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季嶼啊,老師知道你上進。但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不能光顧着學習,也要注意健康啊。”

一道語重心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陌生又熟悉。

季嶼人還是迷迷糊糊的,秉承着這麽多年的行事作風,習慣性地接了一句:“寧可累死自己,也要卷死同學!”

“……”

屋子裏霎時陷入一片詭異的安靜。

季嶼隐隐覺得有哪裏不對,他猛地睜開眼,正對上了兩張震驚的老臉。

穿白大褂的校醫緩緩合上大張的嘴巴,抖着手将聽診器放進兜裏:“老胡啊,你這個學生我治不了,要不你還是帶他去三院精神科看看吧。”

被稱為老胡的是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

他默了默,教學二十多年來第一次遇到這麽抓馬的事。

別的班主任都是生怕學生不學習,他倒好,生怕學生學得累死。

沒理會一旁三觀崩裂的校醫,胡老師拖了把椅子坐到季嶼床邊,倒了杯水遞給他,斟酌着道:“季嶼啊,你現在成績已經夠好了,高中兩年從沒失過年級第一。老師敢打包票,最後這一年,只要你一直保持這個水平,清華北大肯定随便選。”

“咱就稍微放松一下,別把自己逼得那麽緊,行不行?像今天這樣暈倒在教室裏多危險啊。”

什麽暈倒在教室?

季嶼茫然地擡起頭,只覺得自己每個字都能聽懂,連在一起就不明白了。

他不是正在酒店參加高中同學聚會麽?印象裏似乎喝了很多酒,再醒來就是現在了。

難不成是醉糊塗産生了幻覺?

是了,不然怎麽會見到校醫。

季嶼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低聲喃喃:“看來等下不能開車了,得叫個代駕……”

剩下的話在胡老師和校醫驚恐的眼神裏慢慢消了音。

怎麽回事?

季嶼眨了眨眼睛,他也沒說什麽啊,為什麽這倆人都是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老胡我說真的,”校醫咽了口唾沫,憐憫道,“你給他找個心理醫生吧,這孩子腦子都不清醒了。”

胡老師一開始還覺得校醫在扯淡,他的學生就是要強了點、愛學習了點、拼命了點,開解開解就行了,去什麽三院。

然而聽到剛剛季嶼的話,胡老師卻不敢這麽想了。這都開始胡言亂語了,還不嚴重嗎?!

去醫院,必須去醫院!

可惡的賊老天。

胡老師痛心疾首地錘了捶胸口,要搞搞他,別搞他的心尖尖。

他們高三一班的門面啊,他的清北苗子啊,怎麽就忽然出了問題!

“走吧。”胡老師拍了拍季嶼的肩膀,語氣沉痛,“老師領你去三院。”

季嶼頭上緩緩浮現出一個問號。

三院是有名的精神病院,他好好一個人去那裏幹什麽?真是酒喝多了什麽都能夢到。

季嶼失笑,站起來正想說點什麽,手背上忽然傳來一陣刺痛。

他順着看過去,這才發現自己手背上正紮着一根輸液針,因為起身的動作,針頭被拽地移了位,有鮮紅的血正順着輸液管往上流。

季嶼怔住了。

夢會這麽清晰有邏輯嗎?而且夢裏怎麽會有痛覺?

校醫小跑着過來,一邊拔針一邊抱怨道:“哎呀別瞎動,你這小夥子長得斯斯文文的,怎麽那麽虎呢……”

校醫還說了什麽季嶼已經聽不到了。

他緩緩地、僵硬地轉過臉。

校醫室的窗半開着,幾個班正在操場上體育課,喧嚣打鬧聲順着風飄進來。再低頭,身上原本的淺色外套已經變成了藍白相間的短袖校服,左胸前還印着四個大字:容城二中。

季嶼瞳孔驟縮,腦子裏陡然冒出一個近乎荒誕的猜測。

“老師。”他聲音顫抖。

胡老師忙應聲:“哎!老師在呢,你想要什麽跟老師說。”

季嶼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像是從嗓子眼裏擠出來的一般:“今天幾號?”

作為班主任,胡老師對各種時間了如指掌,聞言想也不想道:“九月二十號,星期三。”

九月!

季嶼大腦嗡的一聲,瞬間跌坐在了床上。

他明明記得這會兒是一月,馬上就要過年了,他出門的時候還在糾結要不要穿羽絨服。

季嶼閉了閉眼,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了一個事實——

自己重生了,在提交了論文、即将拿到博士畢業證前夕,重生回到了十年前的高三上半學期。

“季嶼!季嶼你怎麽了?別吓老師啊。”

胡老師瞅着他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魂兒都要吓飛了,趕緊把校醫拖了過來:“你快看看我學生怎麽了,是不是又暈了?”

“沒啊。”校醫把季嶼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疑惑地回頭道,“這不睜着眼睛麽,還挺大,不信你自己看。”

“那是怎麽了?”

……

班主任聲音焦急,季嶼卻沒工夫理會了。

他緊緊抿着唇,生怕自己一個忍不住會直接口吐芬芳。

辛辛苦苦讀了十幾年書,一心撲在學業上。別人睡覺他學習、別人打游戲他學習、別人休假他還學習,連個戀愛都沒敢談。

眼看就要享受人生、海闊憑人浪了,老天卻一腳把他踹回了過去,這擱誰誰能淡定?!

他媽的!他媽的!

季嶼胸膛起伏,差點沒把床板摳出個洞來。

重生不是為了彌補遺憾嗎?為什麽會落到他這個沒有任何遺憾的人頭上啊!

“季嶼?季嶼!”

胡老師見他呼吸急促,怎麽喊都不應,急得冷汗都要下來了。生怕自己這得意門生真出了問題,已經掏手機準備打120了,季嶼說話了。

他深深地呼吸:“老師,我沒事。”

“真的嗎?”胡老師不信。

“真的。”季嶼将手背上按針孔的棉球惡狠狠扔到垃圾桶裏,表情中透着一股平靜的瘋狂,“就是學習太累了需要緩緩。”

胡老師:“……”

你這可不像是沒事的樣子啊。

他小心翼翼提議:“不然還是去看看吧,三院很近的,不耽誤什麽。”

“不用。”季嶼拒絕,“我就是在教室裏憋狠了,出去散散心就好了。”

這會兒胡老師哪裏敢放他走?萬一他一個想不開走了極端,他就要在家長和全校師生面前以死謝罪了。

“那老師陪你去。”

“真不用。”亂糟糟的心情被班主任的殷殷關心撫平了些許,季嶼彎彎唇角,露出一個乖巧的笑,“我保證不會亂走。”

“嗐,我不是擔心這個……”胡老師擺擺手,還想再說幾句。但看到季嶼那張發白的臉,又心軟了。

孩子平時學習那麽刻苦,就提這麽點要求怎麽了?

況且季嶼向來是有分寸的人,肯定不會做傻事。

想到這裏,胡老師一狠心,答應了:“出去可以,但我們先說好。晚自習之前一定要回來,也不能出校門。”

季嶼點頭:“好。”又再三保證,這才在他和校醫擔憂的注視下走出了校醫室。

秋老虎還在發力,天氣和盛夏一樣熱。季嶼煩躁地扯着領口扇了扇,垮着個批臉繞到了自行車棚後面。

這裏緊挨着圍牆,還有天然的遮擋物。監控一般拍不到,是翻牆逃課的最佳地點。

這會兒不是下課也不是飯點,附近安安靜靜的,連最愛在學校裏溜達巡邏的教導主任都不在。季嶼一屁股坐到地上,終于可以肆無忌憚地發洩情緒。

他的博士畢業證、他的大廠offer、還有他的一百五十萬人才補貼啊!

沒了,全沒了。

不,還是有的。

季嶼狠抓了兩把頭發,目光呆滞。

他還有重生後的再一次高考……

這是人幹事?!

讓他卷生卷死一輩子什麽沒得到就算了,還要他把從前的路再走一遍,周扒皮都沒這麽狠的!

魯迅那句話怎麽說的來着?季嶼冷笑,既然努力沒用,那就擺爛吧。

沒錯兒,擺爛。

學習的苦嘗一輩子就夠了,這輩子誰也別想讓他努力!重來的人生,他要随心所欲、痛痛快快地活!

至于高考,愛誰誰,他不在乎了。

誰知道哪天又會莫名其妙地穿到哪裏。

想通了,季嶼只覺得神清氣爽。他拍拍褲子站起來,面色深沉地盯了面前的圍牆幾秒鐘,而後瞄準上面的一處凹陷,抓住開始吭哧吭哧往上爬。

學什麽學,逃課去網吧high!

季嶼想得很好,奈何自身技術跟不上那顆浪起來的心。

學校圍牆雖然不高,但也不矮。對于季嶼這個運動細胞不發達、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好學生來說,還是很有難度的。

怎麽回事?

季嶼氣喘籲籲地趴在牆上,明明看別人翻牆很簡單的,為什麽輪到自己了會這麽難?

難不成今天要逃課未半而中道崩殂?

不!

季嶼繃緊身上的肌肉,用盡全身力氣攀住了牆頭。

都說開門紅,新生活第一彈,他說什麽都要成功。

憑借着心中那股信念,季嶼硬生生克服了技術上的不足,一口氣蛄蛹上了牆。他舒了口氣,正摩拳擦掌準備找個合适的落腳點跳下去,耳邊忽然傳來一陣動靜。

該不會有老師在外面守株待兔吧?

季嶼悚然,下意識垂眸看過去。

映入眼簾的卻跟他想象的不一樣。

高大的菠蘿蜜樹下,正橫七豎八倒着幾個人。有的捂着腿小聲哀嚎、有的瑟縮着往後退、還有的滿臉鼻血,宛若大型慘案現場。

而他們對面,則站着一個男生。

他穿着黑色T恤,肩膀上松松垮垮搭着件校服。個子很高,腿長得過分。單手插兜睨着前方,散漫中透着桀骜,看着就很不好惹的樣子。

“打到我不敢來學校?”男生俯下-身,揪住其中一人的領口,硬生生将他的上半身拽了起來。

從季嶼的角度,可以看到他濃長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配合着利落深刻的輪廓,有一種近乎鋒利的帥氣。

“就憑你?”男生嗤笑一聲,嘲諷道,“菜逼。”

被他提溜起來的是個黃毛,這會兒臉頰腫得老高,校服上黑一塊灰一塊的。連眼睛都不敢擡,梗着脖子小聲逼逼:“不真正比劃兩下怎麽知道誰是兒子誰是爹……”

“哦,”男生笑了,輕蔑地拍了拍他的臉,“那現在誰是爹?”

黃毛嗫嚅着沒吭聲。

“說話,”男生用力将他掼到地上,擡腳踩着他的胸口,“怎麽啞巴了,剛剛不是挺能……”

話說倒一半,他像是感覺到了什麽一般,倏地擡頭看了過來,恰好跟季嶼的視線在半空中對了個正着。

那雙眼睛漆黑銳利,看人的時候帶着刀鋒,仿佛叢林中的頂級掠食者。

季嶼心髒重重一跳,正想着這人這麽盯着他做什麽,該不會以為他和下面那些人是一夥的,想要把他薅下來一起打了吧。

就見剛剛還嚣張到不可一世男生忽然表情一變,緊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扶起了黃毛。将肩膀上的校服外套拿下來,溫柔地披在了他身上。

“沒事吧兄弟,好好的怎麽還能被車撞着?堅強點,我這就送你們去醫院。不客氣,助人為樂心靈美,無私奉獻為社會。”

黃毛:“?”

季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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