗便竄到了她的指尖。
藍色的火光,将皮膚灼燒。那一刻,她居然感覺不到疼,指甲也劈了,其實也能有疼痛,但是卻意外讓人沉淪。
快到有燒糊了的味道時,安醒才擡起頭,看到晴安笑着玩那煤油燈,指尖上的頭發燒着了都不管不顧。安醒震驚,這才知道她不是鬧着玩的,一把拉起來她的手,撲滅上面的火。
“鬧什麽!”
晴安:“你又不理我。”
“身為女朋友你卻不給我紋身。”
“真傷心。”
安醒陰着臉,順手指了一下那些攤在茶幾上還沒寫完的試卷,把紋身貼拍在她身上,
“姑奶奶您能別折騰了嗎?你才多大,紋什麽!”
“快高考了,別繼續鬧了好不好?高考不是兒戲,你在我這兒總不能一直渾下去……”
晴安掐着的手指,一點點松開。
有些原本還想跟他吵的話,在聽到“高考”這兩個字後,忽然全部都給咽了下去。
紋身貼飄飄悠悠,掉落到了她的腳邊。
晴安蹲在地上,拿着那些紋身貼。
安醒走了過來,陪她一起蹲着。
伸出手,撫摸她的額頭,長長的頭發散在指尖邊。
嘆了口氣。
“聽話。”
“等你考完了,我帶你去紋,找個正經的店,想紋什麽就紋什麽,可以?”
“到時候你要是還願意跟着我的話……”
晴安突然擡起頭,撇開他的手,紋身貼塞進口袋裏,用掌心搓着臉,
“我不想高考!”
“你說我為什麽跟你在一起?我為什麽願意跟着你!”
“因為我跟着你,我可以渾,我可以堕落,可以肆意妄為。”
“我早就是被人堅定不移抛棄的小孩了,我為什麽還要去規規矩矩走那條路。安醒你他媽神經病,你明知道我跟了你就是想要刺激,我就是不想學了。我學了也沒用。我考上大學也不會有人看到,我永遠也不可能踏入那個世界。我永遠都是沒人要的小孩。沒人願意愛我,那我為什麽還要拼命向上跑,努力去活出精彩!”
這話吼完,晴安就瞪着大大的眼睛,濕漉漉看着安醒。
實在是太反骨,太叛逆了。
安醒心裏冒上來一陣無名的火,什麽亂七八糟的。他也怒了,動了真格,抿着嘴一言不發盯着晴安看了好一會兒,突然扯過晴安的胳膊,将她拉到了紋身工作臺上。
一只手抵着她的肩口,另一只手摘了眼鏡,扔到一邊去。
啪!
眼鏡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頭頂的燈晃啊晃。
“紋什麽?嗯?想紋哪幾個字?”
“陸嶼白?professor LU?or LU-YU-BAI?!”
晴安大口喘着氣,仰頭望着他。
不知不覺有些東西又開始了糾纏。
她想紋。
可眼淚卻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吧嗒吧嗒流在了工作臺冰冷的機器上。
安醒盯着晴安看了很久。
快要将她肩膀上垂散了的吊帶,給揉爛。
晴安別過頭去,任憑窗外的大雨,瓢潑而下,打着鋁合金門啪啦啪啦響。
一支煙的功夫。
安醒松開了晴安,煩躁地站在一樓的空閑處,打開火機點煙拼命地吸。
有些東西一旦觸碰,那真的要比毒品還要致命,不能碰,可偏偏就是碰了。
晴安從工作臺上直起身,低着頭,纖細的胳膊繞到腦勺後面,手指在黑夜中飛速起伏,将吊帶重新系好。
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檸檬”。
外面的雨已經下的很大了。
神明街除了酒吧和酒店,還有娛樂項目三大巨頭裏最不可少的迪廳。
晴安已經滿了十八歲,這邊的迪廳也都幾乎不看身份證,她又沒穿校服,只是象征的套着藏藍色的校服褲子。校服褲子清一色的藍,在夜色下跟嘻哈褲幾乎別無二致。
神明街最大的迪廳裏,舞池中蹦滿了形形色色的男女。
有大學生,也有這一帶的打工仔,或者遠赴而來的圈二代。說是蹦迪,但喝酒搖骰子摟美女一樣都不少。這邊年輕人多玩得開,美女也多,還都是學生妹兒,很多富二代也喜歡來這裏舉着玩。
開始,晴安只是背着手随着舞池裏的節奏一點一點跳腳上的動作,站在舞廳最邊緣處。但很快,随着DJ的節拍越來越激烈,血液逐漸沸騰,晴安舞動起身子,越跳越放肆。
她長得嫩,五光十色的燈都遮掩不住大片雪白肌膚的細膩,安醒給她買的口紅又都是妖豔色號,到肩膀的頭發随着身體的律動一搖一擺,隐約浮現着清秀的蝴蝶骨。這種純欲風的妹兒在這種地方相當吃香,很多大學生絞盡腦汁畫出來的純欲妝容,都比不過晴安天生的麗質。
不少來游戲人間的有錢人,瞄上了晴安。
安醒很有名,但見過安醒女朋友真面目的人其實并不多。
那群富二代并不認識晴安。
其中有一個房地産大亨的小公子,從晴安踏進迪廳第一秒鐘起,目光就沒離開過那妙曼的身姿。他看了晴安一整晚,差不多在腦海中顱內高潮十好幾遍,終于忍不住了,端起一杯果酒,朝着晴安走了過去。
晴安瘋狂搖晃着上半身,跟人正在拼舞。
淋過雨的頭發都給甩幹了,半濕半幹搭在肩膀上,眼線狹長,迷離的雙眼宛若古代畫中走出來的狐貍精,看一眼便能勾去人的魂魄。一曲完畢,小公子率先拍起巴掌,帶頭叫好。
“好——!!!”
“……”
周圍人跟着附和,拼舞的男孩認識富二代,自動退出了兩個人之前。
富二代将果酒遞給了晴安。
晴安斜了他一眼,沒吱聲。
也沒有接過那杯酒。
她甩了一百塊錢,拿了瓶未開封的Rio,在大理石臺子上一砸,直接開了蓋。
利落的伸手,直接讓富二代給看呆了。
其實沒什麽。
安醒什麽都會。
安醒教給她的。
她再堕落,也知道,外面不明不白的酒水和飲料甚至純淨水,都不能碰。
富二代抵着她的肩膀,低聲問能不能一起去坐一坐。
他的卡座,什麽都有,要什麽有什麽。
晴安笑了笑,笑得風華絕代。
她什麽都不想要,只可惜,她想要的那個人,這輩子都不會得到。
富二代靜靜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下一秒。
手腕突然被人死死拽緊。
Rio上頭的很快,加上這裏音樂太躁動,讓血液循環比往日裏更充沛。
晴安恍惚着擡起了頭,把頭發往後一撩。
就看到了安醒冰冷的眼神。
富二代有些震驚了。
他指着晴安,張大了嘴巴,又看了看大名鼎鼎的安老板。
“醒、醒哥?”
“這姑娘是你的……”
安醒一言不發,甚至沒把富二代放在眼裏,直接拉着晴安,飛速離開了迪廳。
晴安的酒量實在是太差了,區區一瓶Rio,就能讓她哭的肝腸寸斷。
外面凝聚起了一陣陣風,吹着樹葉沙沙響。又有一滴滴雨絲細微往下下,有越來越大的趨勢。
明明剛剛都已經停雨了的。
安醒壓着晴安,讓她把酒給吐了,用手指去扣。晴安不會,扒着馬桶邊掉眼淚吐不出來。頭好疼,疼到炸裂,她不斷想起陸嶼白的身影,想到那天他過生日,他被宋暖從身後抱住了的畫面。
“我吐不出來。”
“陸嶼白,我不行了,我吐不出來……”
安醒努力克制住扔下她走人的沖動。
從對面的公共卷紙輪子裏嘩啦呼啦抽出一大段衛生紙。
搓成條,按在晴安的手裏。
“用這個,往嗓子裏塞。”
“使勁兒塞,你得把酒吐出來!”
“我不想吐。”晴安哭着喊道,“你不要逼我了,我吐不出來。我不想高考。我只想要陸嶼白,我想一輩子都躲在他的懷裏,緊緊抱着他。”
安醒:“……”
“剛剛用桌沿撬酒瓶子的時候,不是很能耐嗎!”
“你喝成這樣,”
“陸嶼白今晚能弄死你!”
“……”
最終晴安還是把大部分的酒給吐了出來,本身晚上她就沒吃什麽東西。兩個人離開公廁,立在車站站牌前。風越吹越大,雨也越來越凝集。晴安胃不舒服,安醒給她弄了些蜂蜜,兌着從便利店買來的熱水,小口小口喂給她。
喝了點兒蜂蜜水,胃舒服了點兒,晴安終于清醒了一些神。
身後瓢潑的大雨,也随之又下了起來。
她蹲在地上,有四分之一的身子傾斜在雨裏,弄濕了頭發。安醒為了防止晴安突然跑出去,還特地撐開了傘,站在雨裏舉在兩個人的頭頂。
她像是一個沒人要的小可憐,連眼鏡都是紅彤彤的。
安醒聞了聞那依舊濃重的酒味,覺得這樣不行。
除非出去淋雨遮掩。
否則這酒味根本下不來。
晴安迷茫地看着外面世界裏下瘋了的大雨。
雨好大,還好涼。
為什麽,就是那麽難過啊。
安醒一晚上都煩躁不堪的內心,努力在建設着平靜。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還站在這兒。
按理說在晴安嘶喊出“陸嶼白”那一瞬間,他就該轉身離開。
把她丢掉,丢的遠遠的。
他就是個備胎,楊博說的完全沒錯,他就是她想着陸嶼白空窗時期的替補品。
然而人就是賤。
賤到陪着她像只哈巴狗一樣,一天天這麽渾。
當然也不只他一個人賤,眼前這個女孩,他犯賤的人,
同樣也很賤。
安醒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睛。再次睜開時,微微垂眸。
居高臨下看着她。
顫抖着嘴唇,最後一次的掙紮,
“能聽到我說話麽?”
晴安有氣無力點點頭,
“嗯……”
安醒:“我現在的話,你聽好了。”
“你這樣,今晚上是絕對沒辦法回家的。”
“別說回去裝模作樣背書包假扮學習的了,你聞聞你身上的酒味兒,換個嗅覺衰弱的人,都他媽能聞到你那一身的酒熏味。”
“……”
安醒:“要麽,你跟我回家,住一晚上。明天一早起來我送你去上學,晚上我親自跟陸嶼白聯系,把咱倆的關系擺明白了。他要是就此不要你了的話,我要你。”
“你上大學你父母不管,我管,學費我供,你要是想去外地讀書覺得孤單沒人陪,我關了紋身店跟你一起去,你去哪兒我就陪你去哪兒。”
“要麽——”
“我跟你就到此為止,你渾身酒味兒回家跟我一點兒沒關系,陸嶼白把你打斷了腿也跟我無關。從此往後你好好學習好好高考好好考個好大學,神明街BREAK酒吧以及檸檬,都再也跟你無關。”
“你和陸嶼白日後發展成什麽樣,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再有任何想不開的問題,也不要過來找我了。”
“我和你一刀兩斷,從此形如陌路人。”
“……”
“晴安,你自己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