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晴天響雷
第074章 晴天響雷
等到下一班火車到站, 周及和覃尚也還是沒等到覃平年。
周及打着哈欠說:“爸是不是忘了來接我們。”
覃尚:“有可能。”
已經十一點多,車站的人流量不再很大,繼續熬下去的話估計連出租車都不過來這邊跑活了。
“我們別等了, 回去吧,”周及說,“晚點連車都打不着。”
覃尚點頭:“回去再用外公手機告訴爸媽一聲。”
“本來還說要一起去吃程記燒烤的。”周及有些失望地嘟囔。
覃尚輕笑:“你要是想吃, 我們倆也可以去啊。”
周及想了想:“還是先回吧, 我有些困了。”
覃尚摟了摟周及肩膀:“那就改天再吃。”
他們穿過站前空地到路邊坐進輛停靠待客的出租車後直接回了外公家。
偷偷在後座牽着的手在邁進院門後心照不宣地松開了。
外公向來眠淺,之前兩個小夜貓上個廁所他都能聽見。
但最近可能是所吃的藥物裏有安神成分,夜裏再大的聲響也不會影響他一覺到早晨。
小哥倆輕手輕腳到門前準備開鎖, 忽然室內燈亮。他們還以為正急着到門口的外公是要給他們開門。門打開的那刻才發現外公神色有些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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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子還在聽電話,他攔住站在門外的倆小子邊應着電話那頭邊提鞋。
周及倉汀話的等級不高,但朱慧琴的音色他分辨得出。跟外公打電話的是哭着的朱慧琴。
外公的最後一句話說的是要帶他們到醫院去。
早就面色凝重的覃尚轉身邁出步子:“我先去叫車。”
看着覃尚跑出了院子, 周及扭頭問外公:“怎麽了?”
“你爸正在醫院搶救。”
“啊?”
“我們趕快過去,”外公又說,“你媽一個人應付不來。”
周及跟外公走出胡同時覃尚已找來了出租車。等到周及扶着外公坐進後座,車子就竄了出去。
坐在副駕的覃尚一路上都在催司機師傅快點。那司機從目的地看就知他們是趕時間, 全程配合沒有抱怨。
周及本以為覃平年是因為出了車禍才沒能去接站的。
可到了醫院他才知他搞錯了因果。覃平年是因為要去接站,才出了車禍。
他們坐車從倉汀站回外公家時路過了那處事故地,當時一閃而過根本沒過多在意。
沒想到那輛撞壞護欄沖出路面的車竟就是覃平年開着的那輛教練車。
急救室前的朱慧琴情緒很激動,見一老兩小迎面奔過來,她直接逼近了周及。
那擡起的手掌猛地推了周及一下, 她歇斯底裏:“都怪你非要回兆寧,不然你爸也不能大半夜去接站!”
朱慧琴的手改為緊抓周及衣服,她聲音顫抖:“你爸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可怎麽辦......”
眼見她的手又要發力, 覃尚側過身阻攔, 一把将周及護在了身後:“媽!你冷靜點。”
愣愣站着的周及完全不知怎麽辦, 他被朱慧琴說的理虧,他只能看着朱慧琴被外公拽到一邊去。雁山挺
他身前的覃尚回頭跟他小聲說道:“沒事的。”
“爸會沒事嗎?”周及看着覃尚的眼睛問。
覃尚拉起周及的胳膊将人帶到附近窗口,他按住周及肩膀示意周及:“你在這裏等。”
周及扯住轉身走的覃尚,他的嗓子很堵:“哥,爸會沒事的對吧。”
覃尚重重點頭:“嗯,肯定會沒事的。”
覃尚到朱慧琴身邊後,外公就挪過來跟周及一起站着了。朱慧琴始終在哭,覃尚坐在她身邊一言不發地陪着。
周及的腦子亂極了。他望着窗外的無盡夜色,只覺得天黑的可怕。好久好久他才跟身旁的外公說話。
“外公,你覺得是我的錯麽。”
“州州,”外公摸了摸周及的頭,“你爸一定會沒事的。”
外公的話音剛落沒一會兒,他們就聽到了朱慧琴突然放大的嚎哭聲。
周及回身就見覃尚扶住了跪坐在地的朱慧琴,那從急救室出來的醫生幫忙将她弄到了椅子上。
周及看這情況就知覃平年沒搶救過來。
小時候他跟老周在手術室外等唐敏英,當時那醫生出來就是這種無能為力的表情。
他趕忙随外公跑過去。站定後聽到那醫生搖着頭說:“準備後事吧。”
覃平年去了。
就是這麽突然。
周及無力地站在那,挪不動腳。他看着身患重病的外公抱住女兒,他看着覃尚紅着眼聽醫生安排。
世界好像缺氧了,周及的腦袋暈得很,呼吸變得十分困難。他要靠在牆上才能站穩,聽見覃尚在叫他名字,才眨了眨眼複蘇了生命力。
他跟着覃尚一起按醫生說的辦理接下來的手續,很快的,覃平年的死亡通知書就出來了。
朱慧琴麻木地在一張又一張紙上簽字,然後丢魂了一樣跟醫護人員溝通。
從醫院回到家是淩晨一點,為照顧朱慧琴情緒,覃尚只能陪着她回立景苑。
周及本也想跟着,但從朱慧琴看他的眼神,他就知她在怨他,他只能和外公一起回去。
關燈躺在床上後,周及才敢去想今晚的事情。
他不太明白,為什麽身為駕校教練的覃平年能将車撞上護欄。更不明白為什麽好端端的人說沒就沒了。
這一切就像是場噩夢,他多希望他用力掐自己時可以立馬醒來,然後發現他其實在回倉汀的那列車上睡着了。而他只要下了車就能看到覃尚和覃平年在出站口等他,他們爺仨吃了燒烤後還可以說笑着回家。
比見證了死亡更沉重的莫過于生者的指責。
朱慧琴認為導致覃平年離開的根本原因是他不打招呼的回了兆寧。這就像根刺,埋進了周及的心髒。
痛不至死,但凄入肝脾。想到朱慧琴的怒吼和眼神,周及就由內而外的怯。
大概是知道他心裏不好受,覃尚在天快亮時回來了。
聽到門外動靜周及還以為是外公在起夜,直到他的房門打開有人鑽進來,他才在那并不亮的光線裏認出了覃尚的輪廓。
“你怎麽回來了?”周及撐着胳膊起身問。
覃尚坐到周及床邊:“就知道你沒睡着。”
周及沒再吭聲。
脫了外套的覃尚一點點移動身子致使自己躺在周及身旁:“趕緊睡覺,早上還要去殡儀館。”
“睡不着。”
“我這不是回來陪你睡了麽。”覃尚邊說邊将胳膊搭在了周及身上,哄小孩一樣輕拍着。
覃尚說第一句話時周及就聽出覃尚哭過了。如果現在打開燈,他定也能看到覃尚紅腫的眼睛。
意識到這人明明自己很難過卻試圖安慰他。他突然就更不好受了,他慢慢側過頭近距離盯閉着眼的覃尚:“哥,你也怪我麽。”
覃尚的眼睛仍保持閉着:“怎麽會。”
“可要不是我......”
“睡覺,”覃尚用手掌蓋住了周及的眼睛,“乖。”
周及往覃尚身邊靠了靠,近到他的額頭貼着覃尚的臉,他能夠聞到覃尚身上的味道。
那是可以讓他安心的味道。在持續的舒緩呼吸裏,他才開始有了睡意。
好像剛睡過去就被叫醒了。
有些偏頭痛的周及與覃尚先到立景苑去接朱慧琴,外公身體不太舒服,就沒跟他們到殡儀館。
一晚上過去,朱慧琴對周及的怨并沒消減,她看周及就像看殺了他丈夫的兇手。
周及畏懼她的眼神,總躲在覃尚身側,能幫上什麽就幫什麽,也沒指望朱慧琴會如之前那樣柔聲細語地對他。
殡儀館從醫院接來的覃平年屍體,周及沒敢看一眼。他遲遲沒從殡儀館的洗手間隔間出去,覃尚在忙着與朱慧琴辦各種手續,顧不上他。他就趁着間隙給老周打了個電話。
電話接通後周及沒忍住地帶了哭腔:“爸。”
周建培:“怎麽了兒子?”
周及再也控制不住壓抑情緒,他低沉啜泣:“我惹禍了。”
“你先別哭,怎麽了,你跟爸慢慢說。”
周及邊哭邊把覃平年去世的事情跟老周說了。跟老周說出來并不能改變事實,可他太需要宣洩。
他站在隔間裏握着手機泣不成聲:“我不想事情是這樣的,可為什麽就是這樣了。”
電話另一邊的老周沉默了好半天才開口:“你回來吧,要不爸就過去。”
周及搖着頭:“不行,我不能在這時候離開,你也不能在這個時候來。”
周及是被覃尚從隔間給薅出去的,覃尚在外面找了他半天沒見人影,到廁所就聽到周及在哭着跟老周打電話。
把人弄出來後他說:“去洗把臉。”
周及聽話的站到洗手池前,洗了臉後才跟着覃尚出去。
“媽呢?”他問。
“她先回家了。”
“手續都辦好了?”
“後天上午火化。”
“哦。”
覃尚深吸口氣後牽起了周及垂在褲線處的左手:“餓了吧?”
周及緩緩搖頭。
“我餓了,”覃尚擡高語氣,捏了捏周及的手,“陪我去吃東西。”
周及側過頭,他明白覃尚是希望他不要傷心,為讓覃尚也能從他這裏得到安慰,他哭喪的臉上開始有了笑容。
覃平年火化下葬是周一上午,當天下午家裏來了很多覃平年駕校的同事和覃平年的學員。周及跟覃尚一身喪服站在朱慧琴身旁,他倆說不上什麽話,只有朱慧琴在說。
來參加葬禮的都會先到立景苑101進行吊唁後再移步到附近的朱慧琴預定好的餐館吃飯。
從單元門到屋裏的路上都是挽聯和花圈,黃白一片。
站到沒人再登門,朱慧琴就跟覃尚說:“尚尚你去吃飯吧。”
覃尚意識到什麽的說:“那我們先走了媽。”
“你留下!”朱慧琴高聲道。
被覃尚拽到門口的周及知道朱慧琴在跟他說話,他定在那擡起手将覃尚推出了門:“你先去吧哥。”
覃尚回身看了看朱慧琴,又看了看周及,有些為難卻又不得不關上門。
地板上散落的細碎花瓣在門關上的時候片刻飄舞。花瓣剛落地,周及身後的朱慧琴就吼了句:“你給我過來跪下!”
周及行屍走肉般走到覃平年的遺像前,毫不猶豫跪了下去。
他以為朱慧琴要開始長篇大論的指責和說教,可室內始終靜默。
“你走吧。”
朱慧琴扶着牆面站着,她沒有哭,也沒有喊,她只是淡淡地說了這句話。
周及看向朱慧琴:“媽......”
“別叫我媽,”朱慧琴盯着周及說,“你根本就沒把我當媽。你不是喜歡兆寧嗎?回去吧。”
“我沒......”
“當初就不該接你回來。”
周及愣住了,他沒想到曾不管怎樣都要帶他回家的朱慧琴現在會說這樣的話。
朱慧琴沒繼續跟周及說了,她看向櫃上擺放的覃平年照片:“我們早該承認養不熟他的,我們該過自己的生活,你也應該還在的......”
周及慢慢收起一只腿,然後接着收起另一只。他站好後毫無表情地轉身走出了門。
他知道,他跟朱慧琴間已有了道無法修複的裂縫。他不走,他們就誰都別想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