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晴教授上臺。

臺下瞬間爆發出熱烈的掌聲,排山倒海,黑雲壓城。

幾乎每一個人都在用最真摯的态度歡迎着晴峰教授的回歸,就連學院老油條們也都放下姿态,恭賀這位學界泰鬥出國訪問圓滿成功。

晴峰教授在海洋生物學界真的是神話般的存在,屬于那種發表論文都不需要引用參考文獻,被業界著稱為“行走的SCI”。

陸嶼白也跟着,鼓起了掌。

院長親自給晴教授調試好話筒。

晴教授環視了一眼臺下的同事以及後輩們。

嚴肅的臉上露出一個很淺的笑容。

“大家好,”

“我是晴峰。”

又是一陣劇烈的歡呼聲。

……

晴教授講了足足半個多小時。

介紹他這一年來在美國的功績,最新研究成果,以及成功為國內牽起的學術橋梁。

臺下的每一個人都在認真聆聽着,生物學不比其他學科,國內的生物領域向來難以出研究成果。在這種被內外夾擊的科技時代,內有其他物理化學等方向的飛速前進,外有歐美國家先進的生物研究課題。都說21世紀是生物時代,可國內的生物研究水平依舊停留在很淺薄的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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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教授開拓了新的領域,這是在帶領國內生物學界走向世界的前沿。

坐在第一排中間位置的院長,每聽完一個點,都會拿着筆記本往上記。這位年過七十的老學究,對于學術的認真,依舊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老晴這個研究領域,”高院長輕聲感嘆道,

“不愧是出國一年的成果,既結合了我國的沿海地帶的形式,又可以拔高一定層次。”

“真的是太好了!太妙了!”

“小陸,貝類那塊我看也有涉及。你有沒有什麽想法?”院長轉頭,問了下陸嶼白。

陸嶼白沉思了片刻,看不出來任何多餘的情緒。

“藻類餌料那個我可以接觸一下。”

“不過晴老師提到的海域,那一帶的泥沙含重金屬量有點兒超标,我擔心這個會影響幼體孵化率。”

高院長:“可以給當地規劃局寫一封建議信。”

陸嶼白:“要是開展的話,肯定是得寫的。”

高院長:“那老晴那邊,你早點兒去說一下吧。”

“我怕這個課題搶的人太多了,你看去年新進來的那個貝類博士,一股的沖勁兒。我聽說他把你當标杆,勵志兩年內超過你,坐上咱們學校海洋生物學的第二把交椅!”

陸嶼白笑了一下,

“我又沒什麽大成就。”

高院長:“謙虛。”

臺上的晴教授終于做完了演講。

臺下再一次爆發出比開場時還要劇烈的掌聲。

晴峰教授下臺,甚至還有崇拜他的後輩們不顧紀律沖了上來,攔着晴教授的去路,問他剛剛提到的新科研思想。

陸嶼白将手裏的演講稿一折,站起身,朝着演講臺的方向走去。

演講臺通向觀衆席臺有兩個道可以走。

晴教授被後輩們圍着,在右側靠近演講話筒那一邊。

陸嶼白瞥了那些團團圍繞在一起的人群。

繞了一個彎。

從左側上的臺。

他調試了一下話筒,看了眼臺下的老師們。

展開演講稿。

露出一個微笑。

“大家好,我是海洋生物學陸嶼白,陸教授。”

……

生科院內部的會議進行到了下午五點鐘,才結束。

下了會。

仍舊有不少老師們沒離開會場,依舊聚集在一起,讨論着會裏提到的科研問題。

陸嶼白收拾好公文包,抱起衣服。

就準備離開。

“小陸!”院長突然喊住了他。

陸嶼白往外走的腳步微頓。

高院長:“晚上老晴的接風宴,你來不?”

陸嶼白:“晚上我們組可能要聚餐。”

高院長:“哎,聚餐可以明天。老晴回來了,大家還是希望繼續下午的讨論,在晚上飯桌上再互相交流一下。”

陸嶼白沒吱聲。

高院長一拍腦門,

“這樣,等會兒我讓康書記給學生們都發封郵件,讓畢業生的組會能安排到明天進行,就盡量安排到明天。”

“以學院的名義,這樣學生們不服從也得服從。可以吧?”

陸嶼白:“……”

“行。”

“地址在哪兒?”

高院長:“尚軒樓。”

陸嶼白:“好。”

高院長盯着陸嶼白匆匆離去的身影。

也沒當回事兒。

轉身便朝着被人群包圍的晴峰教授那邊,一步一步走去。

……

陸嶼白下樓。

車停在會堂正對面的馬路上。

五月份的那陣子連綿的雨天,似乎把這一年份的雨都給下夠了。

此時的太陽很明媚,盛夏即将要到來。學校路兩側的綠化帶綠枝盎然,栽滿了的柳樹垂着嫩色的長長枝條,在微熱的夏風中蕩漾搖擺。

有下了第三節 課的本科生從他的車邊陸陸續續經過。

拉開車門,上了車。

陸嶼白把手機放進前面的凹槽裏,擰開車鑰匙,把車往前面的路段開了一小塊。

A大的校園很大。

學生們的課間就那麽二十分鐘,不一會兒,校園裏便沒了什麽人。

他也不知道要開去哪兒。

似乎整個世界都因為初夏的綠,而變成了莫奈的油畫。

光亮,卻不切實際。

陸嶼白開啊開,凹槽裏的手機,忽然響着一陣陣微信的鈴聲。

微信這個功能是12年出的,終于在高校內開始普及。

陸嶼白也申請了一個微信號,建了工作群、組群。

車最終停靠在學校馬院後面的一座小山坡下的樹蔭裏。

這裏一直沒什麽人。

陸嶼白拿起手機,翻了翻那些消息。

博士A:【導,那我們明天聚?】

博士B:【導,院長是不是發神經啊?地方我們都定好了……】

博士C:【嗚嗚嗚,還以為今晚可以不用加班了,可以蹭師兄師姐們畢業散夥飯。】

博士B:【吃吃吃,就知道吃,電泳跑完了麽!明年別再輪着你畢業你畢不了!】

博士A:【行了啊師弟,小安本來就夠嗆畢業,別再打擊人家了。】

博士C:【QAQ……】

……

陸嶼白看着,無聲地笑了一下。

是啊。

每年都會有人畢業。

每個夏天,送走一批一批的學生成材。

又會有新的面孔進入到校園。

春去秋來,人生不就是如此,須臾數十年,晃晃就過去了。

這是一種什麽感覺。

為什麽,會突然難受。

是因為,夏天開始了麽?陰雨天結束了,那段落葉飄飄、白雪皚皚的季節,在2015的盛夏徹底落幕。

很久很久,天空上的太陽落下了山頭。

一片緋色的浮光,映在滿山腰。

——“現在時間,晚上十九點整。”

陸嶼白看着日落的天邊,晚霞如血一般的紅。

東面的夜空裏,啓明星已經照亮。

他終于升起了車窗。

打開火。

車轱辘轉着。

往晚宴尚軒樓駛去。

……

“這小陸怎麽還沒來?”院長看着給陸嶼白空出來的位置,整個宴會邀請的人都到齊了。

只有陸嶼白還沒到。

對面的秦老師開口道,

“可能堵車?”

高院長:“別再有什麽事。”

坐在院長旁邊位置的晴峰教授微微一笑,旁邊是他的夫人,年輕又漂亮。

晴教授推了一下眼鏡鏡框,接了高院長的話。

“老高你通知到了小陸了吧?”

高院長:“那還能不呢?這種場合小陸怎麽能不來?”

“為了讓他來,我不都給學院裏下達今晚不讓畢業生組聚會這個鬼一般的要求?老晴,小陸肯定來!他不給我面子,也得給你面子吧?你倆之前關系那麽好。”

晴太太笑了笑,

“是啊,以前老晴就想着将來讓小陸接替他當海洋生物學第一把交椅的接班人。小陸人正直,學術作風優良,科研能力也強。過些年等老晴幹不動了,還需要他們這些年輕人啊。”

晴教授點着頭。

高院長應和地笑着。

這段措辭差不多是對一個年輕一代科研人最高的評價了。但在場的老師們也都是服氣的,因為陸嶼白的能力是大家有目共睹,年紀輕輕便能坐到三級教授,實在是難得可貴。

高院長低頭看了看表,

“要不我再給小陸打個電話——”

晴教授剛想要讓他打吧。

就在這時,對面的大門忽然被推開。

陸嶼白穿着黑色的長風衣,走了進來。

“對不起,我來晚了。”陸教授落座。

他坐的是僅次于晴教授地位的位置,在院長的左手邊。

陸嶼白脫了長風衣,有服務生過來幫他把衣服拿到旁邊去挂着。

高院長:“那我們開始?”

桌面上的轉盤,開始自動轉。

……

……

……

*

晴安早上去學校前,陸嶼白就跟她說了,可能他晚上有事兒,不能過來接她。

正逢A大畢業季,博導們的飯局一個接着一個。晴安點了點頭,其實她自己坐公交車回去也沒什麽問題。

“陸叔叔,我會努力的!”晴安讓陸嶼白放心。

下了晚自習。

現如今A一中只有高三生還在學校裏上課。

南大門門口,來接人的家長車輛也都少了很多。

晴安坐上公交車,車子搖擺着,悠悠往大學城的方向開去。

越是接近高考,她發現自己的心态卻越是平穩了。

仿佛信念已紮根,未來已經變得透徹。

對于陸嶼白的感情,也随之變得清晰。

感情确實很重要,想要考A大也是很大程度上因為陸嶼白這個人。

但那也是她的人生未來。

她很感謝在高三這一年,能夠遇見陸嶼白。

人生從此有了方向,有了意義。

十點鐘的夜晚,路上的車流不算多,公交車很快便到達了碧海花園。

晴安背着書包,下了車。

一切都是那麽的祥和。

夏季微熱的風,吹拂着她的發梢。

陸嶼白的別墅門口,立着一個小小的鳥房。冬天的時候有幾只麻雀在這裏落窩。晴安很喜歡這個小鳥房,還在上面挂了一個亮晶晶的小鈴铛。

有時候回家,她便會随手戳一戳那個鈴铛。

讓鈴舌撞着銅壁,發出叮鈴鈴的響聲。

晴安路過門口的時候,還用手指撥弄了一下鈴铛尾巴。清脆的響鈴在深夜裏發出悅耳的聲音,或許是高考真的快要到了,也或許是夏季的風吹得太溫柔,她感覺到心情一片寧和,腳步輕快地推開了大門。

別墅一樓亮着燈。

陸嶼白已經回來了。

陸嶼白有時候會在一樓客廳看顯微鏡,所以客廳裏的大燈開着并不是什麽稀奇的事兒。

晴安推開了門,像往常那樣,手攥着肩帶,開開心心地喊了聲,

“陸叔叔——我回來啦——”

木門被推開。

吱呀一聲。

門口過道的燈,微微打着白色的光。

客廳裏有三個人。

“……”

“爸……媽?”

晴安感覺到身後沉甸甸的書包,像是忽然加上了無數的發碼。

沉重到差點兒讓她坐在了地上。

晴峰:“安安。”

……

時間仿佛被拉的很長。

一秒鐘,腦海中閃過無數的剪影。

陸嶼白平淡地坐在沙發側位上。

晴安與他對視了一眼。

晴父晴母站起身來,走向了晴安。

“安安。”晴母到底身為母親,一年未見女兒,再鐵血的心也會微微融化。

兩個人把晴安圍了起來。

晴母摸着晴安的臉蛋。

“是不是瘦了啊……”

“安安,想媽媽沒?”

晴安像是塊木頭一樣,被他們夫妻二人擺弄來擺弄去。

柳茹茹對她說過。

——“家是最溫暖的地方。”

——“有父母的陪伴,有親情的圍繞。”

——“那是十萬個愛情和金錢都換不來的。”

晴安忽然感覺到很窒息。

額頭被父親撫摸着。

耳朵後面被母親磨搓着。

小時候一直幻想着有朝一日爸爸媽媽能擁簇她,抱着她,像是其餘小孩那樣,歡歡樂樂一家三口去逛街去游樂園玩。

她沒有過這樣的經歷。

打記事以來,她就是那麽被人不要了的多餘東西。

被輾轉反側,扔去各家各戶,寄人籬下。鮮少有人家能給她好臉色,她至今都還記得有一年她被丢到了三舅媽家。三舅媽家有一個比她小兩歲的表妹,表妹很嬌氣,白天喜歡和晴安玩,但是到了晚上卻哭着鬧着要和媽媽睡覺。

那個時候晴安也才六歲,也是一個想要找媽媽的年紀。最初說好了晴安合表妹以及三舅媽晚上一間卧室,一個大人照顧兩個小孩,主卧的床也足夠大。

然而到了半夜,表妹玩夠了,怎麽也都不願意有第三個人呆在床上了。

晴安什麽都沒做,她甚至連睡覺的地方都只占了不到五十公分的寬距。

可到頭來,她還是被趕出了主卧的大床。

三舅嘆了口氣,給她收拾了沙發。

“明天給你收拾收拾小倉庫,按一張床。”三舅指着北屋說道,

“今晚就先将就一下吧。”

後來,晴安就在那不到十平的小倉庫裏。

睡了半年。

那年,她才六歲。

每個夜晚都對着那堵發黴了的牆。

默默地念着“媽媽”。

但似乎也只是人在最困苦的時候,生理性會去喊媽媽。

她的媽媽看不見,摸不着。

宛若一道縫。

随即飄散。

“安安。”晴母擦了擦眼睛,摟着晴安,轉向客廳。

陸嶼白側着頭,不知道在看什麽東西。

“她爸。”晴夫人朝晴教授示意了一下。

晴教授意會,又走到陸嶼白面前。

陸嶼白從沙發上站起身。

晴父:“小陸,這一年多來謝謝你了。”

“沒瘦沒瘦,她媽就是太激動,好久沒見到小孩了。”

晴夫人也笑着跟陸嶼白說道,

“安安沒給你惹麻煩吧?這小孩從小就讓人省心。”

陸嶼白看了晴安一眼。

晴安的大腦拉成一條白線。

似乎世界都往外退卻了。

只剩下空蕩蕩的白天。

那個人就站在近在咫尺的地方。

對着她,輕輕揚起了嘴角。

“她很好。”

……

晴安的父母要今晚上就帶她回家。

說不能再繼續麻煩陸嶼白了。

這一年都在麻煩他。

仿佛完全沒有任何問題。

晴安要高考了,她的父母回來了。

所以她的“寄人籬下”的日子,就這麽被一刀切短。

哪有父母回來了,還繼續住在別人家裏的說法呢?

晴安踩着拖鞋,一步步上樓去收拾東西。

“安安,要媽媽幫你收拾一下嗎?”晴太太扭頭喊。

晴安頓住腳步。

垂了垂眸子。

手指抓着扶手。

感覺是那樣的不自在。

她看了眼媽媽。

目光旋轉,又看向了站在旁邊的陸嶼白。

“讓陸叔叔幫我。”

晴教授沒覺得有什麽問題,拍了拍陸嶼白的肩膀。

“行,小陸你上去幫她一下吧。”

陸嶼白擡頭看了眼晴安。

四目相接。

擡起腿,邁上樓梯。

房間門開着,陸嶼白将晴安來的時候那三口大箱子給從小倉庫裏推了過來。

晴安敞開衣櫥的門,看着裏面的衣服。衣服跟她來的時候別無二致,除去那幾次逛街買的幾件外,安醒給她的,她都壓在了床底。

太突然了,都沒有給她時間去反應。

晴安忽然就感覺到眼眶酸澀,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戳着眼角,眼淚在打着轉。她聽到陸嶼白推開了門,聽到箱子的轱辘在地面上摩擦,往裏走。

她一下子就不敢看陸嶼白了。

陸嶼白沉默了片刻,蹲下身,給晴安把箱子打開。

“他們怎麽回來了?”晴安突然問。

陸嶼白一怔。

給她疊着衣服往巷子裏放的手,瞬間頓住。

晴安:“我什麽都不知道。”

陸嶼白:“下午開會的時候,你爸爸就來學校裏了。”

“晚上大家還一起吃了頓飯。”

晴安:“他們為什麽要回來。”

陸嶼白一時語塞。

晴安吸了吸鼻子,垂下頭,用手指攥緊了被褥布料。

“我還以為,他們這輩子都不要我了。”

陸嶼白:“你高考,很重要的關鍵點。”

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晴安。

一直以來,都是他指引着她往前走。

每一步都是胸有成竹。

然而這一次,陸嶼白忽然發現,有些東西自己攥不住了。

他想了想,試圖安撫道,

“其實你爸爸媽媽還是很愛你的,你來之前,你爸爸特地叮囑我,說你喜歡粉色的東西,讓我最好把家裏卧室的床鋪都換成淺色系的樣式……”

晴安咬了一下嘴唇。

這些話,她不想聽。

陸嶼白蹲着身子,給她收拾衣服。

那一刻,晴安的淚水真的差點兒滑落了下來。

那一秒鐘,就是看着這個男人整理箱子的畫面。

她忽然就很想伸出手來,擁抱住他。

緊緊攥住他的衣服。

那一霎那,她終于意識到了,高三這一年帶給了她多少的救贖與安慰。

那都是陸嶼白帶給她的。

她究竟有多麽大不舍得。

她不想離開他。

她……

然而……

“陸叔叔。”晴安低着頭,頭發遮住了眼睛。

陸嶼白:“嗯?”

她捂着嘴,死死咬住想要哭出來的聲音。

她擁抱不了陸嶼白。

父母就在下面。

她什麽都做不了。

她想時間倒退。

她只想跟他一個人在一起。

陸嶼白收拾完了晴安放在床上的衣服。

還有衣櫃裏面的。

晴安聽到了身後卡箱子的聲音。

以及西服褲站起身時布料的摩擦。

她抿了一下眼角,不想被陸嶼白看到自己的眼睛紅了。從床上站了起來,在陸嶼白過來前靠近了壁櫥。

擡起胳膊,想要将衣服從裏面拿出來。

忽然間,背後卻傳來一個熟悉的溫度。

晴安脊背一僵,握住衣服都手指在止不住地顫抖。

一雙沉穩有力的手,環住了她的腰。

整個人被攬入最深愛的懷抱中。

樓下的父母還坐在那裏。

陸嶼白抵着晴安,将她抵在壁櫥的擋板上,

用力地擁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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