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高考的第一天,上午語文下午數學。

晴安發揮的很正常,或許是心系其他的事情,她對考試反而沒那麽緊張了。

語文向來是她的強項,高三那一年基本上都保持在130往上的水平。數學也沒什麽太大的問題。很多同學都知道晴安文科比較出彩,但不知道的是高一第一個學期,晴安的數學曾經拿過好幾次的150分。

下午考完數學,監考老師收完卷,清點過後,讓考生離開。

數學一直都是磨滅大家意志的一門學科,很多人考完後都不想考第二天的理綜和英語了。晴安卻沒什麽想法, 第一天考試一結束,關于答卷什麽的全部都被她抛到了腦後。

腦海瞬間湧入大量關于陸嶼白的那件事情。

她很焦灼,不知道這件事發展成了什麽樣。她害怕去面對父母,在最終結果出來前,爸爸媽媽也不會告訴她的。

晴安走出考場,幾乎是箭步往前飛奔,校園內還沒有其餘的考生,她是第一個出來的,她決定了,不管怎麽樣,她得問問父親,不能讓他們去傷害陸嶼白!

往學校南大門走,就有記者上前來,慶賀她是考完數學第一個走出來的考生。

甚至還有人拿着話筒圍住她,想讓她就今年數學卷子都難度進行一番發言。

晴安滿腦子都是要回家,要去見父親,哪還顧得上下午考了什麽。她拒絕了記者們的追問,邊擺手邊往南門口走去。

記者們在風中淩亂,看着那個急匆匆往校外跑的女孩。

出了校門,晴安扶着膝蓋大口喘了幾下氣,還是有不少家長在給他鼓掌,慶祝她第一個走出來。晴安卻充耳不聞,擡起頭四處打量着父親的車。

人山人海,她一點一點地找着。

晴教授有一個習慣,停車一般不湊堆,喜歡找比較僻靜的地方停下。晴安把整個南門都翻遍了,靠海那一邊的馬路,西側橋邊,以及更遠處的西大門相接那條路她都找尋了一個遍。下午的時候天空忽然有些陰,太陽收斂,空氣都是即将要下暴雨的沉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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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安從第一個出考場,找到了家長們陸陸續續都把考生給接走。

圍着校門口采訪完其他考生的電臺記者們,也都坐上面包車接連離開。

被電視臺采訪其實是個很光榮的事情。

晴安并不讨厭。

可是她卻沒辦法抓住。

父親沒有來。

等到車都走光了,就連門口站崗的警察們也都有序離開。

晴安這才終于意識到她又一次被父母忘記在了學校門口這件事。

她的心随着天越來越陰、空氣濕度越來越大而逐漸往下墜落。

大風瘋狂地刮着,楊樹和法國梧桐的樹葉在風中嘩啦嘩啦搖晃。

被抛棄與懼怕席卷着她的胸腔。

晴安從書包裏摸出一塊錢,蹲坐在公交車車站臺前。

她不知道是疼的什麽,是因為被父母忽略的難過,還是不确定爸爸媽媽去找陸嶼白說了些什麽做了些什麽而感到的疼痛。大雨終于開始下了,大顆大顆黃豆粒般的雨點子敲擊着漆黑的柏油馬路。

公交車冒着雨,晃晃悠悠從東岸姍姍而來。

司機師傅看到晴安背着個包,還是在A一中東校區考點等候,微微一笑,對她說了句“高考加油”。

大雨沖刷着整個世界。

晴安把額頭一側抵在窗戶玻璃板上,她似乎很喜歡這樣的舉動,有種找到了依靠的感覺,可以有個東西讓她休息一下。

那一年的時光,或許陸嶼白與她而言,也是這般的存在。

她又開始克制不住地去想陸嶼白了。

心情平靜了很多,但仍舊不敢去往細裏想。就像是陸嶼白應該已經知道了她對他的感情,這件事情沒辦法想,一想起來就想要去逃避。

他知道了啊……

那麽,他。

他會覺得自己很讨厭吧?會覺得自己很奇怪。會厭惡嗎?會惡心她這種畸形的感情?他會聯想到這一年的時光裏,他和她相處的時候,她都是帶着怎樣龌龊的心思……

晴安咬了咬嘴唇,她不能再想下去了。逃避般拒絕這些深挖的可能性。

公交車到家的時候,暴雨還是很大,還伴随着幾聲雷響。模糊的大雨裏,晴安将書包頂在頭上,飛快往家門口奔去。

遠處的露天停車場,她似乎看到了父親的車。

晴安來不及多想,就沖到了他們家別墅的門口,推開門。身上都淋濕了,書包也是濕答答的。

好在裏面的所有課本和複習筆記,往後也都用不着了。

他們家有個院子,雖然沒有陸嶼白家裏的那個大,但一般下雨天從院子裏走,被雨聲影響,裏面的人不太容易聽得到外面進來了人。

晴安跑到門口,轟隆一聲雷炸。她站在屋檐下,甩了甩濕漉漉的袖子。

伸出手,就準備摸鑰匙開門。

就在指尖觸及到大門扶手那一瞬間。

裏面忽然傳來一陣不大不小的交流聲。

“老晴,你先別激動,我沒說不去壓,只是怎麽說呢……我只是個人覺得,你要是真的起訴小陸,小陸那邊的證據似乎更足一些……”

晴安一愣。

A大的老師們晴安雖然認識的很少,見過面的也就那麽幾個。

可高院長的聲音,她還是能夠聽得出來。

高院長……高院長來了?

屋內繼續斷斷續續說道。

“唉,現在校園網上都是這事兒的讨論聲,兩極分化厲害,雖然還是向着晴安這邊的多一些,可學生們更加喜歡小陸。”

院長:“單單晴安居住在小陸家裏這個條件,若是拿不出小陸逼迫她發生更親密一步關系的證據,你很難壓得住小陸這邊。而且當初把晴安送到小陸家裏暫居,是你們主動的吧?”

“這就更難辦了。”

“我不是說不能辦,只是同事之間,一定要鬧得這麽劇烈麽?老晴你這樣一定要置小陸于死地,我還是建議你再想想,萬一再有緩和呢……”

“緩和個屁!”父親的聲音傳來。

暴怒。

“這件事不下去,像什麽話!”

“……”

晴峰:“如果陸嶼白反擊,那我就直接去法院告他,告他猥亵罪!”

高院長愁眉苦臉,

“這怎麽還上來猥亵罪了……”

晴安越聽越心驚膽顫。

手指貼着門扶手,劇烈的顫抖。

大雨不斷被風吹到她身後,打濕了發梢與衣服。

她不知道該怎樣進去。

晴教授閉了閉眼,深思熟慮,

“他要敢跟我打官司,我就奉陪到底!”

高院長:“可是,這事兒不本來應該是……”

晴峰:“老高你到底是為了誰說話?我找你過來,不是來給姓陸的求情!”

“他是不是找過你了?”

高院長:“沒,小陸就昨天晚上來了趟我的辦公室……”

陸嶼白,去了院長伯伯的辦公室。

也就是說。

他已經知道了。

晴安僵持在原地。

耳朵聽着裏面的聲音。

晴峰:“要是上法庭,晴安就出庭。”

院長:“那萬一晴安不願意呢?”

“安安寫的那個日記……”

晴教授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雨水都被他激地彎曲出一道道弧線,

“她必須聽我的!”

“從小到大,我哪件事情做的不是為了她好!”

“她是我的女兒,她做出來這麽丢臉的事情,跟一個大她十一歲、放在以前都能做她父親的男人沉淪不清……我在極力幫着她擺平,她憑什麽敢不願意!”

“我們這是為了她好啊!要不是她是我的女兒,我這次能下這個功夫嗎!我們為了她好!”

砰——

大門忽然被推開。

瓢潑的大雨,瞬間就被風卷入了屋內。

地板上滴答答一片,天藍色的校服褲角在往下躺着水珠,門外的樹葉搖曳,雙排的大門被吹的啪啪打在旁邊的牆面上。

晴安站在光亮的大理石地板上。

她渾身都濕透了,書包也濕透了,青絲散在肩膀兩旁,兩只大大的眼睛彌漫着一片片的水霧。

時間仿佛瞬間就靜止了。

晴父從沙發上站起了身。

高院長也是一愣。

靜默了三十秒鐘。

時間再一次往前走。

晴教授的表情有些驚訝,眼尾還殘存着怒意。

“安安……”

晴安紅了眼睛。

她一言不發,任憑深厚的門被風吹的哐當哐當響,似乎都與她無關了,世界都退後而去,她腦海裏就剩下一句話——

【父親要跟陸嶼白打官司】。

說是,為了她好。

可是。

可是……

她抓着紅色的書包帶,近乎是拼盡了全部的力氣,抻直了胳膊,将書包狠狠地砸向了父親。

書包的拉鏈不受控制刮開,裏面的書沿着重力作用嘩啦嘩啦全部淌了出來。晴教授先是一愣,随即本能地往後退了兩步。

可是那些書真的是晴安用盡力氣砸過去的,連書的每一頁紙都充滿了力量。打不濕的封皮邊緣刮在了晴教授挽起袖子的胳膊上,鋒利的尖瞬間劃破皮肉。

書掉落到了沙發另一邊。

被刮開口子的地方,不一會兒,鮮血便沿着青筋往下漫延。

晴安大口大口喘着氣。

伸出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

“……”

“……”

“……”

父親驚訝的眸子。

逐漸變成了深沉。

暴風雨凝聚,客廳內的氣壓一點一點下降着。

那是比外面的雷雨天還要黑雲壓城的怒意,是作為家長被挑釁了的威嚴,似乎下一秒他就會抄起凳子直接砸到晴安的腦袋上。

事實上也是差不多了。

晴教授用拇指抹了一下血。

忽然就轉過身來。

面無表情。

晴安瞪着父親。

眼神堅定。

可是從小灌輸入骨子裏,對父親生氣時狂暴的懼怕。

還是讓她站立着的腿肚子,微微打開了顫。

晴峰走到了晴安面前。

忽然就從腰間抽出了皮帶,在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在暴風雷電都還在門外交加,在大雨還在呼呼往屋內捎的那一瞬間。

劈頭蓋臉砸向了晴安。

啪——

很大的一聲,都快要将外面的暴雷給撕裂了。

晴安白皙的脖頸上一下子就出來一道鮮紅的血印子。

皮帶抽皮膚,力道大了那是能把人給抽開花的。

她瞬間就趴到了地上,腦袋扭了過去,大腦一片一片空白,耳朵拉出一道長長的鳴叫聲。她看着面前地板上的那灘水,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

一滴一滴鮮血,沿着溫熱的脖子。

滴在了那積水中。

擴散開一圈圈弧。

最終暈染開來。

有那麽一刻,晴安忽然又覺得自己靈魂出竅了。漂浮在天花板頂,俯視着下方,用第三者的視角看着那個被打到狼狽地女孩。

真奇怪,那次挨陸嶼白的打,她怎麽就沒這種錯覺呢?

高院長全然給看愣了。

他一個年近七十的老學究了,什麽大場面沒見過?但仍舊被晴教授拿着皮帶打晴安的畫面給震撼住。那麽嬌嫩的一個花季女孩,就這麽被狼狽地打翻在了地上。

“老晴,你幹什麽!!!”院長噌地下子站起身,上前來擡起胳膊就攔住晴父的手。

“別打!你放下來!”

“你打晴安幹什麽?啊!她就算是犯了錯你也不能這麽打她!一個女孩子家,都十八歲大姑娘了,你不能這麽打她——”

“她還知道她十八歲?!”晴教授笑道,笑的讓人害怕。

晴安終于調整過來一點點呼吸的節奏。

父親的皮帶握在手裏,垂在腿邊。

高院長蹲下來護着晴安,檢查她哪兒受傷了。

“沒事吧?安安?哎喲這還流血了,你們家醫藥箱……”

晴安搖了搖頭,忍住眼淚,扭頭來再一次看向父親。

突然開口,一字一句道,

“那你打死我吧。”

“反正我也給你丢臉了。”

“爸爸。”

“我第一次覺得你這個人——如、此、卑、鄙!”

晴教授推開老院長,揚起皮帶又朝着晴安的腰部抽了過去。

晴安在地上滾着,她滾到一側去,皮帶就從另一側席卷而來。這種責打她也不是第一次經歷,初中那次《愛格》事件,後續裏晴安直接半個月沒辦法下床,請假在家吃藥調休。

“老晴!!!”院長怒了。

晴教授被他按住手腕那一片刻,晴安忽然就從地上爬了起來。她都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力氣還能起身,脖子上傳輸着火辣辣的痛覺,血液浸透了藏藍色的校服衣領。校服是她考完試又從書包裏拿出來套上的,進考場時再脫下來。

晴峰愣了片刻。

晴安低着頭,頭發披散,拔起腿來,朝着門口跑去。

外面的雨已經達到快要再一次接近臺風降臨的程度。

“站住!”晴教授呵斥。

晴安沒停下步子。

晴峰上前來就抓住了晴安。

晴安奮力掙紮,開始哭。

晴教授捏着晴安細嫩的手腕,盯着她的臉,一字一句,

“你要去哪兒!”

晴安不說話。

晴峰:“你要敢去找陸嶼白,信不信我打斷你的腿——”

晴安突然爆發了怒吼,哭着大聲喊道,

“那你打斷啊!你打斷啊!!!”

“打斷我的腿,最好把我給打死了!”

“然後再誣陷逼死陸嶼白!”

“這樣正好,正好我跟他就可以永永遠遠在一起了——”

晴教授擡腳就踹向晴安的膝蓋,

“滾!!!”

晴安沒有半分猶豫,扶着門穩住身子。

頭也不回紮進了暴雨之中。

……

……

……

明天還是高考。

最後一天的高考。

理綜與英語,都是重頭戲。

也是,高考裏似乎哪一門學科都是重要的。

不像她,原來不論過去多麽久。

她依舊是那個不聽話丢人丢臉了,就要被暴打就要被抛棄的無人要小孩。

晴安從A大家屬區步行地走到了碧海花園,她還穿着校服,一路上有幾輛經過的車,看出來那是A一中高三年級的校服。

好心人搖下車窗,沖着她喊,

“姑娘——你要不要坐車——”

晴安謝過他們,然後拒絕了他們的好意。

你看,這個世界上就連一個陌生人都願意給你溫暖。

然而你的爸爸媽媽,你的有血緣關系最直系的親生父母。

卻把你高三一整年都丢給外人。

把你高考時間忘記,忘記來接你回家。

把你打的遍體鱗傷,明天還要繼續高考啊。

……

晴安終于覺出來疼痛,脖子上膝蓋上腿上那些鞭痕,淋了雨,刺骨的疼。她可能是要發燒了,淋雨加上傷口感染。其實最開始她是想要跑出來去找陸嶼白,告訴他絕對絕對不能答應父親的脅迫。

然而走到了碧海花園,走到了那熟悉的道路上。

看到了那最懷念,這一年以來最溫暖的房屋。

她忽然又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往前走去。

陸嶼白……

晴安用手扶着大門上的鐵欄杆。

別墅內依舊是過去的那番模樣,那座小橋,那顆池塘,還有花藤架子,雪白的搖搖椅。

晴安推開門。

門沒鎖。

都是那麽熟悉的角落,每一處,她都曾在深夜睡不着的時候,駐足在窗臺邊,一寸一寸記入到了腦海之中。

可還是有變了的地方。

大雨太大了。

将花園裏栽種的花,都給澆滅。

風吹雨打,她在院子裏種下的海棠花,一夜之間全部凋零。

花瓣落入泥土,沾染上了灰色的痕跡。

晴安站在了別墅大門的門口。

她沒有了鑰匙,離開的那天,她就把那串她視若珍寶的鑰匙放回到了桌面上。那一刻陸嶼白緊緊地擁抱着她。晴安哭了,眼淚模糊了視線。她不知道那一個最後的擁抱究竟是什麽。代表了什麽的含義,擁有着怎樣的感情。

門鈴叮叮的響。

晴安仰起來頭。

雨水不斷地往下落,與淚水融合。世界這麽大,可她還是好疼啊……

固執地站在那裏。

他……會開門嗎?

大門門鎖忽然微微轉動。

晴安低下頭。

看到了一絲亮光,從門縫裏探出。

蒼白勁手的手指,用力壓着門把手。

一如既往。

忽然就将一切拉回了很久以前,她第一次遇見他的那個時候。

他這樣,開了開門。

晴安心髒一顫,門內的人也看到了是她。光越來越冷,陸嶼白看了她一會兒。

轉身就要關上門。

晴安伸出手。

死死抓住了即将要合上的門框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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