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街飛花

第003章 天街飛花

江玦急速下落,紀少海看見層疊綠琉璃的殿檐,急得大喊:“不可擅闖宮禁!不可擅闖宮禁!”

橫雲裂在空中急停,晃得紀少海一陣心驚肉跳,緩了半刻才說:“仙君雖貴為二殿下,長安宮也不能無通報而入,待我先觐見聖上再請殿下回宮。”

繁華長街已在眼前,江玦尋了一處無人的巷子落地。紀少海直接軟倒在地,氣喘籲籲地,好半天都沒能站起來。

“二位仙長……請先歇歇腳,日落時分我在長寧門迎接二位。”

紀少海手扶院牆,雙腿打着顫站起來,看清所處的方位後,喃喃道:“怎麽偏偏停在這裏……”

繆妙擡頭看見一扇上了三道鎖的大門,上書門匾“三品院”,問道:“這是什麽地方?”

紀少海說:“是關押犯法的三品以上重臣和皇親國戚的地方,所以稱為三品院。”

“洛都真有趣,”繆妙笑着說,“連牢獄都分三六九等,三品院比尋常百姓家的院子建造得更好,這些大官別是享清福來的。”

紀少海不耐地擺擺手,“享清福不至于,裏頭清苦着呢。”

繆妙不關心這些,聽一耳朵就過去了。

出了巷子,她用紗袖掩面:“師兄,這洛都妖氣沖天,熏死人了。”

江玦把橫雲裂收入劍鞘,掀起披風擋住了。

他今日仍是雲水弟子打扮,雪金發帶束着馬尾,穿雪衣勾金邊的袍子,腰間系了織金宮縧,挂着白玉。這身星雲袍洛都百姓未必認識,但修界中人一眼便能認出是雲水弟子,還是最高階的那等。

孟秋蕭索之際,洛都仍然花開滿城。長寧大街上金車垂珠幡,象辂飾銀鞍,便是布衣百姓也比別地穿得更好些。

師兄妹走到熱鬧的東市,繆妙慨嘆道:“這兒這麽繁華,看不出有妖獸橫行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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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玦解釋:“玄書說,妖獸夜行傷人,白日是安全的。”

兩人走到珠寶行,遠遠看見一個鋪子挂滿麻布幡。走近了,血腥氣和妖氣同時撲面而來,一隊鳳簫弟子守在門外,見到江玦和繆妙只颔首致意一下,再沒多禮。

“這邊嬉笑叫賣,”繆妙站在街市中間道,“那邊披麻戴孝,洛都人心态真不一般。”

江玦垂首看地面,石板雖然被用力刷洗過,仍能看見有血垢殘留。

“洛都妖患不是一兩日的事,最開始定然人心惶惶。時間一久,人們就會麻木,不得不繼續正常生活。”

繆妙邊走邊看,目光被前方的賣花挑擔吸引,疾行了幾步。

江玦慢慢跟在師妹身後,全神貫注辨別着周遭的環境。恍神間,一朵芍藥輕飄飄地從天上落入他的懷裏。

這芍藥開得極其曼妙,花蕊殷紅,重重花瓣泛着清貴的淺金色,底下幾層波紋如雪純白。

他抱着花,仰頭往上看。

洛城天高雲闊,華檐遞出一只黃銅風铎,此刻風吹玉振,鈴聲叮啷響,牽連起天桑玉骨的同頻顫動。

一名女子閑倚在酒樓闌檻,眉目間脈脈含情。

她生得是仙姿佚貌,罩白紗的淺黃長裙如秋花盛開,簪于發間的金流蘇似花蕊分明。西風一來,青絲随金色發帶飄動,宛如畫卷中的天女降臨人間。

寂天寞地的圖景裏,有驚雷作響。

江玦胸中劇烈震顫一下,懷抱着芍藥,鬼使神差地等花主下樓。周圍忽然傳來過路人樂盈盈的“恭喜”、“賀喜”聲,他不明所以,有退卻的念頭。

“嬌花合該配美人,公子覺得呢?”

來人語氣輕慢,言語間似乎在自誇。然而她雪膚花貌,碟翅長睫下,桃花眼宛如一汪盈潤春水潭,配得上“美人”二字。

江玦原以為自己不辨美醜,見了她才知道,原來人與人的長相區別還是很大的。

“這是姑娘的花,理應還給姑娘。”

江玦把芍藥遞給李靈溪,李靈溪起袖推回江玦的手,清冽蘭香氣從玲珑袖中散出。

“公子誤會,我說的美人是公子啊。”

江玦正要說話,就聽到遠方的繆妙在呼喚:“師兄,你來為我選一支花罷。”

江玦循聲向繆妙望一眼,再回首時,黃裙女子已經不見了。待江玦走到繆妙跟前,繆妙瞥見師兄手上的芍藥花,秀眉不禁挑了一下。

“師兄認得那位姑娘麽。”

“生人罷了,沒見過。”

江玦随手挑了一支迎春花,簪在繆妙耳後。

日頭已西斜,二人如約往長安宮方向去。江玦耳畔是繆妙的聲音,腦海裏翻來覆去想的卻是适才那一朵從天而降的芍藥。

繆妙小心地避讓着行人,卻還是被從身旁掠過的疾行人撞到,嬌美的迎春花掉在地上被人踩了一腳。

“魯莽之徒!”繆妙氣憤地低罵。

跑過去的少年身披玄紅袍,腰懸碧玉簫,赤鳳羽發帶在腦後飛揚,整個人像一陣熱烈的風,緊随其後的是身形更高大的青年。

聽見繆妙聲音,燕辭秋與裴允一起轉身,前者眼中流露出驚喜來。

韶都與天桑隔得很遠,這輩弟子間卻頗有淵源。江玦和裴允自幼結伴歷練,在十六歲那年合力斬殺兇獸梼杌,從此名揚修界,裴允被稱為攬月神手,江玦則名冠玉骨仙君。

驟然重逢在洛都,裴允又喜又憂:“阿玦,怎是你來了?”

江玦說:“聽聞洛都妖患鬧得厲害,所以我來了。”

燕辭秋喜形于色,走過來親昵地挽着江玦:“師兄師妹,是你們啊。我和裴師兄追查一個形跡可疑的人,跑得太快,不小心撞到師妹了。”

繆妙撥開燕辭秋的手:“那你還不快繼續追。還有我不是你師妹,我師兄也不是你師兄。”

燕辭秋年幼頑劣,不服管教,被掌門燕扶正送到雲水修行,那時蘇無涯門下只有一個徒弟江玦。江玦年少成名,燕辭秋自是崇拜他,時時纏着他練劍。

與江玦“同門”的日子好端端地過了兩年,蘇無涯突然把繆妙收為徒。燕辭秋這外門弟子,自然不如繆妙得的教導多。

一來二去,燕辭秋便心生妒忌,怎麽看繆妙都不順眼。

“正好跟丢了,罷了。”燕辭秋嘆了口氣,“江師兄,你們總算來了。”

江玦說:“我聽聞你和阿允受了重傷,現在看來也無大礙。”

燕辭秋笑嘻嘻說:“列山宗的人也來了,碧檀仙子的療愈術堪稱妙手回天,我和師兄歇了兩天就恢複得差不多了。”

燕少主像只聒噪的小雀,繞着江玦打轉,見他手捧芍藥鮮花,驚訝道:“師兄才進城就收到飛花了。”

“什麽意思。”

“這是洛都的習俗,女子在高樓擲飛花,就是要扔到心上人懷裏。師兄你竟然抱着花走了一路——是答應求親的意思!”

江玦怔住,倒是繆妙急了:“什麽習俗!我們雲水人沒聽過,不知情的答應不算答應。”

說罷要來搶芍藥,江玦微微側身躲過,“別耽擱時間。”

江玦加快腳程,其餘三人也匆忙跟上他。

長寧門守衛森嚴,身負玄甲銀劍的禁軍分列兩旁,紀少海站在中間等候。江玦剛到門前,兩側禁軍齊刷刷地跟着紀少海下跪行禮,洪聲道:“恭迎二殿下回宮。”

江玦不悅,略過他們快步走進宮門。

燕辭秋驚住了,左看右看,裴允和繆妙都無動于衷的樣子,于是崩潰大叫:“難道只有我不知道?!”

紫微殿千栌赫奕,萬栱峻層,烏雲遮蓋了雕梁藻文的光彩,高大的殿宇卻仍然巍峨雄偉。

江玦先在正殿拜見一母同胞的長兄江懷遠,又見過叔父趙王,最後才來到皇帝的病榻前。

生命垂危的父親感應到久別不見的兒子的氣息,勉力睜開了渾濁的眼睛,顫顫巍巍伸出枯枝一般的手,江玦猶豫一下握了上去。

“我兒回來了……”

“陛下。”

江承宇聽聞這一稱呼,不禁濁淚滾滾。他尚在壯年,生了一場病後迅速衰老,就像秋後的草木,西風席卷滿目枯黃。

因為江玦的出現,這秋後草木有了些許春色,又很快黯淡下去。神智昏昏時,他呢喃自語:“你長得像她,很像……”

江玦問:“列山宗的人來過沒有?”

江懷遠道:“碧檀仙子來過,為父皇清了毒,但父皇仍不見好轉。”

列山宗是南海神農島上的醫修門派,被默認為主管南界的仙門。列山大弟子木清呈醫術高明,手持橘泉杖行醫濟世,是新一任掌門當之無愧的候選人。

說話間,木清呈徐徐走進內殿。

碧檀仙子人如其名,一雙鳳眼微挑,眉間朱砂輕點,綠色長袍綴了碧玉璎珞,如仙山碧樹般清秀脫俗。

“此毒看似妖毒,其實混雜了大量魔氣。旁人或許看不出來,江公子能看出來罷。”

江玦點頭默認,轉而問:“妖獸長什麽樣子,可有人看清?”

裴允思索道:“它行動迅速且出人不意,周遭總是圍着一團黑霧,現形符也被它盡數撕毀。我多方觀察,看出它大致是只虎妖。”

江玦掙脫了皇帝的手站起來,掃視一周,将面色晦暗的鳳簫弟子都納入眼底。

“我和師妹湘靈初來洛都,對北界頗為陌生。今夜還請諸位照顧,與我共設法陣,禦靈降妖。”

洛都是鳳簫門地界,請雲水人出山已是丢了面子,但裴允自願為江玦輔助,其他人便也不好再說什麽。

天際昏黃,江玦與裴允并肩站在殿前白玉階上。緋紅晚霞映着雪金與玄紅的兩道人影,衆人皆擡首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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