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完人兒

上元天妃離宮修行,天帝陛下勤于政務,九重天仍舊平靜如往日,就連那臨淵臺都被結界所封。

一切都很平靜。

已是深夜。

彥佑走進清華殿,瞧着空蕩蕩的大殿,微微皺眉。

剛好看見了遞茶進來的豐鯉,拉住他:“人呢?”

“彥佑仙君?你怎麽在這兒?”豐鯉被他吓了一跳。

“人呢!”彥佑惡狠狠的問道。

“您說陛下?”豐鯉一愣,“陛下方才還在殿裏批改奏折...怎麽突然就沒人了?哎,彥佑仙君,你去哪兒?是去找陛下嗎?”

“不許對外亂說。”彥佑丢下這句話,飛速離去。

豐鯉微微皺眉:“誰會亂說啊。”

不過,這些日子陛下确實時不時就會不見蹤影。可是也不出一會兒,人也就安安穩穩的坐在清華殿裏了。也沒多大的事兒,這彥佑君也是知道的,怎麽還是這麽大驚小怪?

豐鯉聳了聳肩,将熱茶放在案桌上,正收拾亂糟糟的奏折時,豐鯉翻到明燭火罩旁一張快要燒盡的紙張。

他挑出那缺紙,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到了紙上燒了一半的字——路。

路?

這是什麽個意思?

豐鯉眨眨眼,覺得沒意思,又将這剩下的紙張扔進了明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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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火一閃,将那殘缺的紙張燃成灰燼。

彥佑尋了璇玑宮,沒人,便又去了臨淵臺。

呼嘯的風喑啞着聲音咆哮着,唯有那方白衣屹立不動。

彥佑皺了眉,本想過去,卻奈何結界鎖着,不能前進半步,只得用傳音符叫喚到他的名字。

潤玉——潤玉——

潤玉聽到這方叫喚,心中一動,下意識的看向周圍。

仍舊無人。

轉過身,卻見結界外站着彥佑。

他一愣後,揮袖走出臨淵臺。

彥佑見他面色,和他白衣長袖處被灼燒的痕跡,不由皺眉:“又下去了?”

潤玉沒應聲,只是走過他。

彥佑嘆了口氣,喚住他:“我今日得了一壇好酒,想讓你嘗嘗。”

“我不飲酒。”潤玉腳步不停,只這般回道。

“就當陪我好了吧?”彥佑三步并作一步,跨到他面前,攔住他。

讨好般的笑道:“天帝陛下就賞小仙這個面子,可好?”

潤玉瞧着他,暗綠色的眸子裏只是沉寂,久久的,他微颔首:“好。陪你。”

彥佑看着他的背影,不由搖頭。

璇玑宮寂寂,無一仙侍。

“哎!你慢點喝!這是我藏在南海五百年的酒,珍貴的很,你倒是牛飲一般,當真是不珍惜!”彥佑急道。

潤玉不理,将空了的酒盅扔在一旁,方才煞白的臉這才有了幾分血色。

彥佑連忙将腳下那三個大酒壇子勾到自己身後,瞅着旁邊被砍成樹樁子的鳳梅樹:“啧啧,之前長得多好的樹啊,如今成了這副模樣....可惜了。咦,這樹幹裏怎麽是空的?”

空的。

潤玉聽到他的話,竟是一愣,心中一如墜入深淵,緩緩他伸出手,拿出懷中的一個小木盒。

彥佑瞧着,他也是知道這木盒的。當日臨淵臺上,什麽都沒留下,唯有這小木盒。

“你說,斷情絕愛到底是個什麽滋味?”

彥佑被這突然的一問給問傻了:“嗯...這斷情絕愛......額...要不,你去問問——錦覓?”

潤玉冷冷瞧了他一眼。

“呵。玩笑話嘛。我的意思是,這斷情絕愛,聽着着實有些唬人。可是,天下萬物,哪有真能斷情絕愛永無真心之人?”彥佑笑道。

潤玉敲桌,放言:“難說。”

剛一說完,潤玉突然捂住心口,吐出一攤血。

彥佑瞧着他這模樣,掏出手帕放在他手中,蹙眉道:“喝了烈酒,終于把你這吞進去的戾氣逼出來了。”

吐出方才在臨淵臺吸進的戾氣,心口的刺痛緩解不少。潤玉擦了擦嘴邊的血,面色仍舊如常,一挑手,彥佑方才藏在腳下的酒壇子就飛到了潤玉手中。

“我說你!都把戾氣吐出來了,還喝!”彥佑也不知是心疼自己的好酒,還是着急潤玉如此猛灌烈酒會傷了身,這般急道。

潤玉仍舊不理,猛地灌酒。

彥佑攔他不得,終是嘆了口氣,瞧他如冰霜般的臉,看不出喜怒,不由蹙眉道:“你何須這般強忍?”

潤玉放下酒壇,聞言擡眸看他:“強忍?怎的才算強忍?”

彥佑握拳,聲音沉沉:“我知你失去邝露,心中痛苦,但你要哭便就哭出聲來,何必日日折磨自己的身子?你瞧瞧你那被戾氣灼燒的衣袖,旁人只當是天地陛下不小心讓火燭給燒了袖子。可我卻當不了睜眼瞎!”

越說越氣。

“你時不時便下臨淵臺尋。可是,怎麽可能尋的了半分?那下面是萬年戾氣,如火灼燒,無論神佛,真的下去了,連渣子都不剩!你化出應龍真身才能護住自己神魂,可長此以往,若真的那一日出了事,那時該如何?”

潤玉神色淡淡:“我知道。”

“你知道什麽!”

潤玉想起那日臨淵臺上,旭鳳無奈的話——兄長,你再如此,血盡而亡,你要給九重天什麽交代,給六界什麽交代?

“我不能死。九重天的交代,天下六界的交代,若我死了,什麽交代都沒有——那樣不好。”潤玉這般淡淡說道。

彥佑聽了,卻心攪的疼:“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自然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你的意思是讓我放肆大腦一場,甚至哭的天昏地暗,将一切在暗地裏議論我與她的人全部懲處,将一切看不順眼的事物全部斬斷。因我是天帝,是六界之主,我可以有資格放肆,将一切的情感宣洩出來——然後,再當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安安靜靜,再坐我的天帝,再來太上忘情,修成正果。”

潤玉綠的眸子雖黯淡,可寂寂如同寒潭,清淺極了,可你偏就看不出半分情感。

“可是,那時又如何?這漫漫長長的路,沒人陪我了。這些放肆,沒用,也沒好處,倒是會連累許多人事。何必呢?不值得。”

彥佑只覺他似雲似霧,飄遙在九重天上,可是,卻似無數枷鎖将他捆住,比這萬物重,比這蒼生重。

“強忍?我可沒有。我只不過是做了我該做的。九重天不能沒有一位女主人,我懶得去尋什麽最好的人選,便扯了謊,說上元天妃清修去了。瞧瞧,若不這樣說,怕是九重天又要比現在更加流言四起。我做的是對的。”潤玉說道。

“你說我時不時去臨淵臺,惹了一身傷。可我覺得我也是對的,如果...或許...她的殘魂遺落在哪片雷雲裏,哪道戾火中,我将她撿起,拼在一起,或許,也能拼出一個完好的人兒呢?”

潤玉似乎醉了,竟是緩緩勾起一絲笑:“那也是好的。”

“潤玉,你到底在堅持什麽呢?”良久,彥佑這般說道。

潤玉看向他,墨綠色的眸似乎亮了。

“我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麽?”

“她臨走說,放過我。可是,她到底是要放過我什麽?我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錯,什麽都還沒來得及給她,她卻說放過我。”潤玉蹙眉,甚是不解。

“邝露她,或許是在說放過自己呢?”

潤玉一愣。

“她籍籍無名的伴着你,即使如今頂着你唯一身邊人的名義,可卻從未與你并肩。這麽多年,久的凡間多少變遷,久到多少故人消亡,她卻還站這兒。若是我,早就膩了、煩了、累了。”

“可是——她明明說過的,漫漫上神路,她會在.....一直在。”潤玉呢喃着。

彥佑不忍,還要說話時,卻見潤玉捂住眼,似笑似哭:“想來,她定然是恨我了。”

風靜而無聲,卻吹動他二人的心。

“可是——是有多恨。才會斬斷自己的小指,毅然跳下臨淵臺。”

手中的小木盒掉落在地上,匣子打開,裏面赫然有一截如玉般的斷指。

那日,潤玉以二人所牽的結緣繩下了結界,将邝露困在方寸之地不得出。邝露自然也察覺到了,随後她用傳音符與潤玉訣別。

她這般叫喚他的名字——“潤玉。”

她這般稱贊他——“忘情而至公,得情忘情,不為情緒所動,不為情感所擾——太上忘情,才為大愛。你為大愛,我卻只懂私情。我果然沒出息。”

她這般祝願——“我啊,終歸等不到你回頭。你不再需要回頭,我也不再孤守,長路漫漫,終須有時盡。”

她這般道別——“如今——潤玉,我放過你。”

然後,她斷指,破結界。

再傳入他的耳裏的,是猛烈的風聲。

誰說她癡傻了?明明仍舊這般聰慧。

很久很久,彥佑終是再勸:“潤玉,你別再想了,好不好?就當她走了。”

蒼白無力的勸。

潤玉卻笑:“我是當她走了,不過是去人間游歷清修一番。可是——”

墨綠色的眸子裏滿是執拗。

“她會回來的。”

“為什麽?”

潤玉撫摸着自己的小指,那根結緣繩仍舊在他的指間。

“因為,我在這裏。”

執拗固執的,不似他,卻偏偏更似他。

彥佑看着他,這般想。

ps——斷指,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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