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血色碰撞

第093章 血色碰撞

周及是接到消息後不顧一切直奔到覃尚宿舍樓下的。他什麽都來不及帶就要跟着覃尚一起走。

他倆甚至還沒搞定回去的票就急着先從學校出發了。無論如何都要盡快回去是他們沒有宣之于口的決心。

沒有直達省城的機票可買, 他們便快速規劃了好幾條替換路線,最後選擇了落地他們曾一起去過的成臨,然後從成臨坐高鐵回倉汀。

外公的情況始終不樂觀, 要不是他老人家一直憑意志力撐着,這天應該早就到了。

做了太久的心理準備以至于知道外公再也撐不住了時不會太過傷悲,怕只怕沒能及時趕回失去了見外公最後一面的機會。

路上周及和覃尚都在祈禱着外公能等到他們回去。

周及下飛機才給老周留言說他跟覃尚回倉汀看外公的事, 老周還是一如既往的囑咐他要注意安全。

從成臨到倉汀的那兩個多小時裏, 到達的時間越臨近周及和覃尚就越着急,他們坐立難安,怕突然接到朱慧琴的電話, 怕他們人還沒到外公就走了。

朱慧琴雖只叫了覃尚回家,但周及相信這個時候他的出現會非常合理,他不過是想着送外公最後一程而已。

在倉汀站下了車後, 小哥倆就一刻不等的直接打了車去醫院。

時隔大半年,再次被倉汀的熱包裹,讓周及感慨頗多。

陽光下花草樹木的幽香,空氣裏此起彼伏的蟬鳴。他并不算長期在這裏生活過, 卻對這裏是無比熟悉的。

路過那處當初覃平年開車撞上的護欄,他也終于敢不閃躲的看過去。之前從倉汀離開的時候他都是扭着頭不敢看的。

他的手和覃尚的手緊緊的握着,到住院部下了車才松開。

這次回來的路好像比每次都長,花費的時間也是多出一些的。萬幸的是,小哥倆最終趕到病房的時候, 外公還有生命體征。

朱慧琴見到跟在覃尚身後進來的周及後有一瞬的目光停滞,她沒有多說什麽,只是讓開了床邊的位置方便小哥倆靠近。

午後的病房裏, 強烈陽光透過淺色窗簾變的萬分柔和。

周及和覃尚的T恤後背都是被汗浸濕了的, 他們擠到床邊跟外公說話時聲音是顫抖的。

朱振勝從女兒那得知覃尚正在趕回來的路上就一直等着, 他看到覃尚後笑了,看到周及後笑意更濃了。

老爺子似乎已經沒有力氣去握住什麽東西,他抓住兩個外孫的手看起來很吃力,但被握着手的人卻感覺不到太大的壓力。

“外公,”覃尚低聲喚着,“我們回來了。”

朱振勝點點頭,躺在病床上的他看着兩個小子說着:“尚尚回來了,州州也回來了。”

周及捏了捏外公的手應着:“是啊,回來了,我們都回來了。”

不知道是外公太瘦弱了還是病床太大了,視覺上外公是陷進床裏的。外公沒有力氣說話了,他連咽口水都很吃力。他就那麽靜靜地看着兩個外孫,偶爾笑一下,再笑一下。

感受至親生命的消逝是一種淩遲,陪在病床邊的娘三個都明白老爺子快不行了,卻根本改變不了事實。

外公又撐了一個多小時,他床邊的各種機器就開始時不時的響起急促的聲音,醫護人員進來反複确認,又反複給家屬寬心。

經過了一次緊急搶救以後,外公蘇醒後就不太認得人了。他把覃尚認成了覃平年,把周及認成了覃尚,至于朱慧琴,他不會認錯。

外公用倉汀話握着覃尚的手說把女兒交給平年的時候,朱慧琴忍不住哭出了聲。她說當年覃平年去家裏提親,外公就是這樣囑托的。

外公說他的女兒脾氣不好,讓覃平年多包容。說如果有哪天覃平年不喜歡她了,不要偷着打她罵她,只管告訴他,他會把她接回家。

老爺子到最後,放不下的還是女兒。他開始不停叫着女兒的乳名。

朱慧琴見情況到了最糟糕的時候,便帶着哭腔對覃尚和周及比劃着:“你們倆再給外公磕個頭吧。”

周及和覃尚這才從床邊退後了兩步,齊刷刷地跪在了地上。覃尚的淚滴是比額頭先貼到地面的。周及的兩個膝蓋都在發抖。

周及忽然想起了之前跟覃尚給外公磕頭的光景,那時候是慶祝外公的生日,而這一次竟然是要永遠的跟外公告別。

“州州。”

聽到外公叫他,磕完頭的周及立馬去了床邊,他攥住外公伸向他的手:“外公,我在呢。”

說完這話的他,感受到了外公手上的撫摸。像極了他們老爺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時候老爺子就是緊緊攥着他的手不放。

周及突然繃不住了,他将頭偏到一側嗚咽了起來。

當感受到外公松開了他的手後,他就知道,老爺子去了。

他身後的覃尚和朱慧琴也在那刻開始哭出了聲。他們三個就那麽杵在原地任憑眼淚不停地流。

此時夕陽剛好滑落,室內外的光都開始淡了。

太陽明早還會升起,但外公再也不會醒來了。

在覃尚和周及沒回來的日子裏,朱慧琴就已經準備好了老父親的後事。今天并不是醫院第一次下病危通知書,但卻是最嚴重的一次,她知道老爺子大概率挺不過去了,這才決定叫覃尚回來。

周及也回到倉汀來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她沒時間跟兩個孩子說話又或者說現在的她根本就不愛說話。

周及和覃尚在送外公到殡儀館後想要跟朱慧琴一起回家,卻被朱慧琴拒絕了,朱慧琴讓覃尚帶着周及去外公家住。

周及知道朱慧琴還是不願意理他,也就沒強求,目送着朱慧琴騎上電動車離開就轉身跟覃尚一起向着外公家走了。

回外公家的路上,他們停在了巷子口那家外公曾帶他們吃過涼面的面館門前。

已是晚上八點多,店面明顯打算關門,是卷簾門下到了一半的拒客狀态。也許看這倆孩子丢了魂似的觸動了老板。老板站到門口招呼他們進去:“在搞衛生,鍋還沒熄火的,你們進來吃吧。”

“要兩碗涼面,謝謝。”周及對老板點了下頭。

“好,”老板示意他們随便坐,“坐下等等。”

雖然一天沒吃東西,但他們不是因為餓才想要吃涼拌面。他們只是剛跟外公分別就很想外公了。

那兩碗涼拌面他們吃的幹幹淨淨的,起身結賬離開後覃尚突然停住腳步說:“我知道有天他會離開,但我想的是他會慢慢老去,在舒服的睡夢中結束這一生......”

說到這的覃尚擡起一只手蓋在了眼睛上,淚水順着指縫滑下臉頰,他泣不成聲:“外公真的受了好多的苦啊......”

覃尚的哭腔把周及的眼睛也帶紅了,他緩緩站到覃尚面前将覃尚抱進懷裏:“外公再也不會受苦了。”

路燈下擁抱着的他們又哭了一通才互相給對方抹掉眼淚繼續向着外公家走。

如果不是今年外公生了病,院子裏的小菜園如今也不會只擠着野草。

進了門後他們逐一打開窗戶進行通風,又關上窗啓動空調讓室內降溫。

想到外公終于不用再備受病痛的折磨他們心裏就會舒服很多。折騰了一天的他們擠在一張床上互相依偎着,沒有說太多話,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他們爬起來就回了立景苑。覃平年去世那時他們也是這樣先來接朱慧琴再一起去殡儀館的。

怕朱慧琴反感他進家門,周及很懂事的選擇了拉着覃尚在小區門口等。

門衛室裏的明爺爺是值了夜班的,好久沒見小哥倆一起出現在視線,他披上衣服站出門笑着跟哥哥和弟弟打招呼。

從門裏擠出來的奔奔更是繞着覃尚和周及轉圈圈,看起來興奮極了。

周及剛要蹲下身摸摸在腿邊蹭來蹭去的奔奔就看到朱慧琴向他們走來了。他收回手重新站好,跟着覃尚叫了聲“媽”。

相比之前對周及的漠視,朱慧琴今天溫柔了許多,她看了看周及後問覃尚:“你們吃早飯了麽。”

覃尚搖頭:“還沒。”

“走吧,去吃個早飯再過去。”朱慧琴說。

一前兩後的走了幾分鐘,周及和覃尚跟着朱慧琴拐進了一家早餐店。

周及也不知道吃什麽,就先找位置坐下跟覃尚說:“跟你吃一樣的。”

覃尚也沒什麽胃口,他看朱慧琴點什麽就也點什麽,最後他們娘三個吃的都是一樣的。

早餐店裏這個時候很擁擠,到處吵鬧,只有他們三個坐的那個角落格外安靜。他們悶頭吃着飯,誰也沒說話。

胃裏放進了熱乎食物後人也更有了精氣神。去殡儀館前朱慧琴跟小哥倆說了她對于外公後事的打算。

朱慧琴早就打算将父親火化後跟母親葬在一起。

覃平年出事以後,這是朱慧琴難得心平氣和地說話,周及聽得認真,盡管他完全不清楚外婆葬在了哪裏。

後事辦理的很快,早上九點拿到了外公的骨灰,中午十一點就已将外公在西山公墓下了葬。

周及和覃尚都明顯覺出朱慧琴很着急,朱慧琴說是不想耽誤他們時間,希望盡快辦好讓他們返回兆寧。但小哥倆都覺得有哪裏說不出來的奇怪。

“你們今晚就回吧,別耽誤了周一上課。”從公墓回家的路上朱慧琴跟小哥倆說。

覃尚:“不着急,我們陪你幾天。”

“是啊,”周及也說着,“我們請假就行了。”

“讓你們走就走!”朱慧琴突然提高了語調。

周及和覃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們想着他們早晚會走,朱慧琴大概是害怕被陪伴後的那種冷清落寞。

“行,那我們就十一放假再回來,”周及妥協道,“今年十一和中秋的假混在了一起,可以連着放八天呢。”

朱慧琴聽到了這話卻沒給任何回應,一直到了立景苑她下車她才說話。

她還是拒絕了小哥倆跟她回家,她關上車門前對車裏的周及和覃尚說:“我先走了。”

“我們回到兆寧會給你打電話的,媽。”覃尚說。

“好,”朱慧琴點了下頭,“再見。”

若是放在平時,這樣的常用告別語并不會被特別注意。但那一刻的周及望着關上車門轉身走的朱慧琴,就是覺得心裏莫名的發慌。

出租車已開始移動,他扭着脖子看不見朱慧琴後忽然猛地拍打着車門:“停車!停車!”

覃尚覺出了周及的慌,他問:“怎麽了?”

周及快速掏出手機準備掃碼付車費,但他的手機沒電了,他語速很快地說:“哥,給錢,我們下車回家。”

聽話照做的覃尚付完車費後下車跟着周及大步向小區裏跑,他大聲問:“到底怎麽了!”

“我不知道,”周及腳步不停地跑着,“我就是覺得好慌,我感覺媽她要出事。”

聽了周及的話後覃尚便沒再多問了,他們快速越過綠化帶逼近單元門。剛好看到朱慧琴拐上樓梯的身影。

他們家住在一樓,不需要爬樓梯。一旦去樓上就是去收晾被子的。

不管朱慧琴是不是去收被子,周及和覃尚都決定趕緊跟上去。好像有種無形的力量在召喚他們,催着他們快點再快點。

從來都沒鎖過的單元門在這個時候竟然鎖住了,覃尚掏出鑰匙開門的手都在抖。

門一打開周及率先沖了進去,覃尚緊随其後。他們一步邁兩三個臺階爬樓,也還是晚了一步。

周及和覃尚到頂樓時剛好看到朱慧琴正站上頂樓邊緣的石階,那動作裏充滿了從容,絲毫沒任何的猶豫。

那瞬間有聲轟然巨響炸開在了小哥倆的腦海,他們都無比清楚朱慧琴接下來要做什麽。

當真是母子連心,若不是周及感應到了朱慧琴的決絕,他們定然來不及阻止悲劇。

他們站在距離朱慧琴身後幾米遠的地方。他們中間隔着幾排晾曬着的被。他們根本不敢保證可以叫停朱慧琴。

“哥,快報警,我手機沒電了。”周及說着。

平時遇事機智沉穩的覃尚這時候顯得六神無主,他受到周及提醒才趕忙掏出手機:“好。”

“媽!”

周及已顧不上許多,他忍不住地大喊了聲,他想先拖住朱慧琴。

頂樓的風輕推着那些挂着的被子,朱慧琴慢慢回過身,她面無表情地說着:“別過來。”

這三個字讓周及停下。他的目光緊緊盯着朱慧琴,心裏萬般焦急又怕行為不當刺激到朱慧琴。

快速打了求救電話回來的覃尚開口:“媽,你先下來好不好。”

朱慧琴不但沒照做反而又向邊緣挪了一點,她好像沒什麽話要說了,她的神情裏滿是去意已決。

這種時候只要她願意,她可以縱身一躍。不知是不是周及和覃尚叫出口的“媽”讓她有了一絲猶豫。

周及看準這個時機再次向前走了一步,他的雙手慢慢擡起,字句清晰地說:“媽,別做傻事。你下來我們聊聊行嗎?”

朱慧琴直直站在那裏,緩緩說着:“你們走吧,不要管我了。我早就想這麽做了。”

天下怎麽會有兒子放着想要輕生的媽媽不管的道理。周及和覃尚無論如何也不會不管此時的朱慧琴。

聽朱慧琴說了早就想這麽做後周及特別難過。一直以來,他們似乎都忽略了朱慧琴的糟糕狀态。只知道她性情大變,只知道她仍然很忙。卻從未看清楚她的心受了多重的傷。

失去覃平年的痛苦在她身上是與日俱增的。

朱慧琴确實早就想解脫了。

她當初趕走周及是認為周及回到周家會生活的更好。她後來拼命賺錢是想給覃尚攢夠大學的全部學費。

是重病在身的老父親讓她痛苦的不得不暫時撐下去,現在父親也離開了,兒子也考上了大學。她終于可以離開這個沒有覃平年的世界了。

很多時候,一些情緒攢着攢着就到了無法扭轉的絕望境地。今天她站上頂樓就沒想活着下去。她最後的痛心大概是要讓小哥倆有終身難忘的痛苦記憶了。

現在的她無法掌控自己,望着腳下的空間,她只想一頭紮下去。

“媽,”周及重重跪在地上,他用膝蓋交錯着一點點向着朱慧琴挪,“我知道你一直過得不好,我也明白我給你帶來了傷害。對不起媽,我當初不該偷着跑回兆寧,我應該聽你的話,我以後都聽你的話,你能不能也聽我的話一次,就這一次,你不要亂動,我求求你了......”

周及望着朱慧琴邊說邊移動時覃尚也在靠近。他們必須靠自己,救援人員還沒到。不是救援人員慢,而是時間太緊急。

朱慧琴面對小哥倆的靠近開始慌了,她當真踏出了腳。

在那生死存亡的關頭,周及猛地起身抱住朱慧琴雙腿。覃尚也趕緊竄到跟前将朱慧琴拉回來。

朱慧琴在被小哥倆扯下臺階時用力的掙紮着,她反複說讓她走吧,那聲嘶力竭的哭喊裏全都是悲恸。

死死抱着朱慧琴不松手的周及跟緊緊鉗着朱慧琴的覃尚一起合力從邊緣撤離。

從來不知小個子的朱慧琴可以有這樣大的力氣,周及和覃尚同時發力都不能完全将發了瘋般的她控制。

撕扯時為了護住跌倒的朱慧琴,周及毫無防備地先摔了下去,後腦勺磕在石階邊緣讓他的動作一瞬定住。

覃尚見狀心疼的當即詢問:“沒事吧?”

周及根本顧不上自己,他認為只是磕一下不會怎麽樣,他繼續爬起拽着朱慧琴:“沒事。”

程記燒烤磕破了頭那次就讓周及堅定他的頭很硬,他根本沒在意磕的那一下。等到他跟覃尚将朱慧琴徹底拉到安全地帶。他才在回身時看到了石階上的血跡。

至此他才擡起手去摸後腦。他這一摸像是打開了出血開關,不僅手掌上都是血,血滴也開始密密麻麻順着頭發絲和後脖頸落在地上。

覃尚和朱慧琴看到了在水泥地上開出了花的鮮紅。他們看向周及的時候,周及就已經站不穩了。

“哥,”周及呆呆看着掌心裏的紅,聲音有氣無力,“我的頭好像又破了。”

說完這話的周及就倒了下去,被覃尚及時接住了的他開始逐漸感覺不到呼吸。

朱慧琴這時候也收住了哭聲,狼狽地爬着過來查看周及傷勢。

周及的血止不住的流,覃尚捂着周及的後腦勺,急的不知怎麽辦,他的身子在抖,他只能痛苦且慌亂地叫着周及的名字。

周及的視線開始模糊,他甚至已看不清覃尚和朱慧琴的臉,只能把他們的聲音聽清。

不知是警車還是救護車在隐約的響,那麽刺耳的聲音竟抵不過密集的蟬鳴。

周及忽然想到了老周,老周讓他注意安全的,這次他似乎做不到了。

他渙散的視線裏有倉汀的天空,瓦藍瓦藍的。

有種難以抗拒的宿命感密不透風地籠罩下來。周及好像知道他一閉上眼就很難再睜開了,遲來的恐懼感頃刻間翻山倒海襲來。

整個世界似乎開始天塌地陷,而他就在正中間。

他伸出的手還沒等觸碰到覃尚的臉,就無力的垂了下去。

*

作者有話要說:

【章末時間備注】

2017年9月10日:周及出意外。

第5卷 長虹耀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