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不誇了。”聞聲輕咽了一下嗓子, 看着李延時,“都跳完了。”

男生屈着手指在屏幕上打字,微垂的眼睫下, 眼風依舊涼。

“那你可以等下一輪跳的時候再誇, 跳一輪誇一輪,一直誇到決賽。”

“不是厲害嗎?”李延時面無表情地望向聞聲,淡聲, “全世界第一最厲害。”

“.........”

“目瞪口呆”這種表情難得地在聞聲臉上閃了下。

神經病。

她什麽時候說全世界第一最厲害了?

中二病晚期。

還是治不好的那種。

在被廣播環繞的音樂聲裏,以及遠處塑膠跑道的叫喊聲和近處閑聊的嘈雜人聲裏, 兩人再度對視了幾秒。

初秋, 八點半的清晨, 清風明朗,帶着露水氣。

男生兩腿大開,兩肘支在膝蓋上,眉眼微挑,即使是在此時此景下一個偏頭看的動作, 仍然帶了懶散又狂妄的模樣。

聞聲先一步移開視線。

她覺得自己和李延時可能先天八字不合,說三句要吵兩句半。

Advertisement

“衣服穿上。”男生轉回去之前,瞥她一眼, 這麽說。

就不穿。

聞聲揚手把外套丢在了李延時懷裏。

她扔得不重, 但李延時正低頭看手機,沒想到她冷不丁來的這動作, 自然是楞了下。

兩秒後, 反應過來, 懷裏這是聞聲剛搭在腿上的衣服。

李延時伸手拿起這衣服, 掂了兩下,突然好笑。

這麽久以來, 第一次見聞聲有脾氣。

他還以為她聽不懂人話,沒正常人的情緒也不會發脾氣。

“什麽意思?”李延時揚了揚手裏的衣服,挑眉問她,聲音裏帶了點痞勁兒。

“沒什麽意思,”聞聲心裏有氣,又不知道怎麽發,伸手把衣服奪了回來,白李延時一眼,“煩你。”

李延時手上一空,這回是真被聞聲逗笑了。

從上小學四年級,就沒再聽過有人生氣的時候說這兩個字。

聞聲這人的“閱歷”和與人相處的知識到底停留在幾歲?

這面李延時想不明白,那側聞聲更想不明白。

她盯着眼角眉宇都沒了剛那層涼氣,甚至唇角微扯的男生......

開始仔細揣測,李延時是不是有受虐傾向。

別人對他好脾氣,他生氣,別人對他生氣,他又開始笑。

神經病。

聞聲在心裏又罵了一句。

-

在看臺上坐了會兒,李延時被王啓勝叫走讨論首發上場的戰術。

籃球賽九點半開始,十分鐘一小節,只打三個小節。

李延時跟等下一起上場的幾個人讨論完,再回到看臺上,聞聲已經不在了。

“她去哪兒了?”李延時問一旁的文童。

文童正在跟周佳恒讨論她哥到底能不能拿第一,聞言仰頭看過來。

“聞聲說有點緊張,想去自動售賣機買瓶牛奶,平複一下心情。”

“什麽緊張?”

“四乘一百米接力。”文童解釋,“她以前從來沒參加過運動會。”

李延時微壓下巴,表示知道了,接着長腿一跨,在自己原先的位置上坐下來。

遠處塑膠跑道上,正在進行女子四百米的比賽,裁判員站在終點,叼着哨子揮旗。

右側跳高場地的旁邊圍的人更多了些,大概都是去看最後一輪的。

“你不去看你哥比賽?”李延時問文童。

文童搖了搖她那頂着學生頭的腦袋,示意了一下手裏的外套:“不去了,我怕聞聲回來找不到我。”

說罷,文童抛下周佳恒往李延時的方向挪了點:“聞聲最近因為考試,心情一直都不好,現在又要參加從來沒參加過的比賽。”

“你要不要去看看她?”文童提了建議之後,還很熱心地指了指遠處操場右側的綜合樓,“聞聲就是去那兒買牛奶了......”

後半句剛說了一半,正在翻王啓勝那本練習冊的男生擡眸,看過來。

李延時食指撩着本頁,事不關己的樣子:“我為什麽要去看她?”

“”

文童心裏無限撇嘴,心想你等會兒可別打臉。

聞聲去了好一會兒都沒回來,文童被同學叫下去給文越送東西。

她走之前把懷裏聞聲的衣服塞給周佳恒,囑咐他如果十分鐘後聞聲還沒回來,讓他去看看。

周佳恒乖乖點頭。

從書包裏掏出單詞本和賽制表,時刻盯着場上的動向,招呼參加各個項目的同學提前準備。

文童剛走沒兩分鐘,半個多月沒上學的溫九儒回來了。

他從左側樓梯上上來,站在欄杆前,掃了眼座位,待看到李延時的位置時,沒有猶豫,朝他跨了過來。

“想起來上學了?”李延時收了手裏的東西,往左邊挪了點,給溫九儒騰位置。

“手續剛辦完。”溫九儒在李延時身邊坐下,“下個星期我轉國際班。”

李延時怔了下:“打算出國?”

溫九儒點頭,又問他:“你呢?”

“我才不去。”李延時把王啓勝那練習冊随手丢開,兩手撐在身後,半仰着看向遠處的操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想幹什麽。”

“走特招,進軍校?”溫九儒納悶,“就那麽喜歡那些破飛機?”

李延時松了撐在身後的手,笑了下::“怎麽能叫破飛機。”

李延時念這事念的久,為這個沒少跟家裏吵架。

袁娅作為控制欲極強的母親一直希望李延時能出國深造,今後進家裏的公司。

但李延時不願意。

他中招報的是附中,因為附中高三有對口軍校的提前批招生。

但袁娅想辦法改了他的志願,把人調到了二高,為此,有半年時間李延時都沒怎麽回過家。

溫九儒目光也轉向遠處的操場。

深紅色塑膠跑道的裏側,青綠色的足球場是新換的草皮,有學生踩在內側松軟的青草地上,陪跑正在比賽的隊員。

“有沒有想過跟家裏犟了半天勁,最後進不去軍校怎麽辦?”溫九儒忽然問。

戰鬥機飛行員,這玩意兒還是挺難當的。

“那就算了。”男生打了個響指,伸懶腰,目光從遠處的跑道上轉回來,看溫九儒:“但總要試試不是嗎?”

試一試。

少年人總要有少年人的肆無忌憚與狂妄。

溫九儒偏開視線,想了兩秒,彎腰去拿李延時腳邊的可樂瓶。

瓶子剛拿起來還沒打開,被李延時兩指挑着捏了回去:“要喝自己買。”

溫九儒頂了頂眉心,一臉無奈:“我昨天一夜沒睡,你能不能不要這麽多事兒?”

男生之間互相喝個水而已。

要不是實在懶得動,溫九儒也不想碰李延時的東西。

李延時擡腕,看了眼時間。

“要喝什麽?”李延時突然放了手裏的瓶子,腿一收,從座位上站起來,“我去給你買。”

溫九儒像看神奇動物一樣看着他:“你去?”

李延時随便點了下頭:“腿坐麻了想走走。”

“你去哪兒買?”溫九儒又問。

李延時揚下巴示意:“綜合樓下面有自助販賣機。”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李延時忽然這麽好心,但能得他一次服務,真是不容易。

溫九儒按了下通宵後跳着疼太陽穴,随口:“水就行。”

說完,只見李延時沒馬上走,而是往右兩步,勾了周佳恒懷裏的衣服。

周佳恒正在核對項目時間表,因為懷裏這突然一空,擡了頭,虛指着李延時手上的外套:“這衣服剛文童說讓我去找聞聲的時候帶給......”

“嗯。”李延時垂首把自己沖鋒衣的搭扣拉上,“溫九儒非讓我去幫他買水。”

溫九儒:?

“哦哦哦好。”周佳恒了然,“那你順便去看看聞聲。”

拉好拉鏈的大少爺,一副不情不願但被逼無奈,臉上寫着“都是同學總不能真不管她死活,那我行行好去看一眼吧”——的表情點了下下巴。

“好吧。”李延時回答,語氣頗為為難。

溫九儒:

-

聞聲說是來買牛奶,其實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平複一下心情。

從報項目到現在,有兩三周時間,她每晚都有去操場跑步。

聞聲的身體素質不算差的那一類,又經過半個多月的訓練,速度上并不算慢。

但......大概是受最近幾次競賽小測的影響。

聞聲越來越發覺,并不是每件事情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不是努力學習,就能拿到想要的成績,也不是用心訓練,就能跑出理想的名次。

一路順風順水走過來的人,遇到這樣的挫折,總會有些挫敗。

翻過去了,人生就會往上更上一層,翻不過去,就會掉進無盡的漩渦,再也爬不上來。

聞聲輕喘了一口氣,頭頂上販賣機的隔板玻璃,右手摸上投幣的地方塞了幾個鋼镚進去,想再買一罐牛奶。

清脆的“叮當”聲後,硬幣落進去,售賣機發出機械推拉的悶響,玻璃櫃裏,機器爪子把紅色的易拉罐推出來。

“咣當”一下,旺仔牛奶掉在身下的取物櫃裏。

聞聲松開握着機器邊沿的手,彎腰,準備從取物櫃裏把牛奶拿出來。

然而身後腳步聲響起,帶了深綠色護腕的手先她一步頂開取物櫃的門,把牛奶拿了出來。

聞聲錯愕間,懷裏被抛了衣服。

李延時道:“文童讓拿給你的。”

男生的手臂蹭着聞聲的耳朵過去,她下意識擡手撓了下耳尖。

李延時轉了個身,後背靠在售賣機上,單手扣了易拉罐的環,把牛奶遞過去,揶揄:“就跑個接力,你緊張什麽?”

綜合樓一層的角落,全敞開式的走廊,左手邊盡頭的那棵巨大槐樹,擋住了晌午時分有些灼人的日光。

因為李延時的突然出現,她怔楞在原地,沒去接那已經被打開的牛奶罐。

靠櫃而立的人,一手插在口袋,另一手上的易拉罐又往她眼前遞了遞,眼睛裏浮了常見的不耐煩:“手酸。”

聞聲意識過來,雙手接過去,慢吞吞地遞到唇沿,喝了一小口。

“說說,為什麽緊張?”李延時手敲在身後的玻璃櫃面,懶散的語氣。

許是正在修繕的空曠走廊只有兩人,又或者是聞聲剛剛獨自想了太久卻沒有答案。

總之——遠離吵鬧的操場,在這個被庭院枝桠包裹的綜合樓一層,聞聲突然有些想講一講,這麽多天一直困擾自己的問題。

“事情沒有按預想的發展,我不知道該怎麽做,”聞聲唇壓着易拉罐的邊緣,垂眸看着腳下的地板,微微皺眉,“我不喜歡結果無法掌控的事情。”

比如努力之後卻總也考不好的小測,再比如不知道會得第幾的比賽。

李延時抱胸,看向身前的女孩兒。

披肩長發被紮成了慣常的高馬尾,她微微低着頭,頂着顆毛茸茸的腦袋,像迷了路的困頓小獸。

李延時思考了兩秒,上前半步,手指頂着聞聲兩側的太陽穴把她的頭扶起來。

随後手揣回口袋,俯身和她平視。

驀然靠近的男生,氣息萦繞間,聞聲毫無征兆地晃了神。

說不上來是什麽味道,但讓聞聲想到了幹淨清涼的薄荷糖。

身後百米外是各種加油助威的吶喊聲,其中夾雜着并不明晰的哨聲,被風吹起,蕩在空中,又随風飄飄悠悠地鑽進此刻的教學樓走廊。

那處的喧鬧,恰好襯托了此刻的寧靜。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男生在此刻的寧靜裏開口,微啞的音色讓此刻的他顯得異常認真,“正因為結果未知,比賽才迷人。”

“你的生活也是。”他食指輕點在聞聲的肩頭,“你永遠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樣的事,也永遠不知道明天會遇到什麽樣的人,正是因為這樣,生活才有趣。”

聞聲下意識“嗯?”了一聲。

恍惚間覺得,李延時好像在帶她破窗而望,她從未接觸過的領域。

李延時直起腰,屈指輕磕了一下聞聲的眉心,語氣恢複了一向的懶散——

“還有你的考試,想不通的問題先放一放,說不定某天走在路上靈光一現就有了思路,或者放棄你不擅長的這一部分,把其它知識點抓得更牢,保證不丢一分。”

“不要固步自封,走出來一點,考高分的方法和途徑不止有一種。”

“不是非要卡着六點四十五去食堂才能買到雞蛋餅,也不是買不到雞蛋餅就不能用其它早餐代替。”

“聞聲,生活有很多種可能。”

李延時的聲音混着含混的笑意,玩世不恭的腔調壓在他的每一個尾音。

有一瞬間,溫聞聲恍惚間覺得,有什麽東西裂開了一道縫隙,而在縫隙的那側,有着異于任何時刻的亮光亮。

接近九點,陽光跨越白雲的遮蓋,從聞聲身後敞着走廊洞口鑽進來。

灰色的水泥地板印下兩人糊在一團的黑影。

而日光俏皮,從周圍的空氣一路溜到此刻男生的眼睛裏。

他還保持着垂眸看她的姿勢。

男生有着深成墨色一樣的瞳仁,陽光在這片黑色裏點了簇金色的光。

微涼的風從聞聲耳尖輕輕略過。

大概是因為太喜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聞聲向來對周遭的一切都不敏感,無論是聲音還是色彩。

但這一秒鐘,她像是能聽到四散在風中蒲公英的叫喊,以及區別出面前男生黑眸裏的淡金色日光和掉在操場草地上的陽光之間——的細微差別。

因為太過神奇,所以她記住了這一秒鐘世界裏的任何聲響。

“至于你的比賽......”

李延時拖長了調子,有些慢慢悠悠。

他慢條斯理地脫下自已的一個護腕,拎起聞聲的小臂,套了上去。

緊接着,再次俯身,視線撞在聞聲的眼睛裏,輕笑着:“你我約定一下,如果等下籃球賽我們贏了,你的接力就不要緊張?”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