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沐浴

第13章 沐浴

陛下等了許久,也不曾見沈硯挑完,好奇看過去,卻見他坐在妝臺前,神色有些古怪。

“執玉,好端端的怎麽臉紅了?”

沈硯陡然回神。

他輕咳一聲,掩下亂了節拍的心跳,目光瞥向一旁。

“熱的。”

說罷,他擡手示意:“就它罷,陛下,臣告退。”

沈硯大步邁出房門,深深呼出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緊接着,他凝着手中玉镯。

還不夠。

寧沅的首飾雖然和她本人一樣上不得臺面,可若他欲借陛下之名賞她,卻僅送這一只镯子,那和她又有什麽區別?

他怎麽能做她那樣的小家子氣之人?

“明決,替我去尋一樣東西,不論價值幾何,越快越好。”

*

寧沅剛回去不久,便被沈蘅喚走去逛了趟街市,待她滿載而歸,已是月上柳梢頭。

只見攬星眉飛色舞地捧來一只蓋了綢布的托盤,神神秘秘道:“小姐,猜猜看這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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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的賞賜?”她沉思片刻道。

“小姐果然聰慧!”

終歸是她立了功,因戲院之事,如今人人皆贊陛下不忘百姓安危,是個愛民的明君。

沈蘅帶她出門,已然包攬了她的全部花銷,又擔心她的好處被旁人盡數瓜分了去,悄悄告訴她,陛下已經給了寧府賞賜,讓她莫忘了去向她父親讨要,還特地叮囑要等明薇不在之時。

沈蘅身為中宮,終歸只能提點,不能強硬插手前朝官員的家務事。

寧沅想,皇後娘娘比沈硯不要好上太多!

如若她是男子,與自己指腹為婚,想來她也不會這般抵觸沈寧兩氏的親事。

拉回思緒,寧沅撫着柔滑綢布,感慨道:“太陽打哪邊兒出來的?她們竟肯主動分我一杯羹。”

“哪兒能啊,這些東西是陛下身邊的近侍親自送來的,才不是夫人她們。”攬星撇撇嘴,“小姐快看看吧。”

寧沅掀開綢布,卻見裏面僅躺着兩樣東西:白玉镯子,翡翠玉笛。

“除卻這些,還有一大盤金錠呢!”攬星豔羨道,“夠尋常人家活上好幾遍了。”

寧沅颔首贊道:“沒想到素來浮誇的陛下今次竟如此實用。”

當今陛下一向喜歡用心對待每一位有功之臣,總覺得賞錢十分敷衍,非要親自挑選賞賜之物才肯放心,故而才有把香囊扔上戲臺一事。

想來正因為這回的陰差陽錯險些釀成悲劇,這才只挑了這兩樣東西賞她,其餘的賞賜則變成了金錠。

對于不差錢的寧國公府而言,這些錢財自然比不得陛下親選之物貴重。

可對于寧沅來說,比起她留不住的新奇物件,這些略務實些的,反而送的恰到好處。

镯子色澤溫潤,玉笛晶瑩剔透,一同映在燭火之下,冷暖分明。

她拿起笛子在手中把玩一瞬,見笛穗亦是精致,朱紅的細線上綴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白梅。

寧沅适時想起了那時在身側綻開的劍華。

那雙修長如玉的手,在朝堂論辯之上,握的是奏疏典籍,在陰詭地獄裏,握的則是他人生死。

無論他握什麽,總很是合宜。

她不經意垂首,望了眼自己豐盈的身前。

……

除了這個,這個很不合宜。

她伸了伸懶腰,本欲再去一趟暖池,又怕再“巧合”地遇上什麽人,當即轉了心思。

“攬星,備水,我要沐浴。”

溫水沒過足踝,小腿,寧沅緩緩蹲下身去,把整個人蜷在水中,最後,水面上只餘些許殘留的氣泡。

都怪沈硯,都怪他私藏她的小衣!

另一頭,處理完公事剛用上晚飯的沈硯眉心一滞,“啪嗒”一聲,圓潤彈滑的魚丸便掉回了飄着些許蔥花的清湯裏。

他放下筷子,對一旁的明決道:“換個旁的,什麽都行。”

明決很是不解:“怎麽了?公子,這可是您一向喜歡的魚丸湯啊,鮮美清淡,最是可口。”

沈硯凝着在清湯裏漂浮着的魚丸,只覺得那魚丸長出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氤氲薄霧中沖他眨啊眨。

恍惚間,似乎有少女沐浴的香氣循着水汽飄過來。

“又甜又膩。”他薄唇微抿,神色有些不悅,“随便換個什麽都行,我不想吃這個。”

明決難得地垮了臉:“公子,你對屬下哪裏不滿,您可以直說,大可不必如此刁難。”

沈硯不解看向他。

“這魚丸湯是我親自瞧着人家客棧後廚做的,分明是正常的工序,拿大蝦煸炒出的蝦油,僅佐以鹽和胡椒調味,既沒放砂糖,又沒放蜂蜜,也沒有豬油,甜膩在哪裏?”

……

這很難向他解釋。

沈硯擡眼道:“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現下随便換個什麽吃食就行。”

“換不了。”明決沒好氣道。

屋內有片刻沉默,沈硯望着面前的魚丸,腦海回蕩的是寧沅沐浴時的心聲。

此刻她正把手搭在肩頭:“沈硯那個變态肯定瞧見這兒了,嗚嗚嗚。”

一旁的明決再度鼓起勇氣開口:“公子,這是在外面,又不是在府上,人家廚子是領工錢辦事,又沒給咱們簽賣身契,外面已至宵禁,後廚又已封竈,屬下實在沒法子。”

“您也不瞧瞧現下是什麽時辰,也就是您沒來得及用飯,尋常人早就該沐浴入夢了。”

沐浴入夢……那女人現下确實如此。

沈硯輕輕呼出一口氣道:“罷了,你退下吧。”

明決站着未動。

“……怎麽還不走?”

“屬下還不了解您嗎?若是屬下走了,您這碗魚丸湯定會不再動一口。”

“來時夫人囑托過,要屬下盯緊您好生吃每一頓飯,不可以饑一頓飽一頓。”

“您也不希望夫人問起時屬下挨家法吧?”

……

沈硯踟蹰着拿起筷子,剛夾住湯裏的魚丸,适時腦海裏便起了一聲嬌吟般的輕喚。

“啊……”

寧沅正倒吸了一口涼氣,在浴桶中扒拉着自己的手臂,見瑩白嬌嫩的皮膚上不知何時多了塊烏青。

想來是她那日在暖池中,懶腰将伸未伸,看見了鬼一樣的沈硯,一不小心磕到了石壁。

真的很晦氣。

烏木的筷頭稍稍松開,沈硯凝着湯裏雪白的魚丸。

魚丸嬌嫩,被筷子壓出一道淺痕。

沈硯自知這碗湯他大抵是再也吃不下了。

否則這和一口一口吃掉寧沅,再喝了她的洗澡水有什麽區別?

他忍住腹中饑餓,輕嘆一口氣。

“算了,我實在是不想吃。”

“公子,究竟發生了何事,竟讓您這般倒胃口?”

沈硯幾番張了張口,終道:“确有一事比較令人困惑。”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自然強調道:“不過不是我的事。”

“我有一個朋友,他不甚撿到了仇敵的裏衣,而後好心在房間放了一宿,被仇敵發現後,竟以為他肖想自己。”

“啊,這……”明決撓了撓頭,“公子,您的朋友,左不過是陛下和裴小将軍……”

“你不必去猜是誰。”

沈硯打斷了明決的絕贊想象力。

“哦……被心中宿敵誤會成思慕,這确實是很令人食不知味。”

“這樣離譜的事情,大抵正如公子不慎撿了寧小姐的小衣,還被她誤以為是您偷偷私藏一般無二了。”

“如果這件事發生在您身上,您會如何做,便依樣告訴您的這位朋友便是。”

“……”

沈硯暗暗咬了咬後槽牙。

“我去書案看一會兒邸報,莫要來擾我。”

沈硯起身,欲往書案處去。

魚丸湯孤零零地擱在桌上,明決聞了聞空氣中漂浮着的食材香氣,疑惑看向自家公子。

明明很美味啊?

明決的小腹頗為不甘地叫了一聲。

“那要不然屬下吃……?”他試探問道。

沈硯足下一頓,一張俊臉當即冷了下來,片刻後,如有警告一般對明決道:“你莫要觊觎。”

明決凝着碗裏的蔥花,很是摸不着頭腦。

公子近日越發小氣了。

不就是區區一碗魚丸湯嗎?

也用得上“觊觎”二字?

他自幼跟他一同長大,有這麽沒見過世面嗎?

算了,大抵是因為公子今日幾乎把帶來的銀票都破費了出去,才這般窘迫的。

總歸是自家公子,當然是原諒他。

沈硯坐在書案前,手中捏着幾頁邸報,端得和平日一般無二的清正。

可若細細看去,便會發現他的目光并未落在白紙黑字上,而是面色微愠,心燒火燎。

對他而言,在前十九年的漫漫生命中,他所遇之人只分兩種。

想保護的,和想除去的。

至于其中是男是女,并沒有那般泾渭分明。

故而他那日無意間瞥見身在暖池未着寸縷的寧沅,也沒覺得她有多麽特別。

左不過也是兩只眼睛一張嘴,兩條胳膊兩條腿。

最多就比旁人長得順眼些。

可她為何有着這樣豐富的內心戲?

就連沐浴都不曾消停。

一字一句,似故意引着他細細留意她身形中與他的不同之處。

譬如吹彈可破的柔嫩肌膚,譬如盈盈一握的軟腰,譬如綴着水珠的精致鎖骨,還有那一筆勾勒至圓潤臀上的濕潤烏發……

樁樁件件,都在誘引他不得不去回憶那日的所見。

于是,她的模樣在他的腦海裏逐漸明晰,一颦一笑生動得難以言喻。

直到寧沅沐浴罷進入了夢鄉,他心中莫名的煩躁才漸漸得以平息。

沈硯合衣躺下,無視腹中饑餓,阖起清隽眉眼,沉沉入夢。

直至纖細輕柔的手搭在他的肩上,沾濕了他的衣衫。

他側目,煙粉的輕紗滑落一截,恰露出她細白的腕子。

少女自然而然地攀肩而上,環住他的脖頸,清淩淩的眸子殷殷望他,沾着水汽的粉唇輕啓,怯怯喚道:“執玉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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