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5.27日的更新

第85章  5.27日的更新

李延時上樓的時候聞聲剛洗完澡。

然後, 他發現他有件事好像決定錯了。

不該讓她洗澡的,洗完澡換了個吊帶短褲,比剛剛他下去前穿得還清涼。

李延時站在玄關處, 琢磨着到底還要不要進去。

進去, 好像是折磨自己,但不進去,好像還是在折磨自己。

聞聲拿着手機正在翻近幾年糖尿病引發腎衰竭的相關病歷, 擡頭看到李延時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有點疑惑。

“不進來嗎?”她問。

李延時把買來的燈管放在鞋櫃上, 一邊往客廳裏面走一邊道:“我也沖個澡。”

五分鐘後, 李延時站在浴室裏, 再次懊悔,覺得自己決策有誤。

就......聞聲那深灰色的吊帶,細細兩根搭在肩膀上,而她正舉着條一看就是女孩兒用的淺粉色毛巾問自己:“你用我的行不行?”

李延時懷疑自己耳朵壞了:“你的?”

聞聲點頭,毛巾塞到李延時懷裏, 撅着屁股去勾水龍頭的開關試水溫。

“我剛剛找了半天,家裏沒有新毛巾了,這條雖然是我的, 但我只用過幾次, 你能湊合一下嗎?”

李延時盯着聞聲那短的不能再短的短褲,真是覺得還不如讓她穿剛那裙子, 好歹長點。

現在算什麽, 自己就站在這兒, 看她在自己面前翹着屁股開水龍頭。

聞聲試完水回頭發現李延時一點動的意思都沒有, 她略微思索了一下。

“用這條不行嗎?”她把毛巾往李延時鼻子前扯了扯,“你聞聞, 挺香的。”

李延時快被氣笑了。

他把聞聲勾到自己鼻子前的毛巾拽下來,手敲在瓷磚上:“你當我和尚嗎?”

就這麽死命地勾。

聞聲被問得一懵,她小腿肚還貼着浴缸,涼得不太适應。

她抓了抓頭發:“你在說什麽......”

李延時嘆了口氣,轉身要拉簾子,無奈:“我說讓你出去,我要洗澡。”

聞聲鼓了鼓嘴,對李延時說的話雖然不理解,但尊重。

她轉身拉開門往外走,臨出門前探着頭囑咐:“毛巾放臺子上了,你記得用,真的沒有別的了。”

李延時這趟......洗得有點久。

出來的時候聞聲問他水溫怎麽樣。

老小區,熱水管道有問題,沒有辦法在浴室直接調溫度。

女生身體偏涼,洗澡時大多喜歡把水溫調很高,她怕李延時覺得燙。

“燙嗎?”聞聲問。

男生穿過客廳,彎腰在牆角的髒衣筐裏拿了聞聲剛換下來的裙子和襯衣,像是沒聽見她的問題。

直到女生又問了一遍時,才答了句:“沒用熱水。”

聞聲放了手機,從沙發上站起來,看着他,微微皺眉。

李延時拿着衣服,轉身看到她這表情,好笑:“這天,熱水洗完又全是汗,不是白洗嗎?”

李延時敲敲聞聲的頭,拿了她的衣服去卧室。

聞聲跟上去:“你拿我衣服幹什麽?”

李延時撥着聞聲的肩把她也往裏面帶:“不是說了要給你洗?”

他把衣服搭到水池邊,彎腰,手指在腳邊的幾個瓶子上掠了下,幾秒後站起來:“用什麽洗?”

聞聲走過去,拍了拍李延時的腿,讓他往旁邊讓開一點,從地上提了個瓶子上來:“倒一點洗衣液就可以。”

李延時“嗯”了一聲,伸手就要把聞聲手裏的洗衣液接過來。

聞聲手一頓,想了想,沒給他:“還是我來吧。”

她想象了一下李延時幫她洗衣服的畫面,覺得實在是太詭異。

別說手洗,這人八成連洗衣機怎麽用都不知道。

李延時沒搭聞聲這話,直接把瓶子拿了過來。

“不是答應了要給你洗,”李延時開了水,又擰了瓶蓋,往衣服上倒了一點,仍舊是那副拽的二五八萬的樣子,“不會洗還不會學?”

浴室地方太小,聞聲就站在男生手邊,李延時捏着衣服搓了兩下,嫌聞聲礙事,直接一勾手把人圈進了懷裏。

一邊搓着手裏的衣服,一邊展示着給問聲看:“是不是這樣?”

那模樣不像是在問聞聲怎麽洗,反倒是像在隐晦地炫耀“你看我第一次洗就能洗成這樣,不錯吧”。

聞聲被自己的想法逗笑,眉眼不自覺地下壓,較平日裏那副冷冷的樣子溫和不少。

李延時伸手捏住聞聲臉頰兩側,使勁掐了掐,沾了她一臉泡沫:“你笑什麽?”

聞清鴻眼睛不好,前年時家裏的燈統一換成了偏黃的光線,此時淡黃色的光灑在兩人身上,讓暖意直接蕩到人心裏。

聞聲一邊躲一邊笑:“覺得你好自戀。”

洗個衣服而已,這個人真的好像只孔雀。

李延時兩手撐在水池邊,把半坐在臺子上的人攏在懷裏,垂眸看她。

女生笑起來時眼睛彎彎的,一側有一顆很不明顯的小虎牙,正悄悄摸摸地把臉上的泡沫往他T恤上蹭。

李延時放了手裏的衣服,低頭蹭了蹭她的頭發,突然問她:“清大的那個班是八月開學?”

聞聲揪着他肩膀處的布料還在往臉上擦,聞言手松了松:“好像是,往年都是這樣。”

“我想在你們學校旁邊租個房子。”

“租房子?”聞聲一愣,緊接着又糾正李延時這話,搖搖頭,“分數還沒出來,不知道能不能被錄取。”

李延時笑了,語氣頗有點得意:“你怎麽可能不被錄取。”

話音落撿了剛洗到一半的衣服,揉了兩下,接着像是覺得揉不出來泡沫是洗衣液的問題,拎着瓶子往上面一倒就是小半桶。

聞聲“噌”一下從臺子上跳下來,搶救衣服:“你怎麽能倒這麽多!”

“我再給你買一件,”李延時把她重新抱上去,“航校今年特殊情況,開學要到十月了,有兩個月的時間。”

軍校和部隊一樣,全封閉管理,一開學要想再出來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

李延時也沒想讓聞聲跟自己住一起,她應該沒辦法接受,更何況這對女孩兒也不好。

他只是想着租個房子他住那邊,聞聲想見自己的時候方便一點。

“這兩個月我就住清大旁邊,”說到一半李延時改口,“算了,房子不退了,只要我休假就住那邊。”

他掂着聞聲的手腕,笑着搖了搖:“你忙你的,閑了來看看我就行。”

這話說得頗為委屈,但聞聲又在他臉上看不出委屈的情緒。

聞聲推開他,從臺子上擠下去,把泡了小半桶洗衣液的衣服從池子裏撈出來,嘴上道:“你想怎麽樣我又管不着。”

李延時心情好得不得了,撈着聞聲的腰,撩了水又開始往她臉上抹泡沫:“那就這麽說好了?”

“要多來臨幸我,”李延時砸砸舌,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麽,壓了聲音問她,“你想不想結婚,聞聲?”

不等聞聲回答,扯了她手裏的衣服幫她揉,自言自語:“到底什麽地方十八就能結婚......”

聞聲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尋思自己怕不是被騙了,李延時的腦袋其實有什麽問題。

不是剛,剛談戀愛嗎,結的什麽婚啊......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晚上,李延時照例是睡在客廳的沙發。

大概是晚上在廚房牆角的那通操作,讓聞聲意識到了什麽,總之把被子扔給李延時回到卧室,砰一下把門關得死死的,再沒出來過。

寒窗苦讀了十二年,終于在今天圓滿,更何況圓滿的不僅是考試,還有......兩人一時間都有些睡不着。

隔着一道門,各自翻到了淩晨三點。

聞聲抱着被子翻了下,屋外自從十幾分鐘前浴室門再度響了聲後就沒再有動靜。

她睜開眼,瞄了瞄牆上的鐘,三點一刻。

外面的人應該睡了?

聞聲從床上起來,小心翼翼地走到門邊,握上門把,把門開了一條縫。

她眼睛貼到門縫上往外看了看。

客廳的沙發也是前兩年才換的,淺藍色的雙人布藝沙發,嚴格來講其實并不小,但對于那上面躺着的人來說還是短了點。

屈起的腿有一種無處安放的可憐。

聞聲盯着李延時的睡姿看了半晌,終于知道是哪裏違和。

明明是連課桌椅不舒服都會自己重新做一套的人,卻以這樣的姿勢在她家睡過好幾回。

聞聲合上門,轉身在自己的衣櫃的抽屜下找東西。

她實在不困,腦子也算清醒,她記得那東西不是在這兒就應該是在聞清鴻的卧室。

沒開燈,怕光亮從門縫射出去吵醒外間的人,聞聲打着手電找了好半天,在翻完最後一個抽屜時确認,應該是在聞清鴻的屋子裏。

她按着櫃子從地上站起來,擡頭又掃了眼表。

三點半,深度睡眠的時間,現在出去應該不會把李延時吵醒。

聞聲滅了手電,站了會兒,待瞳孔适應了光線後,拉開門悄悄走了出去。

來到聞清鴻卧室,翻箱倒櫃找了半天,終于從衣櫃很靠裏的盒子裏摸出來自己要找的珠串。

暗紅色繩子上串了很多黃豆大小的褐色珠子。

說是珠子也不準确,沒那麽光滑,也不是标準的圓形,更像是縮小版的核桃。

珠子一共十八顆,一年一顆,穿到成年就不往上穿了。

念往珠,江寧老一輩的傳統,幫孩子留個以前的念想。

手上這串是聞聲自己的,載了她的前十八年。

聞聲對着窗外的光仔細瞧了幾眼那珠子,收了手機,推門走出去。

沙發上的人還維持着十分鐘前的睡姿,單臂搭在額前,屈了一條腿,另一條腿十分豪放地吊在外面。

聞聲很小心地走過去,在沙發邊蹲下,兩手撐着珠串的線往外拉了拉,套在了男生帶着表的右腕上。

他腕骨微微突出,隐約能看到小臂皮膚下青色的血管。

黑色的運動腕表往上,挂着根朱線穿的珠串。

聞聲抱着腿,托腮,盯着那珠子看了幾秒,本來以為暗紅色的線和他不太相稱,現在這麽看,倒覺得這顏色配他有種恰到好處的......文童怎麽說的來着,哦對,性.張力。

聞聲拍了拍自己的臉,覺得自己哪裏也有些不一樣,詞彙量變得越來越廣。

聞聲陷入“自己是不是哪裏變壞”的沉思,沒注意沙發上的人早就睜了眼。

手從頰邊滑下時,被李延時擡手撈住。

聞聲想事情想的認真,冷不丁被這麽一抓,吓了一跳。

“你什麽時候醒的?”她錯愕。

李延時往沙發裏面躺了躺,把聞聲撈上去,用被子一卷,裹在了自己懷裏。

“你往我手上戴珠子的時候,”抱着她的人還合着眼,聲音裏有一種介于睡着和清醒之間的沉,“本來就睡不着,被你吵醒更睡不着了。”

聞聲被摟的不大舒服,拽着被子動了下:“我不是送你東西嗎......”

夜裏靜,兩個人的聲音也輕。

但無論再怎麽輕,這麽交頸而卧的姿勢,都讓對方的聲音無比清晰。

李延時兩手從前面鎖住聞聲的手臂抱住她,頭埋進她的肩膀裏,帶着困意:“叔叔給你穿的?”

聞聲沒注意他的稱呼,“嗯”了一聲。

李延時晃了晃手上的珠子,阖着眼笑:“那你不怕給我了他罵你?”

聞聲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搖搖頭:“我爸挺好的,一般不罵我。”

“那二般呢?”李延時問

“二班?什麽二班?”聞聲懵怔了一瞬,“我是三班的。”

李延時在她身後悶聲笑,覺得他的女孩兒真可愛。

-

第二天早上聞聲是在自己床上醒來的。

昨天那幾句聊完沒多久,聞聲便睡了過去。

她是睡得香,李延時卻睡不着。

喜歡人的就在自己懷裏,身上的衣服跟沒穿差不多,別說是其他部位,就是胳膊稍微蹭蹭胳膊,他的兄弟就有擡頭的趨勢。

實在是沒辦法,淩晨四點多,把聞聲抱回了她自己的房間。

聞聲按了枕邊的鬧鐘,穿了衣服從卧室出來,看到李延時正坐在客廳跟誰打電話。

面前的餐桌上擺了好幾個打包盒,聞聲掃了一眼,好像是哪家的茶點。

一個蝦餃有兩個核桃那麽大,讓人懷疑裏面到底包了多少只蝦。

聞聲刷完牙出來時,李延時剛好打完電話。

她指着身後的浴室問坐在桌邊的人:“你昨天晚上又洗澡了?”

男生正在回消息,拇指在屏幕上點着,聞言擡了下眸,落回去時答了聲:“太熱。”

聞聲拉開椅子坐下來。

對于李延時會喊人做了早餐送過來這事,她一點都不意外。

食堂一樓到三樓,沒有一樣東西是沒被他吐槽過的,所以他實在不太可能早上起來,下樓去路邊賣早餐。

聞聲實在不明白,偶爾聚餐也能在學校對面吃路邊攤的人,自己過的時候怎麽就能挑成這樣。

想到這兒,聞聲又開始犯難,以後如果一直在一起的話......他還是這麽挑怎麽辦。

聞聲這麽想也就這麽順嘴問了出來,李延時放下手機,把那個巨大無比的蝦餃夾到她碗裏:“想什麽呢,我又不會讓你做飯。”

聞聲把那蝦餃咬開,看了眼,果不其然,裏面有三只完整的蝦。

和李延時那說什麽都像開玩笑的調子不同,她是很認真地在思考這個問題。

“不做飯吃什麽......”她擰擰眉。

“有錢就找人做,沒錢我給你做。”男生撩着手指發消息。

聞聲一臉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半個蝦餃還叼在嘴裏:“那還是出去吃吧。”

李延時笑,擡了頭,很無奈:“吃不死人。”

聞聲把蝦餃吞到肚子裏,想到昨天晚上犧牲的那半瓶洗衣液,覺得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李延時靠近廚房。

不是誰做不做飯的問題,是他,他這個人絕對不能做飯。

跟表叔約的上午十點,吃過飯換了衣服,簡單收拾了一點東西就打車去了表叔家。

聞聲本來是想坐地鐵的,但無奈,李延時非要跟着來。

到表叔小區門口時,李延時拉住走在前面的女孩兒。

李延時把東西交到聞聲手上,順便幫她把頭發撥好:“我不進去了,就在外面等你,有需要幫忙的直接給我發消息。”

聞聲一愣:“你不過去了嗎?”

李延時最近幾天笑的次數比之前三年都多:“你不是怕你爸看到我。”

聞聲把胳膊上的兩個袋子敞開,扒了一下看有沒有少帶東西,嘴上喃着:“其實也沒關系。”

總覺得聞清鴻不會說什麽。

“我就說你是我同學。”她強調着。

不過事實證明聞聲沒估計錯。

聞清鴻不僅沒說什麽,甚而還很喜歡李延時。

除了接聞清鴻回來那日,兩人在出租上聊了一路外,此後幾天,李延時隔三差五就往她家跑,他不來聞清鴻甚至還要聞聲打電話喊他來。

就......挺魔幻的。

不過這麽過了兩周,三個人再度坐在一起吃晚飯的時候,聞聲突然覺得這樣好像又很合理。

別看李延時跟王啓勝他們罵罵咧咧,嘴上總是一副不饒人的樣子,其實他很招長輩的喜歡。

王建國一天到晚罵他兔崽子,但聞聲能感覺到,很多時候王建國看他都有點像看自己的兒子。

不聽話,頂嘴,全世界就他最難管最傲,但偏偏又會因為他長成這樣優秀、熱烈、積極的樣子而驕傲。

不止王建國,段楠、張猛,甚至看門的大爺,也都總喜歡跟他聊上那麽幾句。

至于聞清鴻這兒,李延時又刻意讨好,禮貌、周到、有教養得像個十佳青年。

聞聲懷疑,要不是聞清鴻這身體不能喝酒,兩人吃個飯喝頓酒聞清鴻能抓着他認個幹兒子。

真的很離譜。

再吃飯這天是夏至。

太陽直射北回歸線,臨安四季裏最長的一天。

江寧習慣夏至的時候吃粽子,聞聲不會包,下午的時候去超市買了一小袋,臘肉粽搞特價,她還多買了兩個。

從超市出來時正好碰到李延時,男生幫她提了東西,兩個人并肩一起往小區的方向走。

到家時,聞清鴻正在陽臺澆他的花兒,聽到客廳有動靜,搖着輪椅出來,硬是要李延時進去看看他種了很久的君子蘭。

關于那些花花草草,聞聲這些年聽聞清鴻講了很多遍,她不想再多聽這一耳朵,拎着粽子去廚房找煮鍋。

李延時提着水桶蹲在聞清鴻那鐵架子前,一邊按他的指示從左到右地給那些盆栽澆水,一邊笑着點頭聽老頭唠叨。

時不時插上一兩句,把聞清鴻哄得格外開心。

晚飯李延時說要幫忙,聞聲怕他把自己廚房點了,說什麽也要轟他出去。

無奈,李延時只能靠在廚房門口,做做端菜洗盤子的工作。

一直都在上學,聞聲廚藝也并不怎麽好。

西紅柿雞蛋,焯過水的白灼蝦,茄子豆腐,全是最簡單的家常菜。

李延時端菜出去時一面誇色香味俱全,一面壓着聲音到聞聲耳邊,說他學學,讓她以後別做了,實在看不得她在有油煙的地方進進出出。

聞聲看李延時一眼,還是對他這話抱質疑的态度。

兩人端着菜和碗筷從廚房出去,卻不見聞清鴻在客廳。

聞聲揚聲喊了兩下,見聞清鴻推了自己卧室的門,搖着輪椅從裏面出來,懷裏還抱着個裝酒的壇子。

他不能喝,說是給李延時的,存了二十年的佳釀。

老丈人讓喝哪有不喝的道理,李延時笑着倒了一杯又一杯。

聞聲話不多,一直很安靜地看李延時陪她爸侃天侃地,期間偶爾給兩人夾夾菜,提醒聞清鴻有什麽能吃有什麽不能吃。

一頓飯時間吃得有點長,吃到最後,不知道是不是聞聲的錯覺,她總覺得沒喝酒的聞清鴻比李延時還要醉一點。

“她小時候就這麽高一點兒,”聞清鴻伸手比了下,回憶着,“背着個比她還大的書包,從學校出來再跟我去醫院。”

聞清鴻笑呵呵地搓着手:“醫院裏的醫生和護士都誇她長得好看,聰明還聽話,從小到大幹什麽都是自己,還要學習,還要照顧我這個老頭子。”

說到後面,聞清鴻的聲音越來越低,語速也慢了不少,有不太明顯的啞。

一直飽受病痛折磨的人頭發白了一半,瘦得看起來沒比聞聲壯實多少。

“她媽媽去世得早,我又一直生病,從小都沒有人能照顧她,”聞清鴻聲音停了停,垂眼,眉眼間有些許的愧疚,“我們聲聲……命不太好。”

成年人哪有那麽多愁善感。

聞清鴻這話倒不顯悲情,只是陳述事情。

“她以後命會好的,叔叔。”李延時壓住聞清鴻的手,

聞清鴻用桌子上的紙蹭了下鼻子,不太好意思地擺擺手,指了下李延時,佯裝批評的說聞聲:“你看小李多會說話,你好好跟人家學學。”

聞聲放下筷子,看李延時一眼。

後者靠在椅子上,笑得很暢快,一副“叔叔說得對,你就應該好好跟我學學”的樣子。

聞聲杵了下筷子,接着夾菜,懶得理他。

“你呀,就該多說說話,以後到了社會,上大學了,工作了,沒人幫你怎麽辦,”聞清鴻隔開聞聲想給他夾菜的手,從盤子裏挑了只最大的蝦,“和人相處的時候也要有防人的心,你那麽一根筋,容易別人說什麽就信什麽。”

聞清鴻把剝完的蝦放到聞聲的碗裏,又擡手撿了一只,他說的很慢,偶爾笑一下,像在自言自語:“學習,工作也都不要那麽拼命,我的女兒不用那麽優秀,甚至我也沒想讓你多善良,你保護好自己,自私一點,對自己好一點,開心快樂就行。”

聞聲微微皺眉,把碗裏的蝦挑還給聞清鴻。

聞清鴻其實也不是話多的人,所以他很少像今天這樣去回憶,去表達自己的情緒,甚至是交代和囑托。

這讓聞聲感覺很不好,總覺得像......在交代後事。

桌子上的菜還剩很多,樓下傳來鞭炮炸響的聲音,也不知道又不過年也不過節的,誰家小孩這麽無聊,在放鞭炮。

聞聲站起來,提了水壺給聞清鴻倒水,努力把剛剛那不好的想法從腦子裏趕出去。

大概是聞清鴻病久了,才愛這麽囑咐,正好今天碰到個話多的李延時,才打開話匣子罷了。

人就是這樣,在很多其實早有預兆的事情上,因為不想相信,所以選擇了逃避,選擇了自欺欺人。

吃完飯,李延時強行攬下刷碗的工作,聞聲害怕自己家的盤子被摔到明天吃飯沒得用,死都不走,抓着廚房門說要監工。

然而,果然,不出她所料,這人連擠多少洗潔精都不知道,不是聞聲攔着,昨天洗衣液的慘劇又要發生第二回 。

李延時被趕出去之前,十分卑微地承諾以後絕對會買刷碗機。

就,他不刷碗,他也不會允許聞聲刷碗。

剛出廚房門,李延時聽到聞清鴻在卧室喊他。

李延時走過去,在虛掩的房門上磕了磕,推門進去。

聞清鴻看到門口站的人,招呼他過來看相冊。

房間裏開了盞不算亮的臺燈,聞清鴻的輪椅就停在桌子前,他擺手,讓李延時過去。

李延時走過去,在聞清鴻一旁的床沿坐下。

“這是聞聲幼兒園的時候,”聞清鴻指着其中一張合照,“最旁邊這個。”

李延時看過去:“穿花襯衣的這個?”

“對,”聞清鴻繃唇,眉心皺起,“她從小就不喜歡參加這種活動,也不知道是像誰,我和她媽明明都不是內向的人。”

“還有這個,小時候帶她去連雲港,讓她跟後面的雕塑合照,她就往人家雕塑前一站,別說擺姿勢,連個表情都沒有。”聞清鴻笑起來,像獻寶一樣,“但我給誰看,誰都說這丫頭不笑也好看。”

李延時視線在那照片上落了落。

女孩兒大概三四歲的年紀,穿了黑白格子的連衣裙,梳了兩個麻花辮,很乖的打扮,就是臉上沒什麽笑。

兩人并排坐着,專注地看着相冊,臺燈的光線從斜後方撒過來,把兩人的目光襯得都很柔和。

李延時牽着唇,溫聲:“确實很漂亮。”

“是吧,”聞清鴻點點照片,“不過這姑娘還是更像她媽媽一點,像我可能就沒有這麽漂亮了。”

李延時笑了,說叔叔也帥。

聞清鴻摸了摸聞聲那張沒有笑臉的照片,有些感慨:“小時候我還帶她去看過醫生,我怕她是有自閉。”

“醫生怎麽說?”李延時問。

“醫生說......”聞清鴻回憶着醫生的原話,“醫生說沒什麽事,就是性子冷,他們做兒童心理疏導的時候也碰到過這種孩子,說等長大了,經歷得多了,遇到熱烈的人,自然而然性子就熱了。”

聞清鴻往後翻着相冊:“我總是希望她能有人陪,有人說笑。”

李延時沉默,跟着聞清鴻翻相冊的動作,目光在這些照片上很認真地轉過。

“這幾次你來,我總覺得她哪裏不一樣,”聞清鴻笑着,“笑得多了,也會跟你開玩笑,你說的不對她還舉拳頭要打你,有次我還看到她翻白眼兒。”

老房子隔音不好,門沒關嚴,李延時還能聽到遠處廚房的流水聲,是聞聲在刷碗。

身旁的小老頭像幾百年沒見過翻白眼兒一樣,興奮地說“我女兒竟然還會翻白眼兒”。

李延時很安靜地聽着,也跟着笑,說聞聲那個白眼兒翻得不太标準,但重在真情實感。

聞清鴻笑得聲音更大了些,笑完指着李延時護犢子,說你不能說她不好看。

李延時兩手舉高,說實在是冤枉,她在他眼裏怎麽樣都是好看的。

聞清鴻把李延時的手打掉,笑聲漸淡,還是問出來:“叔叔想問,你們是不是在談戀愛?”

房間裏有一瞬間的安靜。

李延時沒吭聲,但對于聞清鴻會這麽問也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意外。

畢竟,這麽多天,應該是能看出來。

見李延時沒說話,聞清鴻皺了皺眉:“是聞聲不讓說?還是......,其實我不會反對的,但如果是沒談,”

這次,李延時接得很快:“聞聲不讓說。”

聞清鴻“哦”了兩聲,眉頭舒展開:“如果是沒談的話,你當個渣男釣我女兒我肯定是不同意的。”

李延時笑,心想要是法律允許,我甚至想明天就帶她去民政局。

聞清鴻把相冊合上,彎腰從底下的櫃子裏拿出個本子。

本子巴掌大小,書皮和邊角都有些泛黃,但應該是被保存的好,沒有一處邊角是折了的。

聞清鴻把那本子遞到李延時手裏:“我想着這東西可以給你。”

李延時有些莫名,但還是翻開去看。

翻開封皮,扉頁沒有寫任何東西,沒有名字,也沒有任何備注。

但正因為這樣,才更讓李延時覺得這東西貌似很重要。

他坐直了些,搭在書皮上的手頓了頓,像是做了什麽準備,才接着往後翻。

入目的第一頁,墨藍色鋼筆寫的小字,工整但是是連筆,絕不是聞聲的筆跡。

從第一行記到——

“97.5.30,她手握的力量有了很大的增長,買的玩具裏最喜歡那個深藍色的抓棒,也不知道一個小女孩兒,為什麽喜歡這個顏色。”

“98.1.15,斷奶之後最喜歡的早飯是雞蛋羹。”

“98.6.27,除了雞蛋羹還喜歡雞蛋餅,薄一點的,不要蔥花。”

......

“01.2.26,很安靜,老師說她不喜歡跟別的小朋友說話,也不喜歡玩游戲。”

“02.11.07,除了安靜也不愛笑,也不喜歡看動畫片。”

“03.3.30,喜歡胡蘿蔔,不喜歡西藍花,花生過敏。”

“03.10.5,聲聲她對數字很敏感。”

......

“05.4.12,不喜歡炒西藍花,但可以水煮加調料。”

“06.11.2,喜歡喝牛奶,也長高了不少。”

“06.9.11,聲聲還是不愛說話,芝蘭,你說是不是我帶她帶的有問題。”

......

不算厚的本子,每一句都很簡略,中間換了很多筆的顏色,卻一字不差地記了——聞聲這十八年來的所有喜好和日常。

李延時翻着這本子,像在翻一個過去且完整的聞聲。

和大部分男生一樣,李延時不愛看故事,也不怎麽看煽情的電影,更不是個容易被什麽感動的人。

但此時一頁頁往後翻着,他喉嚨滾了滾,總覺得無論自己說什麽,跟這個本子比,都太輕。

“我這人記性差,也不太會帶孩子,”聞清鴻把腿上的相冊重新攤開,翻頁的手有些抖,“小時候喂她吃過一次花生米,她過敏休克到差點住院,後來就一直習慣把這些都記到本子上,偶爾看看,怕自己忘了。”

男人邊說邊笑,白了一半的頭發讓他比實際年齡看着更老一些。

聞清鴻的嗓音不像是王建國或者李軍那樣中氣,是一聽就能聽出帶了點文人腔調的溫潤,平和。

聞清鴻說:“我不反對她談戀愛,我知道我也不可能一直陪在她身邊,”

男人頓了下,略微有一點哽咽。

他松了相冊頁,擡頭,笑得有點不好意思,像每一個囑托別人照顧自己孩子的尋常父親:“叔叔就是想跟你說......能不能對我們聲聲好一點?”

李延時看過去。

“麻煩你了。”聞清鴻很輕地說。

......

聞聲送李延時出門時還在拽着他問,聞清鴻剛在房間裏給他說了什麽,兩個人神神秘秘的,還鎖門。

兩人說這話時正巧走到樓梯口,李延時頓住腳,從口袋裏摸了摸,朝聞聲展示手裏的珠串。

銀白色的細線,穿了褐色的珠子,和聞聲之前給他的那串幾乎一樣。

“這是什麽?”聞聲拿過來看。

“你爸給我的,”李延時把珠子拿回來,“說是當年生你的時候其實是想要個龍鳳胎,這是給另一個男孩兒準備的,沒人給,送我了。”

聞聲叉腰看着李延時手裏那珠串

什麽龍鳳胎,她怎麽不知道?

還有李延時和聞清鴻關系什麽時候這麽好了?還送東西??

聞聲掐着腰咬了咬唇,臉色十分得不好看:“我爸這是幹什麽?真要認你當幹兒子嗎?”

李延時故作深沉:“很有可能。”

聞聲伸手想打他,被李延時順勢抓住手腕,把那串珠子套到了她的胳膊上。

“你那串不是給我了嗎,”李延時垂眸,眼神柔和,幫她把珠子整好,“這串給你。”

“早知道不送你了......”聞聲小聲念着,念完彎腰提了腳邊的垃圾塞到李延時手裏,“把垃圾帶走,快走,最近兩天都不想看到你。”

天早就黑透了,樓道裏的聲控燈随着兩人說話的聲音滅了亮,亮了滅。

李延時靠着走廊的欄杆笑,擡手去摸聞聲的頭:“氣什麽,我又不會跟你搶爸爸。”

聞聲氣呼呼地又拍了他一巴掌,轉身往家門的方向走,還強調:“最近兩天都不許來!”

李延時望着她的背影,笑到不行。

把李延時轟走,聞聲三兩步拐回家裏,看到聞清鴻搖着輪椅在擦客廳的茶幾。

她把空調的溫度打高,從廚房撿了塊毛巾,走過去和聞清鴻一起擦。

大概是擦桌子時太用力,連聞清鴻都看出了她的不開心。

“喲,”聞清鴻把抹布放下,聲音故意提高,“讓我看看是誰惹我寶貝閨女不高興了。”

聞聲沒說話,低着頭,把手上的毛巾翻開,折了下,換到另一面。

聞清鴻手支在輪椅扶手上探頭望她:“給我說說,我幫你打他。”

聞聲把手上的毛巾一放,有些別扭的:“你和李延時。”

“我們兩個誰敢惹你?”聞清鴻晃晃頭,做不明白的樣子。

“就是你們兩個,”聞聲垂着眼把手上的抹布折了又折,折完再拆開,悶着聲,“你們鎖着門說話不讓我聽。”

聞聲搓着指尖,越想越生氣,幹脆把抹布往桌子上一扔,擡了頭:“還多穿了一串珠子給他,你怎麽對他那麽好?”

聞清鴻兩肘還支在輪椅兩側的扶手上,最近兩年他的各個器官都開始出問題,習慣了這樣坐,省力氣。

因為打掃衛生,客廳裏的燈比平日裏多開了一盞,很亮。

聞清鴻就坐在茶幾前,仰頭望着已經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女兒。

片刻後,他搓了搓手,從茶幾上扔的盒子裏抽出一張創可貼:“我對他好,他才能對你好啊,傻姑娘。”

聞清鴻低頭,眯着已經有些老花的眼把那創可貼撕開,拉過聞聲的手,把創可貼按在她食指指間并不明顯的口子上。

垂頭,微茍着背的動作讓男人看起來不再像年輕時那個所向披靡的父親。

聞聲聽到聞清鴻的聲音頓了頓,低聲道。

“爸爸希望有人能像爸爸這樣,把我的女兒也當成他的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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