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相見

第03章 相見

寧沅徹底慌了。

這都被他發現了?

她有這麽明顯嗎?

沈硯此人,文韬武略,樣樣精通。

她不但說不過,她也打不過。

如今又确認他對自己存了不一樣的心思,若是言語間不小心惹怒了他,他陡然暴起,對她就地強取豪奪,那可如何是好?

她忙咳了一聲,繼續賠笑道:“你別誤會,大人如此……如此……”

她絞盡腦汁想着贊美之詞。

姿容出衆?

可他好看是好看,但感覺方才那禁軍統領的身形比他要健碩些,身姿上便差了些許。

貴不可言?

沈家雖是鐘鳴鼎食之家,可寧家也不差,她這般自降身份終是不妥。

文采斐然?

……救命,他們現下又不是在科考考場,和文采可以說是毫不相幹。

他文采好,又不能給她換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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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憋了半晌,磕磕巴巴違心道:“如此……不錯,我怎會不願見大人,我恨不得整日看見大人呢!”

見個鬼啊,晦氣東西。

寧沅的心聲交織着說話聲一同收入沈硯耳中,尾音微揚,帶着強裝出來的雀躍。

他覺得有些意外,又有些想笑。

他沈硯的優點簡直信口拈來,她想了半晌,只能勉強想出一個“不錯”。

竟詞窮到這種地步了嗎?

也不知寧國公平日是如何教導她的。

沈硯不動聲色地瞥她一眼:“既然如此,那你便把它洗幹淨,再來叨擾我。”

這下,她本就僵硬的笑容更僵了一僵。

還好她腦子轉的快,從錢袋中摸出一錠銀子,又佯裝着虛弱遞給他:“啊,我忽然有些暈……大抵是生病了,可能這幾日都有些下不來床。這樣,我給你錢,讓旁人給你洗幹淨,也算我給大人賠個不是。”

沈硯瞧着她的拙劣演技,把銀子推回去,反又添了一錠,拿她先前的話堵她。

“我日理萬機,忙碌得很,那就勞煩寧小姐尋旁人洗幹淨,再同我送回來。”

事已至此,沈硯依舊沒有懷疑寧沅對他的愛慕,他只是覺得她屢次推诿給他送外袍,只是因為女孩子家臉皮薄,他日再見,定不願再提起今天的狼狽之事。

可他偏要如此。

“不急,等寧小姐身子好了再送也是可以的。”

寧沅唇角的僵笑再挂不住,她垮起一張小臉道:“你就非得讓我再送一趟嗎?”

她從來沒覺得沈硯這樣無賴過,這真的很晦氣。

見她總算裝不下去,沈硯這才切入正題。

他的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扶手。

“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我救了你一命,你為我做件事,我們這才算兩清。”

“兩清之後,你我之間就無瓜葛。”

他随意撿了個小事當作報答,為得就是提點她——

不要以為他不圖回報地相救于她,不要以為他待她情深意重。

其實,他并不求寧沅真的報答他什麽,但他不能對她的誤會視而不見,由着它愈發深刻。

他們終究是兩個不同的人。

或許她是寧國公府培養出來的好妻子,有一副動人心魄的姿容和謹小慎微的性子。

可她的世界太小,僅有那些宅院之事和情情愛愛,不會是他想要的與他共歷風霜的好夫人。

與她退婚,是早晚的事,只是需要一個合适的時機。

一個不傷兩家情誼的妥帖時機。

如今更為緊要的,是她落水一事之間的蹊跷。

除卻先前他隐約察覺到的破綻,在來尋她的路上,他想到了另一處不對。

若他沒記錯,落水的一瞬間,便有宮人大聲疾呼着來人。

可為何在他召來雲覺,待她被救起許久後,那些侍衛才氣喘籲籲地趕過來?

來得這樣遲,還能有什麽用?

方才念及與寧沅的婚約,困惑許久的沈硯忽然頓悟。

是有用的。

如若不是他那時及時擒住了那落單的侍衛,又有雲覺出手相救,此刻寧沅該衣衫不整地躺在那侍衛懷裏,再與姍姍來遲的衆人撞個正着。

屆時,她的聲譽盡毀,和沈家的婚約自然也不作數。

寧國公一向重面子,為了壓下此事,也會同沈家疏于來往。

好一個一石二鳥。

沈硯再度擡眸,望着寧沅,問出他最初的揣測:“是你主動跳入湖裏的嗎?”

是她為了勾他英雄救美,反被別人趁人之危?

寧沅瞪圓了眼睛,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繼而皺着眉頭,粉唇稍翹,臉頰微微鼓起:“……我腦子有病?”

自我認知還算清晰。

沈硯在心中下了判斷。

他很難得地在寧沅面上見到如此生動的神情。

每每在各大宴會見她時,她總是安安靜靜地埋着腦袋,致力于當好一個不起眼的花瓶。

不主動與人攀談,也不怎麽熱衷回答旁人的提問。

常做的事,便只有時不時地擡眼去看他。

這是能見到他的時候。

見不到他時,聽說她偷偷收藏他們兩人的畫像,偷偷打聽他的行程。

總之,沒有思慕他到一定地步,這樣的行徑是萬萬不可能的。

如今她總是在心裏辱罵他,怕是苦追不得,思之成魔了吧。

沒事,他大人不記小人過。

“是那個人撞我的。”

寧沅垂下頭來,思忖着今日之事。

其實有件事情,她一直沒好意思說。

她不會水。

雲覺姐姐在水中救她的時候,必得把她撈出水面才行。

那時,她的手臂自腋下繞至了她的身前,自然而然便壓上了那片柔軟,将她帶上岸時,手掌又不得不托舉着她的臀。

她感激于沈硯那時理智地喚了女衛,如若今日救她的人是他自己,她大抵回府便要去準備婚事了。

阿彌陀佛。

“或許是那侍衛沒看清路,也或許是我走得太急……”她的嗓音輕輕軟軟,不急不緩,“也或許……他是故意的,反正總有這樣的倒黴事情發生在我身上。”

還都是因為沈硯這個晦氣東西。

如果沈硯沒拉住那侍衛,衆目睽睽之下,讓人看見她與他濕衣抱在一起,那她就完了。

她倒是不會嫁給侍衛。

她爹很是要面子,自然不會允許自己的長女随便嫁給什麽人,定會上表陛下,把那侍衛亂棍打死,然後再讓自己去尼姑庵裏做姑子,以全清名。

清淩淩的目光望向沈硯那張清貴的面容,想起做姑子便不能留漂亮的長發,她心中頓時染上幾分煩躁。

“屆時,你可就娶不了我了,只能娶旁人。”

會是誰呢?

她不知道,但總歸和沈硯脫不了幹系。

大抵又是哪個思慕他至瘋魔的小姐。

唉,她被沈硯喜歡,真是一件倒黴至極的事。

晦氣東西沈硯則雲淡風輕地坐在椅上。

原是因為這個,她才嫌他晦氣。

自他莫名其妙聽見了她的心聲後,他不得不承認,寧沅并沒有看上去那般怯懦愚笨,她是有些敏慧的。

不過也只是有一點兒,一點點而已。

那人要設計她是不假,因思慕他才想拆散沈寧兩家的聯姻亦有可能。

但這可是皇後的千秋宴。

寧國公是帝師,自家的女兒若在此時出了大事,定會與中宮生出嫌隙。

屆時誰會得利,自然不是寧沅那個腦子能想得出來的事情。

他得徹查一番。

至于時不時響在他腦海裏的心聲,大抵她離他遠些就清淨了。

寧沅還沒有從沈硯口中得到答案,就見他從容起身,往門外走去,邁出房門後,微微側首道:“衣裳,別忘了。”

如醉的暮色漫出微醺的光,微雲舒卷,柔柔地灑在沈硯輪廓清晰的側顏上,給那雙琥珀般的淺瞳添了些她不大明白的意味深長。

她輕輕“哦”了一聲,拿起桌上微濕的衣裳,與他走往截然相反的方向。

攬星扶着她往宮外的馬車走,覺得她足下有些虛浮,不由擔憂道:“小姐,你是不是病了?”

說着,便把手背往她額上探去,又探了探自己的,覺得所差無二。

“要不然咱們回府傳個大夫吧。”她不放心道。

“不用。”寧沅輕搖了搖頭,“我沒什麽大事,若是傳了大夫,給她知道了,又要去父親面前裝可憐。”

寧沅口中的“她”,正是她的繼母明薇。

她的娘親早早亡故,寧國公便娶了她做續弦。

明薇慣會在人前擺出一份柔弱姿态,每每這時,寧沅都不知該如何應對。

自證解釋總歸敵不過胡攪蠻纏,久而久之,她就學會了沉默。

譬如今日。

正是明薇對父親說她梳妝太慢,怕寧國公府舉家來遲,故意帶着寧澧早來一步,讓她獨自前來。

其實明薇只是好向衆人展示她才是寧家那個不受寵的長女,與被沈家捧在掌心裏的沈硯有着天壤之別。

寧澧才是寧家最與他相配的女兒。

微涼的晚風穿堂而過,帶來些許清甜的桃花香。

寧沅不自覺攏了攏衣襟,想起今日那抹與之截然不同的冷淡香氣,不由在心中暗暗自得起來。

明薇覺得寧澧和沈硯更配又有什麽用?

他還不是只對自己情根深種。

她垂首望了眼攬星懷中抱着的外袍。

為了再能與她單獨相見,一貫孤傲冷清的沈硯竟然放下身段,胡攪蠻纏地逼她給他洗幹淨衣裳,再送還過去。

另一旁,剛尋到禁軍統領的沈硯步子一頓。

她對他的誤會……似乎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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