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宴席

第38章 宴席

寧沅手中握着的筷子抖了抖, 剛夾過來的桂花糖藕“啪嗒”一聲落在了瓷盤裏。

她側首望了眼寧國公,繼而把目光移至眼前姿态從容的男子身上,順勢擱下手中筷子, 在這略顯怪異的氣氛中試圖打個圓場:“……沈大人為何無端提起陳年舊事, 快吃飯吧, 待會兒菜就涼了。”

沈硯收回目光, 看向她:“正因是陳年舊事, 故在沈某心中擱置許久。”

“寧小姐,如今你我年歲合宜, 是時候該提上一提。”

寧沅恨不得拿菜給他的嘴堵上。

她又瞥了一眼寧國公,壓低聲音道:“你要和我爹聊這個,怎麽不事先同我通個氣?”

他亦放輕聲音道:“我确是想與寧小姐通氣來着,但寧小姐與旁人聊得火熱,白白耽擱了不少時辰,故而沒來得及開口。”

沒來得及?

他有時間握着她的手腕吃醋,沒時間和她說這個?

她咬了咬牙道:“……我看你是怕我會阻止你吧?”

寧國公見兩人交頭接耳,幹脆順勢應下:“沈大人所言甚是。”

一旁的寧澤卻陡然擡首, 鼓起勇氣打斷道:“……不行!”

寧國公蹙了蹙眉, 如有警告一般地看了眼寧澤:“有你什麽事?”

寧國公早就想促成這段姻親。

在他眼中, 沈硯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而寧沅則平平無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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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不修一個賢良淑德,又不精于琴棋書畫。

既不會執掌中饋, 又不擅讨好夫君。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除卻投了個好胎, 生作了他的女兒,又因她母親的緣故與沈硯定了親, 他全然想不通她還有哪裏配得上沈硯。

從前她不願,沈家也不曾提起, 他便不好多說什麽,可沈硯不知何時起,莫名其妙地就看上了這個安靜內斂的女兒,對她多加照拂。

沈硯肯主動求娶她,這是她的福氣。

寧澤有些畏他,但還是頂住了這道頗具壓迫感的視線,替寧沅開口道:“不行就是不行……爹,你怎麽不問問姐姐願不願意?”

寧沅擡起頭,心跳得莫名有些快,等着父親來問她。

她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她覺得沈硯是個好人,但卻也不至于好到讓她以身相許的地步,可她又答應了不在衆人面前駁他顏面……

好難。

可惜她想錯了,寧國公壓根就沒有想問她的意思,而是專橫道:“她這也不願,那也不願,她以為她年紀還小嗎?可以如此肆意妄為?”

寧沅垂眸,有些委屈。

她什麽時候真正肆意妄為過?

“不過是個女兒家,總是要嫁人的,你放眼整個盛京,有幾個青年能比肩沈大人?”寧國公依舊喋喋不休。

“小澤……”

寧沅輕輕遞過去一個眼風。

他還是不要再為自己和爹爹吵下去了。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她雖感激于弟弟會替她着想,可如今是在飯桌上。

她太了解她的父親。

哪怕之後她再私下轉圜,也比寧澤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拂了她爹的面子好。

可寧澤仍惦記着今日聽來的那事。

別看他在家中年紀最小,卻最能體會寧沅的處境。

如若自己不為她出這個頭,那麽這個家裏便無人在意她。

“沈大人是政績斐然,可姐姐又不是一紙邸報!他對政務得心應手,卻未必會事事以她為重!”

寧澤望向一旁正端着酒盞的裴子星。

“若說京中出類拔萃的男子,我看裴将軍就不錯啊。”

裴子星的手一頓,原本平靜的酒面微晃了晃,旋即又感受到自沈硯那處投來的視線。

……怎麽又扯到他身上來了?

為免事态更加混亂,他只好同寧澤道:“我與你姐姐只是朋友。”

沈硯垂眸。

他拿她當朋友,她自己可未必。

“你年紀還小,你懂什麽?”寧國公不耐道,“男兒當在外建功立業,整日守着後宅婦人,算什麽出息?”

“如若你姐姐能為夫君分憂也就罷了,既不能分憂,反需夫君撫慰照顧,那沈大人也不必來求娶她。”

這話沈硯并不認同。

雖說先有國而後有家,可一個男子若連身後家人都不管不顧,又怎麽指望他推己及人地去愛護百姓?

如此得來的功業,只築在對權利傾軋的渴望之上,不過是空中樓閣。

他正欲反駁,卻聽身旁的少女淡淡開口:“爹說得對。”

……她居然認同這樣的說辭?

沈硯朝她投去不解的視線。

只見她垂着眼睛道:“若爹知曉守着後宅,咱們府上早就落寞了。”

“小澤,你該多謝他一心功業,才能換來咱們府上日後鼎盛。”

寧國公面色稍緩:“還是你姐姐看得清。”

寧澤一滞:“姐姐,你……”

“是啊爹,我當然把這些都看在眼中,記在心裏,永生難忘。”

她一字一頓,眉宇間似有些鄙夷。

寧國公剛緩和些的臉色當即一沉,後知後覺寧沅隐隐有些不對。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

“若非爹爹當年對阿娘不管不顧,放任她的生死,又怎能順利把繼母娶進府中,更不會生下小澤。”

“小澤天資聰穎,人又勤勉,如若爹爹多顧及我那已不能生養的阿娘一點,咱們府上的爵位便将無人承襲,可不是要落寞了嗎?”

“你……你放肆!”

寧國公萬萬沒想到她會在外人面前提起這檔子事,猛地一拍桌,震得瓷盤在桌上跳了一跳。

寧沅擡眸,很是平靜地望向他。

她自覺早已看透了她爹的真面目。

可是聽他如此冠冕堂皇地說出來這番話,她還是會憤怒,會不甘。

不知是替她,還是替她那在生命彌留之際,孤獨纏綿于病榻的阿娘。

他自己鑄成大錯,非但不曾反省,反而洋洋自得,且把這樣的言論大言不慚地道于人前。

“爹爹,你別動怒。”寧澧忙起身,走至寧國公身旁替他順氣,小聲道,“這麽多人在呢。”

旋即她擡眼看向寧沅:“姐姐,你快同爹爹道個歉。”

寧沅深吸一口氣,沒有作聲。

寧澧見寧國公已然攥了手,隐隐爆出青筋,趕忙道:“姐,你就不能退讓一步嗎……”

“退讓?”她輕輕嗤笑。

“何為退讓?我從前該退讓的時候難道還不夠多嗎?”

“爹,阿娘很會退讓,她把自己退讓去靈堂的牌位裏已然好多年了。你知曉她付出了怎樣的代價,我不想重蹈她的覆轍。”

寧國公斥道:“我看你何止不會退讓,如今更是連何為謙恭孝順都不知了!”

“你母親從前向我訴苦,說你大逆不道,我看在你平日不争不搶的份上,便從未與你計較,如今看來,你果真兩面三刀!”

“我的母親?”她輕笑一聲,“她給你托夢了?”

寧國公顯而易見地愣了一下。

寧沅始終憋着一汪淚未曾落下,定聲道:“爹你搞搞清楚,我的母親已然過世了。”

“如今的寧夫人只是你的妻子,不是我的母親!”

“你!”

寧國公猛地站起身,擡手便要落在她的臉上。

帶出的掌風自她頰邊呼嘯而過,掀起了她耳畔的碎發。

寧沅認命地閉上眼睛。

可意料之中的巴掌并未落下來。

她稍稍眯起一條縫,見沈硯與裴子星一左一右,鉗制住了她爹的手臂。

寧國公暴怒地掙紮一番,可他如今的年紀,哪裏掙紮得過兩個身強力壯的青年。

“老夫管教自己的女兒,與你們有何關系!?”

“國公爺,話不是這麽講。”

沈硯淡淡瞥了她一眼。

“依您先前所言,女子出嫁從夫,如今我與她雖未行嫁娶,但婚約猶在。”

“她也算半個沈府之人,您說是嗎?”

寧國公蔑視他一眼:“沈大人該不會打算讓老夫看在你的面子上,放她一馬罷?”

“國公爺說笑。”他唇角噙起一抹淺笑,“長輩面前,我哪有什麽面子。”

“她既是半個沈府之人,您便只管教她另一半便是。”

沈硯看向她,蹙眉道:“女子總要嫁人,不論侍奉夫君還是執掌中饋,容貌和腦子便甚為重要,傷不得,動不得。”

“不如這樣——”

“她的上半個人歸于沈府,下半個人,暫由國公爺代為管教。”

說罷,他便松了手,後退一步,順便提醒裴子星道:“子星,莫要插手國公爺家事。”

裴子星擔憂地望了眼垂首不語的寧沅,松開了桎梏寧國公的手。

誰料寧國公并未打算繼續教訓她,只冷哼一聲,坐回了檀木椅上,陰陽怪氣道:“寧沅過去很是溫順乖巧,我看她如今愈發放肆,多半就是在外有人撐腰。”

沈硯沒再說什麽,只承下寧國公的這句譏諷。

他的目的便是讓寧沅免了這一巴掌,至于一個死要面子的老頭口中的刻薄話,他并不在乎。

寧澧感激地望向他。

這便是沈公子嗎?

三言兩語,便能化解一場幹戈。

父親是個極重傳統的男子,沈公子卻偏偏故意套用了他那套女子出嫁從夫的思想,讓他無法反駁。

又以退為進,故意說讓父親去管教姐姐下半。

可女子從足至臀,無一不是私密到僅能給夫君觸碰之處,父親那樣愛面子的人,又怎會去真的碰她這些地方?

若她今生能嫁與沈大人這樣聰慧的男子,哪怕做妾,也不枉此生。

想到這兒,她心跳驟急,怯怯一笑,卻見沈硯不經意地朝她看過來。

兩人視線交錯,她的呼吸頓時一滞。

然而,沈硯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多加停留,僅僅一瞬,便涼涼掃開。

從屋外吹來的風晃了晃屋內明亮的燭火,把他的影子投在牆上的古畫上,拖得長長一道。

出塵靜邃。

沈硯确實無心留意旁的。

他只默默凝着寧沅。

她如今心中明明什麽也沒想,可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自己腦海中被她渲染上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難過。

除此之外,心中亦湧動着一種陌生的情愫。

無關情愛或是欲望,而是心疼和懊悔。

飯後,他前腳剛出寧府的正門,後腳繞去了寧沅的院牆,幾番思慮之下,做出了一個違背禮數的決定。

翻牆。

寧沅恹恹回到小院中,頭也未擡地往房間走,徑直從坐在石桌邊兒等她的沈硯身旁路過,并未發現他的存在。

“寧小姐。”

待攜着甜香的輕紗拂面而過時,他低低喊道。

寧沅止步,有些愕然,回眸見是早已離去的沈硯。

他起身行至她面前。

高大的影子将她一點一點包裹起來。

“是我不好。”

寧沅疑惑地擡起頭來。

……她沒聽錯吧?

他居然會向她道歉?

片刻沉默後,男子語調微沉:“從前,我不知你為何總是逃避我向你求親一事,只當是你的欲擒故縱。”

“我現下明白了。”

“今日是我冒失。”

……???她欲擒故縱?

寧沅抿住唇,懶得與他說話。

正在這時,牆外忽然響起了一曲悠揚笛音。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寧沅細細聽完一曲,本低落的心情稍稍舒緩些許。

“很久沒有聽見過這樣好聽的樂聲了……”她輕輕道。

她素來是個愛恨分明之人。

“罷了,你又不知我爹為人,我與你置氣做什麽。”

“這曲笛子……是你為哄我高興,命人吹給我聽的嗎?”

沈硯看向滿是翠竹的白牆。

牆後的笛音他再熟悉不過,是裴子星。

想來是他看她心緒不佳,故而想以樂聲安撫。

可沈硯難得生出些許私心,沒有當即回答她的問題。

心中一黑一白兩個小人蠢蠢欲動。

一個舞着黑叉,叫嚣着:“她本就屬意裴子星,你可千萬別告訴她!”

一個捧着書卷,溫吞道:“君子坦蕩蕩,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還是說出實情,公平競争為好。”

……等等,競争?

他為何會想着同裴子星競争她?

顯而易見,競争的結果是與她在一起。

難道他真的情不知所起,心悅于她?

寧沅見他凝眉沉思,稍有些頹喪道:“我問的問題有這麽難回答嗎?沈硯,你怎麽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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