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促醒錄音
第094章 促醒錄音
好像過了很長的時間, 又好像只是一轉眼。
周及再次聽得到聲音的時候感覺自己被困于濃霧裏。他動不得,也睜不開眼睛。
他聽得到的聲音很混亂,忽遠忽近, 時而萬分清晰,時而模糊無比。
風聲,雨聲, 打雷聲。鬧鐘還有上下課的鈴聲。
滑板在碗池裏滑行的聲音。
覃尚在叫他“乖乖”, 老周在叫他“兒子”,還有朱慧琴在叫他“州州”。
......
自行車的車鈴聲。奔奔撒嬌時的叫聲和跑起來時的喘息聲。
拇指琴在彈奏大魚海棠和賓克斯的美酒的聲音。
海賊王裏的路飛的聲音。有人在齊整背誦阿房宮賦的聲音。
......
他仿佛感受到了倉汀不講道理的雨,漫長無邊的高溫還有兆寧分明的春夏秋冬。他仿佛體會到了被鬧鐘催促起床時的不情願, 也仿佛看到了他跟覃尚正走向的博約樓。
他似乎看到了在滑板廣場嬉笑玩耍的場景,滑板滑行時帶出的風揚起了覃尚的衣擺,休息時買來的冰鎮汽水外壁上挂着的小水珠。
他好像在望着覃尚向他貼近時親昵的叫着他的名字, 他見到了老周站在他面前笑,他聽到了朱慧琴柔和的喚着他。
......
他宛如回到了倉汀的街頭,跟覃尚一前一後的騎着單車,他們在不停地捏響車鈴。他宛如站到了立景苑的小區門口喝着明爺爺給的酸梅汁逗着奔奔。
他恍若身處不開燈的房間裏趴在書桌上跟覃尚學習拇指琴。也恍若躺在了兆寧家裏的大床上縮在被窩裏聽着覃尚給他彈賓克斯的美酒。
他隐約感受到了路飛遇到了強大的對手也在拼盡全力的戰鬥, 那些招式的名稱和那句想成為海賊王的宣言依然讓他熱血沸騰。
......
他反反複複地聽着這些曾刻在他記憶裏的聲音,越發的想睜開眼睛。
但他可能陷入了一場難以自拔的夢魇。使勁了渾身的力氣也沒能動一動眼皮。他的意識在無法醒來的痛苦中沉淪又在那些聲音裏起伏。
覃尚常常像一個幻影,會忽然的出現又消失。
他想要摸到覃尚的臉,但他就是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他想跟覃尚一起說笑瘋鬧,他極其想念覃尚熱烈的擁抱和覃尚身上的味道。他只要睜開眼, 醒過來,他就可以如願。
他因此在極度的疲累裏反複地嘗試着控制自己的神經。
當他終于沖破了似乎封印住他的魔咒,緩緩睜開眼時看到的是潔白的天花板。
大概是太久沒睜開眼的原因, 室內并不算強烈的光線依然讓他忍不住眯了眼。
視線裏的陳設讓他确認這裏是醫院的病房。屋裏除了他身下的病床外, 再沒有其他的病床在。
他記得倒在覃尚懷裏失去知覺前的事情, 便也就覺得他在病房沒什麽奇怪。
渾身上下不知挂着多少監測線路,床邊的各種機器他也叫不上名字,但他可以推算,他傷得不輕。
用了好大的力氣才能緩緩轉動頭部,更是花了比轉頭多了幾倍的勁道才輕輕擡起了手。他的四肢像新長出來的一樣,特別的不靈活。
他仔細地感受後總結出,是現在的他自己沒力氣的原因。他想開口說話,聲帶都是滞澀的。
不會是半身不遂吧?單單磕了下腦袋就這麽嚴重?
他的手腕移動時讓夾在手指上的不知什麽東西掉落在了地上,立馬有什麽聲音在急促的響。
很快的,病房門就被推開了。進來的那個小護士還沒等跑到床邊就來了個急剎車。
“呀!”護士發出震驚的語氣時是比她的語氣還震驚的表情,“醒了!”
周及看向護士,用特別沙啞地聲音問:“我......躺了多久了。”
不知道是不是周及的聲音太小才讓那護士完全的忽略掉,護士轉身就跑出病房去叫醫生了,那聲音震天響,見證奇跡中有點歡天喜地。
“1213床醒過來了!”
周及:“......”用的着這麽激動嗎?
此時的周及并不知道他在病床上可不是只躺了一兩天而已。
當醫生進入病房跟他講話,甚至還伸出三根手指讓他辨認是幾根的時候,他看到了醫生白大褂前胸上面醫院名稱的前兩個字是“兆寧”。
他不是應該在倉汀麽,怎麽回兆寧了?
周及實在難以快速搞清楚情況。
醫護人員開始聯系家屬并推着他的床帶他做近一步檢查的時候,他整個人都還是懵的。
直到她聽到了朱慧琴的聲音由遠及近而來,他開口喊了一聲:“媽?”
他滿腦子想的都是朱慧琴沒出事真是太好了。
視線裏朱慧琴出現在他頭頂後周及驚訝的很,朱慧琴瘦到兩腮輕微凹陷,她已經瘦到脫相了,鬓角處也多了好幾縷白發,看起來像是長期營養不良和休息不好造成的。
周及對于現在時間的概念是他最多昏迷了幾天。
殊不知已經過去了快兩年。
在成功救下朱慧琴的那刻,悲劇也并沒有被制止。
頂樓的悲劇最後換了種形式存在。
那一撞,讓周及的頭部受到重創,雖搶救得當暫時沒生命危險,卻産生了嚴重的神經功能障礙,使得周及處于随時都可能有生命危險的昏迷不醒的狀态。
事發後覃尚立馬聯系了周建培,老周連夜飛到倉汀一刻不等的開始安排将周及接回兆寧治療。
回到兆寧以後周及很快就被确診為了植物人。
負責給周及治療的主治醫生從醫多年,他見過的周及這種患者大多情形是一般在前3個月病人家屬會非常積極配合治療,但之後幾乎不可避免地便慢慢開始信心減退,到一年以後,多數人會選擇放棄。
對植物人進行治療和養護是極其耗費時間和金錢的,沒有一定的家庭條件和心理素質是無法陪伴治療的。
當時朱慧琴就堅定地表示,不管周及是否能醒過來,不管耗費一年,兩年,十年還是二十年,她都不會放棄陪伴治療。
她賣掉立景苑的房子用來作為周及的治療費用,把房款存進銀行卡交給了周建培,只有周建培能作為周及的家屬去辦理各項手續。
她認為無論怎樣也要給周及進行治療,而周建培也表示不會放棄,哪怕就是一輩子這樣養着沉睡的周及也願意。
這兩個從來無法達成一致的人,在這件事上意見統了一。打那之後周建培負責聯系口碑好的醫院,找尋經驗足的醫護,朱慧琴則負責日日夜夜地陪護,按照醫生的囑咐,每隔兩個小時翻一次身、三個小時喂一次流食,每天給周及進行全身按摩和擦洗……
一年多的時間裏周及大大小小的手術做了十一次,也還是沒有什麽起色,并且已經完全錯過了最佳促醒期。
醫生明确告知就算周及最終能恢複意識,可能還要面臨認知功能障礙和運動功能障礙,整體情況并不樂觀。
盡管如此,朱慧琴和周建培想要給周及持續治療的心思也絲毫沒有動搖。
周及發生了意外之後,朱慧琴再也沒有過一點想要輕生的念頭。周及用半條命将她從牛角尖裏拉了回來,她又怎麽能不好好活下去。
這将近兩年的時間裏,她過得是擔驚受怕的生活。随時做好了面對周及突然失去生命體征的準備也時刻等待着周及會蘇醒過來。
所以她總是吃不好睡不好,才瘦到了讓周及驚訝的地步。
“州州,”朱慧琴跟在推床邊走着,她低頭對周及說,“你別害怕,一會兒檢查室媽不能進去,媽會在外面等你出來。”
周及幹裂的嘴唇動了動,他扯出了個笑:“好。”
朱慧琴理了理周及的病服衣領後收住腳步目送着醫護人員帶着周及進那間她從沒進過的檢查室。
那扇門關上後,她靠在牆上哭了起來。那壓抑的哭聲被吸進了寬闊的雜音走廊裏,漸漸變得悄無聲息。
雖然檢查室裏的幾樣設備周及一年多的時間裏用過很多次,但這是他唯一一次清醒的狀态進行檢查。
醫護人員貼心的跟他講話幫助他放松,他便配合的給予回應。
有個溫柔的女醫生為了試探周及精神狀态而發問:“周及你現在最想做的事是什麽啊?”
躺在那的周及認真地答:“我想見一個人。”
“想見誰呢?”那女醫生邊操作着機器按鈕邊繼續問着。
“想見覃尚。”周及想也不想地回。
“是那個總來看你的又高又帥的小哥哥吧?”剛才那個周及第一眼見到的女護士接過了話,“他經常坐在你床邊哭哦。”
聽了這話的周及有一點明顯的情緒波動,那臺機器顯示器上的線條甚至彈動了一下。他咽了下根本沒有的口水又問了類似的問題:“我到底昏迷多久了。”
那護士看了看時間後很巧妙地回答了他:“現在是2019年6月1日下午14點17分。”
周及的瞳孔在他聽清楚的一瞬間放大,他的心跳也跟着加速了起來。他無法相信,他眼睛一閉一睜,竟然就過去這麽久了?
怪不得他現在在兆寧的醫院。
怪不得朱慧琴會瘦成那個樣子。
怪不得護士會說覃尚總是來看他。
離譜極了。比他只是撞了下腦袋就撞成重傷還要離譜。
可譜已經離了,他只能接受。
他躺在病床上竟然有那麽久,時間就像是被突然偷走了,特別的不真實。
醫護人員推着周及做了一通檢查後又将他推回了病房。朱慧琴被叫出去交代了些注意事項後才重新回到病房。
她見周及閉着眼睛,擔心地問:“州州,有哪裏不舒服嗎?”
周及的搖頭非常小幅度:“沒,我就是感覺有點累,渾身沒什麽勁兒。”
“肌肉群太久沒有用這種感覺是正常的,”朱慧琴給周及喂着水,“醫生說你需要好好休息,還要住院觀察段日子......”
周及打斷道:“我現在已經醒了也不能出院嗎?”
“你的身體還很虛弱,要留院觀察的。”
周及:“可我想看到我哥。”
“奧,”朱慧琴停頓後開口,“可以,讓他來就是了。”
“他在上學對吧?”
“對,”朱慧琴回道,“他今天上午來過了,說下午是滿課,我一會兒就給他打電話。”
“別給他打電話,我想去找他,給他個驚喜。”
“州州,你不能離開醫院。”
周及争取着:“這裏應該離兆大不遠,我去見了他就回來,用不了多長時間。”
母子倆對視着沉默。
朱慧琴好半天才點了下頭:“我來試着跟醫生商量下,順便給你爸打個電話,都忘了通知他了。”
周及知道朱慧琴說的“你爸”是老周,看來他昏迷不醒的時間裏朱慧琴也能和老周和平共處了。
想到老周他就更想坐起來下地走走了。他病了的日子裏老周一定沒少擔心,他得以最好的狀态出現在老周眼裏。
見周及想坐起來,朱慧琴就幫忙一點點扶着他。她将床頭遙控到一定角度後又給周及的腰後塞了個枕頭。
身體的狀态讓周及相信他确實躺了很久,他看清自己的胳膊和腿後只覺得自己比當時的外公還要枯瘦。
最讓他鬧心的是他的光頭,他的頭發應該是為了方便檢查和手術按時剃光的,他在窗戶的倒影裏看到後只覺得好醜。
“你去吧媽,”周及摸着自己光禿禿的後腦勺說,“我坐一會兒。”
朱慧琴應下後剛起身,床頭櫃上的那智能音響就突然發出了聲音。是當時他跟覃尚用的鬧鐘的聲音。路飛唱的那首他認為好聽覃尚認為奇怪的白癡歌。
“這是你哥弄的,定時的,”朱慧琴伸手要去拍打音響上的按鈕,“每天都在固定時間響。”
“別關,”周及說,“放着吧。”
朱慧琴便聽了周及的話收回了手,她把一個圓形的物件塞給了周及後指了指門口:“媽去找醫生,你有事就捏這個。”
“好。”
“媽。”周及在一陣陣風雨聲裏叫住了走出了兩米的朱慧琴。
朱慧琴回身:“嗯?”
“這麽久真是辛苦你了。”
朱慧琴抿了抿嘴唇,眼眶紅了的她卻是笑着的:“媽不辛苦。”
等到朱慧琴帶上門離開,病房裏便都是音箱發出的聲音了。
周及聽着那些錄制好的促醒聲音,終于明白他在迷迷糊糊中聽到的是什麽了。
“乖乖,快醒過來吧。”
聽到覃尚的這句後他突然鼻子發酸,淚腺的反應似乎很慢,他有強烈的流淚感覺,但眼睛卻十分幹澀。
他頻繁地眨着眼,又聽到了程思卓的聲音,李唯欽的聲音,還有覃柔的,江田田的,汪潔的,祝夢瑤的,何前的......段也的,白耀的,林姨的,小蘿姐的,牛魔王的,甚至連大師兄的都有。
這些人都在叫他的名字跟他說話。
播放着的聲音裏,他在朦胧中記得的只是極少數,有太多細微聲音只要一聽就能勾起無限回憶。
他不知每天智能音箱要播放這樣的促醒聲音多久,但他知道想要收集這些聲音需多少良苦用心。
風想讓他醒過來,雨想讓他醒過來,全世界都想讓他醒過來。
如今他真的醒過來了,卻只是想做到不辜負等他醒來的覃尚。
*
作者有話要說:
【章末時間備注】
2019年6月1日:周及醒過來。
(這就是為什麽最開始就沒用覃尚的視角寫,否則這段在周及看來是一年多的空白就真的會很虐。)
總之剩下的都是和和美美了(大松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