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輕響》
著/州府小十三
首發
臨安市今年重新調整了放假時間,暑期只有一個半月。
八月中旬,蟬鳴還在拍打枝桠。
聞聲從教室出來,往一樓政教處去,交競賽課報名單。
上午三節課後是課間操。
剛打了下課鈴,走廊上擠着推推搡搡的學生。
聞聲側頭望了望天,想着不知何時才能兜頭潑一場雨,澆滅這從頭到腳粘膩又悶熱的潮濕氣。
突然手肘一疼,聞聲被身後一個男生撞到。
“對不起。”男生道歉。
聞聲搖了下頭,表示自己沒事。
那男生道過歉後,往旁邊兩步,接着剛剛的話跟身邊的人議論。
“三班李延時又被叫辦公室了,”他語氣誇張,“聽說開學考交了白卷,整整七科,一個字沒寫。”
同行的女生面露喜色:“我不去上操了,現在往辦公室繞一趟,能看到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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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去。”另一女生探頭。
“你倆去看他幹什麽?”
“帥啊。”女生答得耿直,“不然還能看什麽?”
聞聲悶着頭往前走,和那幾個人擦肩而過時,聽到他們還在說李延時。
最開始說話的那男生納悶:“他去年進校的時候成績挺好的,年級第五還是第七來着?”
“不知道,”他身邊的女生聳肩,“可能家裏有錢,不想學習了吧。”
......
“聞聲!”身後突然有人喊她。
聞聲停下腳步。
班長周佳恒從身後追上她:“報名單上有幾項我給你說錯了,班頭那兒有打印機,他喊你去辦公室直接再打一份,重新填。”
聞聲想了想,點頭,轉身往王建國辦公室去。
剛走出去,又被周佳恒叫住:“我剛從辦公室出來,班頭還在罵李延時。”
周佳恒比了個小心行事的動作:“他心情不好,你小心點。”
聞聲有些木楞地再次點了點頭。
高二文理分班,聞聲原先的班被打散組成了文科班,她則被提出來插進了理科三班。
因為競賽集訓晚開學了一周,聞聲今天才到學校。
班裏都是生面孔,從早上坐進教室到現在,她也只記住了周佳恒一個人的名字。
“去吧,有事兒跟我說就行。”周佳恒一面倒退着往樓梯間拐,一面揮手揚起“十二顆牙齒”的燦爛微笑。
能當班長的人,要麽是喜歡當官,要麽是因為純熱心。
很顯然,周佳恒屬于後一種。
聞聲低頭又看了兩眼報名單,轉了方向,往走廊盡頭的辦公室去。
兩分鐘後,聞聲走到辦公室門口。
擡手正準備敲門,裏面傳來“嘩啦”一下——卷子摔在桌面的聲音。
辦公室的門關了一半。
這聲音從門縫裏蕩出來,劃破此時無人的走廊,格外刺耳。
聞聲握上門把,猶豫要不要現在進去。
遲疑間,王建國的咆哮夾雜着拍桌子的響聲,再次從門縫裏傳出來——
“七張卷子,你好好寫哪張不拿高分???”
“你瞅瞅現在是不是比你自己的臉都白!!”
“什麽叫紙本來就比人皮膚白?!”
“其它卷子還知道寫名字,為什麽數學卷連名字都不寫??
“睡着忘借筆了??!你怎麽不把自己忘家裏!!”
......
隔着半個門聞聲都感覺到了那被甩到臉上的感嘆號。
全年級十二個班的班主任都在這個辦公室,屋子大,王建國的桌子又靠裏。
挨訓的那人回答的聲音不高,從頭到尾聞聲只能聽到王建國一個人的怒吼。
能掀房頂的那種。
聞聲握着門把的手再次松了送,低頭看手裏的單子,這報名單......競賽課的老師說這個課間就要拿過去。
想了下,聞聲硬着頭皮,叩了兩下門。
随着被叩的動作,門往裏動了動,開了一半,空調的涼風從裏撲出來。
沁心涼的風裹挾着王建國的怒火,和身後的燥熱形成鮮明對比,讓聞聲不自覺地打了個激靈。
她一只手還搭在門把上,往裏邁了半步,恭敬地叫了句:“老師。”
桌子後略微謝頂的中年男人,将軍肚劇烈地起伏着,臉染得通紅。
他撐着桌子往門口看:“聞聲?進來。”
聞聲手從門把上滑下,推開門,往裏走了兩步,下意識擡眼掃了下站在桌前的人。
男生背對門口,沒有因為她剛開門的聲音回頭,仍舊維持着手插校服口袋,微揚下巴的站姿。
明明青春期男生都不愛剪的圓寸,頂在他腦袋上卻有種莫名裝逼的帥。
配合剛剛王建國那一頓靈魂拷問,聞聲就覺得吧,這人挺幾把拽的。
“既然老師還有工作,那我先走......”那男生張口。
王建國一把抓過桌上的卷子甩他身上:“走什麽走,給我站這兒反省!!中午之前你爸媽不過來我就讓你退學!”
“砰”一聲,王建國把自己的手機丢到桌子上。
那手機在桌面上旋轉跳躍了兩圈,滑到李延時面前停住。
“喲,”李延時笑了聲,撈過來,“那他們還真不一定來。”
王建國拍桌子:“不來也給我打,打到他們來!”
王建國這聲怒吼劈頭蓋臉砸過來,讓已經走到桌子旁的聞聲吓了一跳,她手微微一抖,報名單從手裏滑了下去。
下一秒,側後方正撥電話的男生擡頭,目光在女孩兒身上落了一下,緊接着是帶點混的笑。
笑聲很輕,夾在窗外廣播和王建國的叱罵裏十分不明顯。
但大概因為笑的是聞聲,所以她還是聽見了。
聞聲回頭,看了側後方那人一眼。
自己這聲笑被聽到,那男生貌似也有些意外。
但他既沒尴尬也沒回避,頂着聞聲投過來的目光擡了下眉。
“看什麽看??”王建國摸了摸自己的保溫杯,又掂了下桌子上的文件夾,佯裝要拎東西砸李延時,“打你電話!”
李延時收回和聞聲黏在一起的視線,“哦”了一聲。
“哦”得随意,能把人氣死。
眼看着王建國下一秒又要跳起來罵人,聞聲撿了桌子上的筆:“老師,周佳恒跟我說有幾項填錯了......”
王建國一口氣梗在喉嚨裏,頓了頓,點了下旁邊的桌子,對聞聲道:“桌子上有新的,你照着周佳恒那份重新填一下。”
對聞聲說的這句話明顯比剛剛對李延時的時候,态度好了太多。
聞聲點頭,拿着筆走過去。
旁邊的這張桌子應該是個空位。
橫七豎八地扔了很多落了塵的書和練習冊,右手邊還有個倒了的文件架。
聞聲把桌面上的東西稍微規整了一下,坐下來。
另一側,王建國兩手撐上桌子,重新看向李延時。
一分鐘後,垂首搗鼓了半天手機的男生擡起頭:“我不會背我爸媽電話號碼。”
“”
空氣有一瞬間的寂靜。
連頭頂呼呼作響的電扇都很應景地卡了一下。
聞聲筆沒停,但耳朵動了動。
在聽到王建國大喘氣的聲音時,很認真地考慮了一下要不要撥個120。
老師被學生氣死究竟算不算工傷?
“你等着,”王建國揚手使勁兒點了李延時兩下,“我現在去政教處查你爸媽的手機號!”
說罷甩了手往門口去,小皮鞋把深紅色的木質地板踩得“咔咔”響,發頂翹的撮毛随着他走路的步伐在空中搖擺了兩下。
随後,“砰”一聲巨響,王建國帶上了辦公室的門。
房間裏回歸死一般的寧靜。
角落裏的立式空調用了好幾年,扇葉每搖頭到最左側便發出“吱呀”一聲,像被命運掐住脖頸的鴨子。
男生撈過桌子上的遙控器,對着頭頂瘋狂轉着的電扇按了按,表情不大耐煩。
扇葉旋轉的速度逐漸變慢,十幾秒後,慢悠悠停下。
房間裏狠人,空調溫度開得再低,也趕不走八月酷暑的潮熱。
聞聲摸了下後頸的薄汗,右手沒停,比對着周佳恒的那張報名單重新填信息。
筆尖劃過紙張,發出“沙沙”聲,和老式空調機吹風的聲音糾纏在一起。
兩分鐘後,聞聲從座位上站起來,兩步走到王建國桌子前,張望了一下。
辦公桌前的男生擡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兩秒後垂眸,接着去翻自己的報紙。
手上的報紙被他翻得“嘩啦”響,聞聲懷疑那上面的字沒一個過到了他的眼睛裏。
聞聲目光收回來,側頭掃了眼牆上挂着的鐘。
離下操還要十幾分鐘。
她把手上的報名單放下,抵着桌子站好。
想着等王建國回來蓋完章再走。
左側的窗戶半敞,時不時撲進來一股粘膩的熱風。
和空調涼氣混在一起,觸感很奇妙。
桌子前的兩個人并排站着,中間隔了一米。
然而沒兩分鐘,一陣突兀的電話鈴聲響起。
聞聲看到左側的人像變戲法一樣從褲子口袋摸出來一個手機。
她有一絲錯愕,剛剛讓給父母打電話的時候他不是說自己沒帶手機嗎?
男生接起,另一只手還在慢悠悠地翻報紙——
“沒,還在辦公室。”
“換座位?讓溫九儒幫我把桌子搬了。”
“不是搬書,是搬桌子,那桌子我用習慣了,不想換......”
正說着,他的聲音突然停了一下,緊跟擡眸,觑了身旁女生一眼。
仿佛電話裏的內容跟她有關。
聽筒那端的曹林:“幫個忙,我同學想追聞聲。”
“誰?”李延時左手抄進口袋,往左,靠上身旁的架子。
“聞聲。”曹林解釋,“就是今天才到你們班的那個女生,年級第一,學習賊他媽好,還長得賊漂亮。”
“嗯。”李延時應了一聲,目光突然投向斜前方的女生。
剛剛王建國是這麽喊她的來着?
女生拿了筆,正彎腰在本子上寫東西。
她脊背單薄,白色的校服襯衣挂在身上有些晃蕩。
曹林在那端死皮賴臉:“求你了哥,就幫忙約個時間,讓我朋友表下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