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21和3.22日的
第38章 3.21和3.22日的
聞聲坐下後習慣性地伸手從抽屜裏掏書, 剛文越給的名片被她随手放在了桌子上。
三張A4紙連在一起的英語卷子,被李延時從左到右鋪得很開,前後翻頁時不小心蹭到那名片, 男生眼神無意識地往那處落了落。
白底黑字, 頂頭的醫院和科室都印得很顯眼。
李延時視線移開,垂眸邊掃題幹邊接着往裏填選項。
最近發的練習冊和卷子都多,聞聲的抽屜被塞得很滿, 她彎腰找了一會兒,才把這周末的作業從最底層抽出來。
兩手按着卷子, 剛在桌面上鋪平, 聽到身旁人問她。
“你病了?”
聞聲壓卷子的手停住, 慢半拍地轉頭,看向右側的人。
男生左手插在衛衣口袋,另一只手捏着筆,輕晃腿,讀一道題填一個選項。
聞聲一懵:“什麽?”
李延時用手腕蹭着卷子往左側移了點, 寫下一面的習題,左手從口袋裏掏出來,在名片上點了點:“這個是什麽?”
“名片。”聞聲順着李延時點桌面的動作, 往那卡片上看了一眼, “剛文越給我的。”
“給你這個幹什麽?”李延時問。
聞聲答:“家裏人生病。”
聞聲不習慣跟誰訴苦,聞清鴻的病自然也不可能誰問她她都解釋一大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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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聲直來直去的性子, 讓她從來是想說什麽和不想說什麽都寫在臉上。
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李延時的目光在女孩兒臉上掃了兩下, 薄唇輕抿, 沒說話, 低了頭接着寫題。
說是給李延時補課,事實上李延時問她的東西很少。
整個上午, 男生寫完了兩張英語卷子和這周末的所有語文作業,期間只問了聞聲兩道完形填空裏的選擇題。
那題選得......十分敷衍,就像做完了作業突然想到還有補習這茬,為了做做樣子随便劃拉了兩道問的。
“就這兩道嗎?”聞聲不确定地看向李延時,“沒有別的了?”
男生随便點了兩下頭:“嗯。”
聞聲合了錯題本,擡頭看了眼前黑板上挂着的鐘。
十一點半,午飯時間。
“嘩啦”兩下,右手邊的大少爺随手撩着筆記本裏的紙張:“你中午,”
聞聲剛看過去就被抽屜裏震動的手機拉回注意力。
陪聞清鴻看病的遠方表叔帶來了兩個消息,一是聞清鴻腎功能确實不太好,往後可能要定時做透析,二是當前需要做一個手術,但主刀醫生很難約,手術要排到下個月才能做上。
聞聲心下一沉,食指指尖無意識地敲在手機背部,重重地嘆了口氣。
即使早有心理預期,但猝然得到這樣的消息,一時還是難以接受。
更何況下個月才能手術的話……聞清鴻還要在上海呆一個多月。
無論是住宿還是複診,都是問題。
她擡手揉上太陽穴,在消息欄裏敲字,回了個簡單的“收到”扣了手機。
手機放下兩秒想起來剛李延時說到一半的話,轉過去問他:“你剛說什麽?”
男生收了在她身上的目光,右腕用力,在靠着桌沿的筆記本上龍飛鳳舞地寫下一行字:“問你中午吃什麽?”
聞聲現在哪有心思吃飯。
她兩臂搭在桌面上,微有些脫力地向下趴了趴,給了回答:“不吃了。”
幾行字幾乎占了一頁紙的人停了筆,蹙眉看過來。
聞聲額頭抵在小臂處粗糙的毛衣布料上蹭了蹭,聽到李延時問她。
“你今天怎麽回事?”
一上午時不時看手機,頻頻走神。
聞聲頭埋在臂彎裏,搖了一下不太想說。
片刻後,輕呼了一口氣,又解釋:“心情不好。”
斜前方的椅子“咣當”一下被人撞在李延時的前桌沿。
汗濕氣混着泥土味席卷而來。
王啓勝剛打了球回來,靠在李延時的桌子上問他去不去吃飯。
聞聲一直在想剛剛的短信,擔心聞清鴻的手術情況,沒注意身邊兩人的對話。
等她再回過來神,右側的人和王啓勝已經不見了。
她雙肘撐在桌子上,阖眼輕按了下眉心。
中午飯聞聲到底是沒去吃,文童說幫她帶,她也拒絕了,實在沒胃口。
做了張數學卷子,又趴在桌子上睡了半個小時,再醒時李延時已經吃過飯回來了。
大概是心情不好,聞聲這覺睡得有些懵。
她側臉蹭了蹭毛衣粗糙的紋理,迷蒙地睜開眼睛。
入眼的先是從走廊一側的窗戶射進來的日光,再接着是攏在光暈裏身旁人的側臉。
男生的臉型輪廓硬挺,從鼻骨到下颚的線條都利落幹淨。
不同于女生纖細的脖頸,前頸中部突出的喉結昭示着少年人的特征。
聞聲失神了片刻,無意識地揚起手,遮了眼前刺眼的陽光。
待驟縮的瞳孔适應了這光線,視線終于再次聚焦,聞聲看到眼前的人偏頭看了過來。
男生唇線繃得很直,蹙了眉,貌似是想說什麽。
“聞聲,出來一下。”
文越從另一側的過道繞過來,喊了她一聲。
聞聲眨了兩下眼睛,目光終于從攏在李延時身周的這光亮裏收回。
轉了頭,回歸此時此刻煩悶而昏沉的教室。
眼前驟然失去的明亮,讓她不由得又想到半個小時前的沉悶心事,胸口像憋了一股氣,心再次往下墜了墜。
“有什麽事嗎?”聞聲按着桌子站起來,看向文越。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教室。
文越不知道從哪裏得知聞清鴻手術做不上的事情。
說家裏幫忙聯系了臨安的兩個私立醫院可以幫聞清鴻做手術,但因為設備問題,時間上最早也要排到半個月後。
這個時候沒必要矯情,聞聲點頭,說問一下聞清鴻願不願意回來在臨安的醫院排期。
教室裏王啓勝剛從廁所回來,兩只手還挂着水珠。
他撞進椅子裏,邊甩手邊跟李延時說:“聞聲她爸好像生病了,在上海的醫院排不到手術。”
“嗯。”李延時記筆記的手沒停,一行字比一行寫得草。
“你舅舅是上海哪個醫院的副院長來着?”王啓勝回憶着,“你打電話問問,幫幫聞聲。”
男生寫字的手一停,筆杆橫着叼在嘴裏,斜了眼窗外。
目光落再回來時,一手翻書對照錯題,一手寫解析,抄字的速度比剛剛更快了點。
“不是有人幫她呢嗎?”李延時的聲音吊兒郎當。
王啓勝抽了李延時桌子上的紙抹手:“文越找的人不行,說還是要排到半個月後。”
話音落,王啓勝看李延時沒反應,用紙揉了把嘴轉了回去。
尋思李延時估計是不想管。
畢竟聞聲被李延時抓到為了競賽題“賣”消息那事兒他是知道的。
大少爺沒受過這委屈。
不再想管聞聲的事很正常。
況且讓李延時這公子哥開口求人,怕是比登天還難。
王啓勝這樣想着,掏了手機想再問問文童聞聲家裏的情況。
消息剛發出去沒兩秒,椅子被踹了下。
王啓勝捏着手機擰了身體看過去。
“哪家醫院?”皺眉寫題的人擡了眼,問道。
聽到這話,王啓勝抹了把手,忙不疊地去翻聊天記錄。
聞聲昨天晚上睡覺前忘了給手機充電,和文越說完話回來,把手機從桌肚裏掏出來才發現已經自動關機了。
她拇指壓在開機鍵上嘆了口氣,想着諸事不順這個成語果然有它的道理。
聞聲斟酌了一下,望向一旁的李延時:“能用一下你的手機嗎?”
男生看過來。
“我想給家裏人打個電話,”聞聲指了下桌肚,解釋,“手機沒電了。”
李延時頭轉回去,右手筆尖壓在本子上勾畫着錯題,上身半側,讓開被擋住的抽屜。
聞聲少有的心領神會,直接傾身,手伸進李延時的桌子裏,去摸他的手機。
手臂擦着男生外套寬大的前襟過去時,聽到他的聲音:“密碼258804。”
不含笑的悶啞嗓音,一如既往的冷而硬。
聞聲拿着手機從前門出去,站在走廊上撥了兩通電話。
花三分鐘時間給聞清鴻簡單地講了下情況,再回來時手機還給李延時,心裏卻仍舊沒辦法安寧。
即使聞清鴻從上海回來去了文越介紹的醫院,準确的手術時間也還是沒辦法完全定下來。
不确定因素太多,聞清鴻的手術一天不塵埃落定,聞聲的心就一天懸着沒辦法落下。
聞聲剛在位置上坐下來,身旁的人便放了筆起身。
她下意識仰頭看過去。
李延時單手捏着手機,拇指點在屏幕上,像在發消息。
看到女生看他,敲字的空檔垂眸解釋了一句:“我出去打個電話。”
聞聲心裏有事,仰頭這一下是下意識的動作,李延時真正回答什麽她沒往耳朵裏過,更沒往心裏去。
她把過了中線的書往自己的桌子上挪了挪,繃了唇沒說話,低頭從書包裏抽習題冊。
李延時這個電話打得有點久。
聞聲心裏不靜,寫題的過程擡了幾次頭,看到走廊上的人還是那副手插口袋的閑散樣子。
他腳尖抵着走廊外側的前面,一面聽電話一面點頭說着什麽。
一通電話打完,手機拿下來回了幾條消息,再次撥號打出去。
如此反複了幾次,像是事情有些棘手。
難得看到李延時耐着性子辦什麽事,聞聲不自然地多看了兩眼。
男生再回來時,身上已經被正午的陽光曬透,沒了陰暗教室裏的濕冷氣,周身暖洋洋的,帶着日光的幹燥味道。
“你家人的電話。”
李延時右手轉着筆坐在位子上,左手上的手機磕了下桌面,朝聞聲遞過去。
聞聲一愣,想着許是剛用李延時的手機打過電話,聞清鴻又有什麽事,看她手機關機,就回撥到了這個手機號上。
“爸?”聞聲接起電話叫了一聲。
“是我,聲聲。”表叔在電話那端開口,聲音有難掩的喜悅,“手術排期排上了,一個返聘的教授明天提前一天到上海,可以多做一臺手術。”
聞聲驚喜過後,松了一口氣:“明天就能做上是嗎?”
“要明天晚上了,”表叔也笑,“什麽時候都行,總比再等一個月好。”
壓在聞聲心裏的石頭一下子消失,她輕擰着毛衣的袖子往後靠了靠,身體放松下來,連帶着說話的語氣都輕快了幾分。
“嗯,是比多等一個月好。”聞聲笑道。
“對了,是你那個同學幫的忙嗎?”表叔問,“我聽護士說,是有人給這醫生打了電話,他臨時改的航班。”
聞聲扯着毛衣袖口的手松了松,想到先前那通電話裏提到過的文越。
她抿了抿唇,舉目望向第一排男生的背影,默了兩秒,垂了眼睛,溫聲道:“可能是。”
表叔在那端連應了兩聲,老實巴交的人也不會說什麽漂亮話,只是囑咐了聞聲好幾句,讓她好好謝謝人家。
聞聲點頭:“我會好好謝謝他的。”
“畢竟幫了我們這麽大的忙。”她低喃。
話音落,聞聲察覺身旁的人撩眼皮看了自己一下。
聞聲不疑有他,臉上莫名,回看過去。
兩人視線在空中短暫地相觸了一秒。
聽筒裏傳來表叔喊她的聲音,聞聲收了目光,繼續聽那端的人講話。
挂了電話,聞聲把手機朝李延時遞過去,往文越那側又看了一眼,空着的那只手伸進抽屜裏摸了摸,掏出來兩盒牛奶和一個很小巧的十字繡挂飾。
十字繡挂飾有半個手掌那麽大。
花紋不算複雜,但重在精致。
右手舉着的四方塊半天沒人接,聞聲不得已偏頭提醒了一句:“李延時,謝謝你的手機。”
李延時接過去,随手扔在了抽屜裏,緊接着在即将要轉回去時頓住,視線落在聞聲懷裏的東西上。
他薄薄的眼皮擡了擡,眼神在那東西和女生的臉上掃了兩下,問道:“你拿這麽多東西幹什麽?”
男生雖然臉上沒什麽表情,說話的語氣卻不兇。
但不知道為什麽聞聲抱着東西的手一緊,沒來由的心虛。
她輕擡了下手,指向前方的第一排,模糊道:“想送給文越......”
“你送他東西幹什麽?”男生臉忽然冷了個八度,毫無預兆地問了這麽一句。
聞聲一愣,被打斷了話,也不太高興:“他幫了我忙,我總要謝謝他。”
這話一出,沒想到李延時比她更不高興。
男生像是意識過來什麽似的,臉色比剛剛更難看了幾分:“他幫你什麽忙了?”
“你說什麽......”
“是他幫的你忙嗎?”李延時聲音又提了半度,“還送東西,你瘋了吧。”
這句話輕飄飄地砸在地上後是兩秒短暫的沉默。
空蕩蕩的教室,聞聲耳邊就回蕩着“你瘋了吧”這句話。
帶了語氣并不算好的回音。
本來就因為心情不好郁結了一上午,此時聞聲剛燃起的好心情被徹底攪散。
她深呼吸,吐了口氣。
牛奶盒和裝飾扣往桌子上一放,發出“砰”的一聲輕響。
女生臉色平靜,眉眼間沒有一點溫和笑意。
很難想象,極致清淡的長相卻能精致好看到這個地步。
“李延時,你能不能好好說話。”聞聲是真的有點生氣。
她事情多的要死,因為聞清鴻的手術心裏翻來覆去坐了好幾趟的山車,這會沒招誰沒惹誰卻還要聽李延時嗆人。
心裏的氣湧上來,實在是沒辦法當做聽不見。
“你有什麽意見就講,有什麽不高興的就說。”往外倒了兩句話,聞聲的臉色沒再像剛剛那樣凝固成冰,“能不能不要總是毫無理由的發脾氣?”
周六的教室本來人就不多,有幾個上午在這兒上自習的趁着中午吃飯的時間也溜回了家。
這會兒坐在班裏的也就不到十個人。
稀稀拉拉地分散在六十多個座位的教室裏,顯得很冷清。
聞聲聲音不大,但落地有聲。
雖然方圓幾裏外的其他人聽不見,但李延時聽得一清二楚。
聞聲看到自己這話說完,半米外和她視線對視線的人喉結滾了滾。
緊接着像是強行把要發的脾氣忍了回去,心梗了一下。
黑着臉,格外艱難地吐了幾個字出來:“我不是沒理由。”
李延時一個字一個字往外扔得生硬,聞聲也聽得困難。
她實在沒辦法用沒頭沒尾的這幾句話組成一個完整的事件。
“所以你到底在生什麽氣?”聞聲擰着眉,仍舊是霧裏看花的困惑。
但對于眼高于頂過了十幾年的人來說,放低姿态,說軟話,怕是這世界上最困難的事情。
聞聲等了十幾秒,眼見李延時手伸過來,把她桌子上的裝飾挂件扣走。
“我不喜歡別人跟我收一樣的謝禮。”男生把扣在手心裏的裝飾挂件丢回聞聲的書包裏,末了,還要擡眼過來嘲諷一句,“你怎麽就會送十字繡這一種東西?”
而且送文越這個明顯是新的。
不像那個繡了“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的殘次品。
聞聲胸口起伏了兩下,懶得對這陰陽怪氣做辯解。
她抵着桌子站起來,抱起兩盒牛奶,擡腳欲往前排走。
然而腳擡了一半,實在沒忍住,轉回來瞪了李延時一眼,難得怼人:“關你什麽事?我就是喜歡繡十字繡。”
聞聲離開座位,抱着東西走到隔了八.九排的前門門口。
前桌聽了一整場戲的王啓勝悄咪咪轉過來,小心翼翼地瞄了李延時一眼。
“那做手術的專家是你給打的電話吧,”王啓勝手指點着嘴,十二萬分的無語,“你說你這嘴怎麽就這麽硬......”
話沒說完被李延時踢了腳椅子。
男生凍着臉,從頭到腳都在釋放涼氣:“你很閑是不是??”
“也不是。”王啓勝縮着脖子咽了下口水,壓着椅子扒上李延時的桌沿,“就是想問問你知不知道煮熟的鴨子是什麽意思。”
李延時抄手砸他臉上一本書:“滾蛋。”
王啓勝捂着從臉上滑下來的教材,勾頭往最前排看了眼,悻悻地轉回去。
剛坐好沒兩秒,椅子又被人抵着往前蹬了蹬。
王啓勝扭回來。
李延時筆敲在書頁上,臉凍得跟冰塊似的,問他:“我脾氣有她說的那麽差?”
王啓勝一聽李延時問這個,抹了把嘴,來勁:“也不能說是差吧......”
李延時挑眉。
“那是相當差。”王啓勝評價。
“.........”
“你小時候看過沒頭腦和不高興沒?”王啓勝試圖作比喻,“你就跟那個不高興......”
話說了一半,“啪”一聲,臉又一次和兩指厚的習題集封皮親密接觸。
“滾蛋。”男生再次從嘴裏擠出這麽兩個字。
整一下午,從聞聲去第一排送完東西回來到晚上吃飯,中間四五個小時,鄰桌而坐的兩人沒再說一句話。
一個是本來話就少,三天湊不出來十句。
一個是面子比天大,那嘴跟水泥封死似的,仿佛張一下能要人命。
聞聲中午飯就沒吃,晚上不能再餓着肚子。
跟文童去校門口吃了碗粉,再回來時,隔壁桌的少爺剛收了他澳洲龍蝦的外賣。
“”
一千八一只,配送費三十,包裝費八十八。
吃着不嫌紮嘴。
印了醒目logo的錫紙保溫包裝袋被大少爺裝了垃圾,丢在教室外的藍色大垃圾桶裏。
男生扔了垃圾折回來,看到站在座位旁盯着他看的人。
“有事?”李延時揚眉。
聞聲搖搖頭,有一瞬間都覺得自己不配和這不知人間疾苦的少爺說話。
金貴的像腳不沾露水,下凡體察民情的神仙。
還得是全神仙界宮殿造的最好看,牌匾寫的最講究的作精仙。
女生再次看他一眼,抽開椅子坐下去,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樣子
李延時:
“李延時,”王啓勝從前面轉過來,“幫我去超市買瓶可樂呗。”
李延時把擦過手的濕紙巾丢在腳邊的紙箱裏:“我為什麽要幫你買。”
“你不是這個點都要去超市逛一趟,買那個什麽山潤的草莓牛奶,”王啓勝雙手作揖,讨好地點點桌子上的物理卷,“今天光顧着打球了,作業還差一大堆。”
王啓勝這麽說,聞聲也想起來。
李延時每天吃完飯的這個點都要往超市拐一趟,固定的一瓶牛奶,有時還會提兩聽可樂。
李延時俯身從抽屜裏撿了手機,敷衍地點了兩下頭,算是答應。
他站在自己的座位裏,左手拇指敲着手機屏幕,回消息。
跟醫院那邊确定最終的手術時間。
拉椅子往外走的時候沒注意,椅子腿磕在了聞聲的桌子上。
女生手裏的筆一抖,在作業本上拉出一道曲折的黑線。
在穿白色的筆記本扉頁顯得十分醒目。
李延時垂眸,剛想說個對不起,卻見聞聲連頭都沒擡,欠身,勾着自己的椅子往旁邊挪了半尺,離開男生椅子的掃射範圍。
李延時:
從下午到現在一個字沒往外蹦過。
又變啞巴了。
上午做了語文英語,下午寫了數學。
理化生三科還掉了幾張卷子沒做。
聞聲彎腰,從桌肚裏抽了個透明的文件袋出來,從裏面翻卷子。
捏着物理卷從文件袋的夾層裏抽出來時,聽到前兩排有個聲音喊李延時。
明媚清亮的女聲。
來自班裏的文藝委員。
從小學開始就學聲樂的人,聲音好聽得像只百靈鳥。
此時,聞聲翻着書頁往那處望了望。
女生穿着純白色的羊羔毛外套,嫩白的小臉縮在領子裏,腦袋上的丸子頭把她襯得嬌俏可愛。
“能幫我帶瓶草莓牛奶嗎?”小百靈的聲音真的很百靈,聞聲聽了身體都要軟三分。
她擡眸,恍惚中視線偏了下,看了眼身邊站着的人。
男生在屏幕上打完最後幾個字,直起靠在桌沿的身體,彎腰從書包裏撈了錢包出來,徑直走過去。
聞聲手上文具袋的拉鏈開了一半,右手兩指還捏在拉鏈扣上,視線追着李延時的背影,看到他走過去站在小百靈的桌旁,跟女生說了兩句話。
小百靈就坐在文童斜後方,第三排,和聞聲此時坐的後門角落隔了一個銀河系。
這就意味着兩人的說話聲只要不是像吵架那麽大,她就聽不到。
聞聲屈指,蹭了下鼻尖,垂眸把手上開了一半的文具袋徹底打開,從裏面挑了根黑色的按動水筆。
左手壓平卷子,無意中再擡頭時,剛停在第三排過道的那個高大身影已經不見了。
聞聲無意識地捏了下耳垂,再次低下頭去。
十幾分鐘後,門口傳來推門聲,被風推着的金屬防盜門撞在前門牆壁上,發出“砰”一聲。
聞聲擡頭,看到遠處幾步走過來的人。
李延時先是把手上的可樂罐丢給王啓勝,接着把左手上的兩罐......草莓牛奶放在自己桌子上。
兩罐嗎?
哦對,還有小百靈的。
那為什麽不路過時直接給她,而是拿了回來。
聞聲側頭,望向不遠處小百靈的位置。
女生不在,大概是去了衛生間。
聞聲輕咳一聲,左側拿了橡皮的手又去蹭鼻尖。
李延時脾氣壞歸脾氣壞,但嘴硬心軟的人內核是心軟。
就比如雖然愛罵王啓勝,但仍然會幫他從小賣部帶可樂,再比如......
聞聲目光再次落在那兩瓶牛奶上。
再比如還會幫小百靈帶牛奶。
如果是打比方的話,聞聲這個人更像早春時分,寂靜無風的湖面。
不僅話少,所有動作的幅度也很小。
就像此刻,她支在桌面上的左手再次輕微擡了下,用指尖去摸鼻子。
“你總摸鼻子幹什麽?”男生斜眼過來,嘎吱一下抽了自己的椅子,坐下。
“嗯?”聞聲很緩慢地反應了一下,捏着筆杆的右手松了又緊,搖頭,“沒事。”
說話間,前門再次被灌進來的風蕩開,又走進來一人。
小百靈跳了兩步,歡天喜地地朝他們這處過來。
“謝謝。”她站在王啓勝旁邊的那個空檔裏,伸手去拿牛奶,“多少錢我給你。”
李延時提着那兩個玻璃瓶往自己身前掂了掂,避開小百靈的手,解釋:“超市只剩這兩瓶了,沒幫你買成。”
“嗯?”小百靈楞了一下,轉瞬又反應過來兩瓶都是李延時買給他自己的。
她笑了兩下,錢包揣起來,擺擺手:“沒事,本來就是你幫我的。”
看着小百靈轉身回了自己的位置,聞聲繃了繃唇,輕咽了下嗓子,扣筆接着寫題。
一張卷子寫到反面,王啓勝拎了書包站起來,一邊接他爸的電話一邊跟聞聲和李延時擺手告別。
晚上八點半,教室裏這八.九十幾個人稀稀拉拉都走的差不多了,包括前排的文童文越和小百靈。
整間教室除了聞聲和李延時,只剩跟他們坐掉角的另兩個男生。
那倆男生打了一下午的球,一個小時前才背了書包過來,趕作業。
前門門鎖有問題,關不上,只能被灌進來的風一下下抵開,又一下下撞在背後的牆面上。
周六晚上的教學樓,靜中帶一些吵鬧。
教室外天井式的走廊,間或奔過一串腳步聲,附帶着高聲叫喊。
被喊名字的人揚聲罵一句傻逼,接着再是追逐的腳步聲和嬉笑怒喊。
十六七歲的年紀,夾在幼稚和成熟之間。
偶爾故作深沉仿佛已是大人模樣,偶爾又中二得令人發狂,像是一群于暗夜裏提刀的屠龍少年。
長久的沉默裏,聞聲沒意識到自己走了神,盯着李延時桌角的那兩個玻璃罐子看了太久。
“你看什麽?”
一旁人突然的問話打斷了聞聲的思緒。
聞聲手一抖,筆尖戳破紙張,在完好的白色卷子上留下一個洇透的黑點。
她下意識把筆夾在兩指間,用空出來的拇指去抹那個黑色印記。
下一秒,聞聲看了好久的玻璃瓶子被李延時提起來,放在了她的手邊。
風還在耳邊呼嘯,晃蕩着前後兩扇門和窗子。
冰涼的玻璃壁貼在聞聲的手指外側,觸感明顯,激的她右手再次輕顫了一下。
聞聲擡了目光,先是掃了眼那被放在自己桌子上的牛奶罐,緊接着又望向男生。
“什麽意思......”她木愣愣地盯着那瓶子。
李延時壓着座椅,用筆尾撩了頁錯題往後翻,聲音無甚波瀾,混着十一月淩冽的風:“你說呢。”
饒是聞聲反應再遲鈍也意識過來這牛奶是給她的。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裏恍然的這一下讓她搭錯了筋。
聞聲下意識輕揚食指,指了下李延時桌子上的另一瓶,沒過腦子的問:“那一瓶呢?”
聲音落,男生偏頭看了聞聲一眼,目光把她懵怔的表情收進眼裏時,輕扯了下唇角,眼神松動,終于是笑了下。
随後他轉了視線,随手拽了張草稿紙,用右手手腕壓着在上面演算。
語調懶懶:“怎麽,除了哄人我就不能給自己也買一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