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放不過
上元天妃回來,是九重天的喜事,可沒人看見天帝陛下的面容上有幾分喜色。
就連那親近的彥佑仙君也每日皺着眉,似乎誰同他欠下了天大的債,盯着兩個烏圈眼坐在九重天天門尋思良久。
今日,他照常蹲坐在這兒,念了許久,終于還是起了身,直沖沖的往那璇玑宮去了。
進了殿,只見那苕瑤正收拾着,看到他進來,不由一驚,問道:“彥佑仙君,你來做什麽?”
一念,面上一喜:“莫不是陛下要見娘娘?”
彥佑聽到這話皺起眉:“你家娘娘呢?”
苕瑤指了指後院:“娘娘在練字——”
彥佑連忙疾步走向後院。
後院那柱回春的鳳梅樹下,青衣仙子正點墨寫字,白衣孩童伏在案桌上,百無聊賴的瞧着。
歲月靜好的似乎什麽都沒變。
可是彥佑還是嘆了口氣。
他緩步走了過去。
阿夜瞧見他,歡喜的叫了一聲:“彥佑,你怎麽來了?”
“阿夜,你家陛下叫你——”
話還沒說完,阿夜跳下石凳,對着還在寫字的邝露道:“邝露,邝露,我先去了啊。”
邝露放下筆,對他微笑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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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夜赤腳踏着滿地落花蹦跶着走了。
彥佑緩緩坐了下來。
邝露又點墨,瞧了瞧自己的字跡,仍覺得不好,複又提筆。
“邝露。”彥佑喚道。
“嗯。”邝露應了聲,沒擡頭。
久久的,再沒後話。
邝露勾了一筆,淡淡說道:“引了阿夜出去,怎麽還沒話說了?”
彥佑一愣,随後澀澀一笑——他一直知曉她聰慧。
“那你知道我要說什麽話?”
邝露仍舊沒擡頭,握筆又寫下一字:“無非關于陛下。”
說到這兒,她挑眉淡笑:“除此之外,從前的我,還有什麽放在心上的?”
彥佑皺起眉,瞧着她。
邝露着實不一樣了,可這不同于從前的錦覓,非喜非怒,也非怨,反而是空淡。
淡的足以傷透人心。
彥佑想,就算潤玉那顆龍心,也怕是得千瘡百孔。
“潤玉他要出征了。”
握住筆的手一頓,邝露這才擡起頭,問:“怎麽?”
“北方的一族叛變,為禍四方。有些難纏。”
邝露想了想,點點頭,沒多問,低下頭繼續寫字。
彥佑緊皺眉:“你——就沒什麽說的?”
“需我說些什麽?”她的聲音極輕。
“你就不疑惑,不過一族叛亂,何須天帝親身領兵鎮壓?況且,他——”
潤玉身上的傷還未好。
這半句話卻含在嘴角怎麽也說不出口。
“況且,陛下他身受重傷。若是此次戰役被人所傷,該如何是好——”邝露微擡頭,露出淺淡明亮的眸子,“你是要說這個麽?”
彥佑一震:“你知道?”
邝露低下頭:“那日,我便聞到了。”
帶着戰火和血腥味的懷抱,直惹得她難受。
“那你可知他為何而傷?”
邝露沒看他,只淡淡回道:“我為何要知道?”
彥佑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一股無名火燃起,連帶着一顆心都滾燙起來。
“你為何不該知道?潤玉他為了你,做了多少!那時,他日日下臨淵臺尋你殘魂,不顧真身受戾火天雷。後來為煉你那三縷魂,以心頭血為祭。再又是渡修為,舍血肉,以聚魂鼎為器皿,練就你的真身,若不是他,你可會重生?”
話語戛然而止。
只因彥佑看到了邝露的一雙眼。
本是淡然的水眸,已化成了冰,寒的徹骨。
“重生?你且容我問一句,我何時求他令我重生?”
她的聲音仍舊淡淡。
“跳下臨淵臺,是我一人的抉擇。身心隕滅,都是心甘情願,無人逼迫。我如此,就是不想再活在這世上了。”
緩緩的,邝露擡起了自己的手,那雙缺了小指的手。
“我不願。所以斬斷了小指,破了他的結界。如此的真心實意,急迫到了這般地步,你們——為何還要我重生?”
她看着他,突然含着一絲冷笑:“再說,陛下為了我做了那麽多事?那誰記得我為了陛下做了多少?我不怨,我不恨,我不妒,什麽也不求,什麽也不要,也從未奢望他回頭看我一眼。”
“可後來呢?得了一句——累人累己,都是罪過。真是諷刺。我的一顆真心被當做了負累。“
“還有我的阿爹——他又何錯?只不過有一個不争氣的女兒。”
“你父親的事——”彥佑皺眉,喃喃道。
邝露打斷他的話,含笑道:“我父親的事,我明白,是為天下蒼生,是為大義。這是我父親的抉擇,我無所怨恨,也無從幹涉。可是我恨的是我自己。”
“我恨自己看不破,就連父親臨走之前都在求他放過自己。
恨自己癡傻,到了後來還以為癡心妄想成了真,歡喜的不行。可是,原來不過是場自欺欺人的騙局。
真可憐了我們九重天的陛下還得來演這場無人觀賞的戲碼。
你說,當真是委屈。”
彥佑只見面前的青衣女子頓了頓,良久,面上浮起一絲疲憊的笑意。
“可是,到底是誰放不過誰呢?
我明明都放開了啊——”
水鏡中,倒映出那鳳梅樹下的青衣女子,她如同輕嘆般說出了這句話。
潤玉緊握住拳,臉色越發慘白。
恍惚間,他看向寬闊的大殿。
寂寂無聲中,只他一人孤坐。
潤玉突然覺得這九重天當真寒冷的可怕。
怎麽從前從未這般覺得高處不勝寒?
就算母親死後,就算錦覓離開,就算同旭鳳反目成仇,就算最後的最後只他一人,就算邝露跳下了臨淵臺......
許久,他似乎恍然大悟般——
徒留一聲嘆息。
“邝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