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五月結束。

六月正式來臨。

高考帶飛的節奏已經白熱化,每一個高三生額頭上都繃起了一根弦。高一高二開始放中考高考大假期,高三收拾考場,一中東校區的高三生們全部搬到中間不做考場的綜合樓去。

越是臨近高考,晴安的心态卻越平穩。

柳茹茹每天都在哀嚎自己要考不上學了,考不上她爸就不給她家産了。晴安坐在綜合樓實驗室的墨綠色實驗桌前,手裏捧着紅橙色封皮的考試大綱,按照上面的知識點來一點點默背。

“吶,小安安。”柳茹茹學不進去了,趴在桌子上,側臉問晴安。

晴安閉了會兒眼睛,背了一個生物必修二DNA分子半保留複制的意義,放下書,轉過頭。

“?”

柳茹茹:“你高考結束後準備去哪兒玩嗎?”

晴安:“去哪兒玩?”

柳茹茹:“畢業旅行啊!”

柳茹茹從小就愛玩,很多大好河山都去周游遍了,拍着手給晴安形容了好多地方的美景。

“咱班不少同學要出去玩呢,我也計劃在成績出來前好好玩個遍。省着成績出來後啥都玩不了。”

晴安:“……”

她重新低回頭,把考試大綱往後翻了一頁,繼續看向下一個知識點。晴安還沒考慮過高考後要怎麽樣,眼下就是高考,每一天都容不得她去想多餘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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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柳茹茹突然想起什麽,剛要繼續學的腦袋忽然又轉了過來,看着晴安,

“你爸媽是不是好回來了?”

晴安閉上默背的眼睛,微微動了動。

心髒仿佛悄悄被用針戳了一下。

爸爸媽媽啊……

她其實已經有段時間沒有想起來爸爸媽媽了。

這不怪晴安冷血,她對父母的感情更多的是從小到大年複一年被扔到親戚朋友家裏去。為數不多的有那麽一兩年他們二人在國內,帶着晴安。

可是晴父的性格很執拗,對晴安的一切事情都是必須服從,晴安不能有半點兒違背他的意思。而晴安的母親又跟丈夫十分恩愛,丈夫說什麽她就雙手同意。那兩年雖然說是跟着父母,可年幼的晴安也感覺不到什麽愛的存在。

高三這一年,他們将晴安一個人丢在陸嶼白家裏。晴安有時候會想家,可是夫妻二人給晴安通話的次數一只手就可以數出來。

這樣的父母,還能有多麽大的感情?時間早就沖散了血液的紐帶。

晴安看着考試大綱,良久,輕輕地回答道,

“可能吧。”

“我不是很清楚,我也好久……沒聯系他們了。”

柳茹茹:“那你爸媽回來的話,你是不是就可以搬回家,不需要再住在你那個陸叔叔家裏了?”

這句話柳茹茹說的無心。

柳茹茹就是很正常那種家庭美滿父母寵在手心裏的寶貝獨生女,覺得家比一切都重要,給她十個億也不可能讓她長久時間的住在外人家裏。她不知道晴安對陸嶼白的心思,所以想當然以為晴安和她一樣,也是更希望回家的。

然而正在背書的晴安。

內心卻瞬間掀起了波濤浪湧。

手裏的書頁,“啪嗒”滑落下指尖。

柳茹茹:“晴安?”

晴安一怔。

随即,笑了笑。

“大概吧。”

她也不知道。

柳茹茹轉過身去,翻開錯題本,撐着手邊叨唠暑假去哪兒玩,邊說着“回家好啊我也想回家”。

晴安目光聚集回考試大綱上。

字還是那些字。

可一下子,她便不認識它們了。

無論如何,都凝聚不回心中。

她想回家嗎?

她想重新過回前十八年的生活嗎?

她想……

離開陸嶼白嗎?

那股酸澀,瞬間撺掇着心髒。

仿佛又一次被丢入了無盡頭的深淵池水之中。

想到會離開陸嶼白。

她就感覺自己像是被關起來的鳥兒。

看得到天。

卻飛不出去了。

……

距離高考倒計時一個星期。

三號的晚上,晴安上完晚自習,收拾書包回家。

樓下的階梯教室要開考務會,之前搬到那邊去的箱子和資料都要清理。柳茹茹明晚不來學校了,所以提前下去收拾。晴安覺得在學校裏學習效率還是高的,有那個氛圍,于是便打算明天或者後天找個大課間再去收拾。

反正高三到了這個時候,也沒有課間操這一說。

晴安背上書包,一個人默默地走到了學校南大門。

陸嶼白的SUV照常停在了馬路對面的大樹下。

法國梧桐已經長得很茂盛了,大片大片的書頁掃落在夜色的燈光下。陸嶼白坐在車裏,車窗降落,一只手搭在窗戶邊緣,指尖随意磨搓着門框。

另一只手拿着手機,低着頭,淡藍色的光打在他的臉上。

無論過去多麽久。

相處了多麽長的時間。

在這人來人往,車來車去煩躁的初夏夜晚。

看到這美如畫的一目。

還是會忍不住被其所驚豔到。

“晴安。”陸嶼白看見她,擡起頭來,對她招了招手。

有時候或許會發生一些很不好的事情,但真的很愛那個人,所以當他再一次對自己自己溫柔的微笑時。

仍然還是會不顧一切,奔向他去。

晴安上了車,坐在副駕駛上。

陸嶼白給手機充上電,放在前面的凹槽裏,手指敲了一下方向盤,看着晴安把書包抱在胸前。

“家裏大門門鎖壞了。”

“……”

晴安:“啊???”

*

夏季的海邊,有不少住在附近的人,晚上吃完飯,會出來散散步。

不少燒烤大排檔都已經在馬路旁擺起了攤位。

晴安踩着白色的沙灘,看着遠處寂靜的海浪。海邊的夜燈都是淺黃色的,打在前面幹燥的沙灘上,再往深裏去,就是銜接着海水的濕沙灘,以及不斷往前翻滾吐着白色泡沫的潮水。

因為晴父是搞海洋生物學,晴安從小就對大海有着很深的了解。

陸嶼白也是研究海洋的。

晚間的大海有着說不出來的寂寥。

像是沉睡了很久很久的時間老是,撲出來的一段段殘破的呼吸。

陸嶼白沒穿西服,只有一件白色襯衣,襯衣的袖子挽到胳膊肘處,露出精壯的小臂,雙手抄在口袋中,眯着眼打量着遠方的大海。

有孩童在海邊玩着沙子。

晴安沒想到陸嶼白會突然帶她來看海。

在這個如火如荼的高三最後關鍵時刻。

仿佛那次的不愉快,已經成了上個世紀的事情,他們還能夠很平靜地站在一起。晴安用手揪着校服袖子,偏了偏頭,細沙掃着她的腿角,她看着陸嶼白的側顏。

他會離開她麽?

“有考慮好想考哪個大學麽?”陸嶼白眺望着遠方。

忽然開口問她。

晴安轉回頭去,垂下眸子。

“……”

“有。”

陸嶼白:“上大學後,人生就會有一個很重要的轉折點。”

“未來的方向,未來的道路,都會與之息息相關。”

晴安點了點頭。

或許她現在,還不能完全聽懂。

“那陸叔叔呢?”晴安輕聲問道。

“陸叔叔覺得,自己的人生,跟過往對于大學的選擇。”

“也是、影響要比喜歡更深遠嗎?”

陸嶼白知道晴安對于他過去的事情已經了解了不少。

關于當年為了撫養陸知言,放棄了喜歡的天體物理,毅然決然選擇生物學并且接手家族産業這一舉動。

陸嶼白沒什麽可以後悔的。

可能也的确,有那麽些年,在陸知言不學好成日混的某一刻,

在宋暖道德綁架他勒的他快要喘不動氣。

在唯一的妹妹突然跳樓,讓這個世界再無他的親人。

當看到物理學院天體物理教授們在學校大禮堂裏開着耀眼的講座。

他有過掙紮。

但一路走過來,遇到過更多原本不屬于自己人生、卻意外遇見并且帶來了很多驚喜的人後。

陸嶼白也就釋懷了。

他轉頭看了眼晴安。

小姑娘沒發現他正在看着她,肩膀上披着藍白相間的秋季校服,低着頭,腳踩着沙灘上細軟的沙子。纖細的腳踝沾了些碎沙礫,像是一顆顆很細微的星星,在路燈的照射下點綴着她的肌膚。

你聽過花開的聲音嗎?

你見過枝葉垂落的光影嗎?

你遇見過,最想遇見的人麽?

陸嶼白笑了一下,胳膊掐着腰,望向遠方。

“人生每走一步,或許就是過去選擇做出的反饋。”

“随遇而安,或許會見到意想不到的人。”

“……”

晴安聽不懂,停下踢沙子,擡起頭來望着陸嶼白。

海風吹拂着她散落開來的長發。

陸嶼白眯着眼睛,嘴角挂着淺淺的笑意。

是那麽的,發自內心。

她沒告訴陸嶼白。

她想考A大。

想在高三的一年後,想在未來,想在往後餘生的長長遠遠裏。

都能存在他的世界裏。

“高考加油。”

陸嶼白說道。

……

實驗室很熱。

沒安裝空調,只有八臺電扇在頭頂吱呀呀轉啊轉。

“去抱箱子嗎?”秦雨過來問晴安。

教室搬到實驗室後,大家自主找同桌。秦雨去找她的好朋友了,晴安也和柳茹茹拼團。恰好柳茹茹和秦雨的好朋友都沒來學校,秦雨便來找晴安,鼓搗她一起去樓下階梯教室抱箱子。

晴安一點頭,放下手中的筆,把露出桌洞的校服往裏面塞了塞。

“聽說今天就有隔壁市的老師來開考務會呢。”秦雨下着樓,跟晴安說道。

晴安翻着眼皮又開始背生物必修三植物生長激素的作用,沒聽進入秦雨說的。秦雨忽然轉了個身,伸出手在晴安面前晃了三下。

“背傻了啊?”

“……”晴安一愣眼。

秦雨:“你別太緊張了,以你這個成績,C9肯定是穩着了的!”

晴安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可是感覺一閉上眼睛,還是很多知識點都記不牢。”

“只有背一遍才放心……”

秦雨:“暑假去哪兒玩?”

晴安搖搖頭,“還沒想好。”

兩個人終于到達了一樓。

東階已經有考務組的負責老師站在那兒,把學生們堆在裏面的箱子書籍資料給搬到了走廊裏。老師們還算客氣,沒有給胡亂扔的到處都是,規規矩矩碼在走廊兩側的牆壁前,每個班的東西都貼上了相應的號碼牌。

晴安合秦雨找到四部八班的牌號,還有不少同學的東西都還沒來拿。

秦雨彎下腰,抱起自己的書箱,扭頭問工作老師,

“老師,那我們把東西放哪兒去呀?”

戴着藍線紅牌的工作老師随手一指,指向樓上。

“七樓,大講堂。”

秦雨:“好的,謝謝老師。”

綜合樓樓層高,又是領導們辦公的地方,自然是有電梯的。

晴安和秦雨兩個人抱着箱子,踏上電梯。晴安還比秦雨多背了一個書包,本想等結束後去小賣部買點兒亂泉水。

七樓的大講堂,依舊很熱。

裏面不少學生正在按照劃分區域往裏面搬書搬箱子。

晴安放下書包,放在箱子上,收拾幹淨自己的地方,抹了一把汗。秦雨還沒收拾好,正在大包小包往地上堆。晴安覺得這天可真熱啊,沿海城市就是這樣,一到夏天海霧瘋了般撺湧,空氣濕度直達桑拿。

“要不我先下去拿塊濕巾?”晴安摸着熱乎乎的臉,問秦雨。

秦雨還得有一會兒才能弄好,她站起身,拍了拍髒兮兮的手掌,看了眼晴安。

“我跟你一起去吧。”

晴安:“行。”

秦雨:“你要直接去小賣部?”

晴安想了一下,便把自己的書包放在了箱子上。這邊有不少自己班級的學生,也有人把書包暫且堆在這裏。也沒人管的。

背着個大書包下去,就是回趟實驗室,不方便。

“那我先放在這兒吧,等會兒再上來拿。”

秦雨:“行。”

兩個人離開了七樓大講堂。

風吹着晴安藕粉色的書包肩帶。

白色的運動鞋走過了那一片片書箱。

……

高考的風吹着每一個高中生的心,卻吹不到大學的門檻上。

六月初,A大舉行畢業典禮。

陸嶼白手底下的博士和研究生都順利畢業。

大紅袍加身,帥氣地走上了頒獎臺。

“師兄今年又收了幾個學生?”下了畢業典禮,林婉柔和陸嶼白一起往辦公樓回,夏天的柳樹枝打在路邊,倒映出日光的剪影。

陸嶼白心情挺好的,有又看到一批學子們成材步入社會的喜悅,還有展望未來,看着A大恢宏校門口新生的樹叢,似乎在彰顯着萬物新的好兆頭。

很快就會有新的一批年輕人,再一次踏入這個校門。

“兩個。”他回答道,“不過都是博士。”

林婉柔一笑,

“還是你好,成果高。收的人質量也都高。”

“今天下午院長又讓你上臺做演講吧?”

陸嶼白“嗯”了一聲。

下午的演講是學院裏自己的報告會,陸嶼白帶的研究生博士生研究的課題影響因子很高,今年又是碩果累累一年。他作為優秀博導,院長第一個講,下一個接着就會輪到了他。

晚上組裏的飯局幾乎也逃不掉了。

好在今晚晴安也在學校裏學習。

陸嶼白和林婉柔聊了一會兒招生的情況,轉身就上了生科院的電梯。夏日的燥熱撲面而來,陸嶼白也忍不住解了解領子上系着的領帶。

“晴教授是不是好回來了?”電梯裏,林婉柔整理着手中的材料,随便問了句。

陸嶼白雙手抄在兜裏,沒什麽表情,林婉柔問他他也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

半晌,陸嶼白盯着電梯不斷往上升的示數,回答道,

“我一直沒接到他們的短信。”

林婉柔:“院長那邊也說這麽久都沒有消息。”

“按理說美國那邊的項目,五月底就應該完全收尾了呀?”

陸嶼白:“可能還有什麽事情?”

林婉柔:“那你是不是好把晴安送回去了?”

這句話,林婉柔問的可不随意。

畢竟晴安喜歡陸嶼白這件事,她大概是第一批看出來的人之一。

林婉柔瞥了陸嶼白一眼。

陸嶼白依舊是沒什麽表情,随意站着。

寂靜了片刻,他用淡淡的語氣開口說道,

“等晴老師回來了,晴安就好回去了。”

電梯門開。

陸嶼白率先走了出去。

林婉柔一怔。

搖晃了一下手中的材料,笑了一下。

覺得自己真的是想多了,多慮了。

也跟着走出了電梯門。

……

下午生科院表彰大會。

這是每年生科院的傳統,總結上一年來在科研領域的研究成果,展望下一年的進步計劃。每一年陸嶼白都會做演講,并且還是以第一優秀導師的身份上臺。早些年晴安的父親晴教授還會稍微往他前面排一點兒,這兩年陸嶼白的科研成果突飛猛進,直接躍身為海洋生物學領域的第一把交椅接班人。

演講臺上的高院長講完開場致辭。

陸嶼白拿着手裏準備好的演講稿,準備起身往幕後走。

院長忽然拍了拍話筒,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坐在第一排的陸教授。

讓他先等一下。

然後眉眼彎彎,臉上浮現出一個很自豪的笑容。

轉身,胳膊擡起,演講稿反握在手中,他用最洪亮聲音,對着旁邊的幕後,大聲喊道——

“那麽在陸教授上臺做總結之前,”

“讓我們以最熱烈的掌聲,隆重歡迎我們生科院赴美訪問、圓滿結束一期合作、并成功牽起中美海洋魚類學新領域課題研究的晴峰、晴教授——”

“正式歸國、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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