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梅微澀
第005章 青梅微澀
清晨,繆妙坐在榻上撫摸着雅柯,想到昨夜江玦果斷離去的身影,心裏很不是滋味。
燕辭秋醒了,跑去雲水弟子住的桐花閣,同繆妙吵嘴。
“你那破箜篌有什麽用,連只妖獸也制不住,禦靈術白學了,當初莫玄師父還不如收我為徒呢!”
“是你魯莽行事,擾亂我師兄的陣法,少在那裏血口噴人。”
“要不是你禦靈無效,驺虞怎會脫離控制?”
“燕辭秋,你別太過分!”
裴允坐在葡萄架下,頭疼地揉着太陽穴,看見江玦回來仿佛見到救星。
江玦揮袖生風,一道金色靈流從繆妙和燕辭秋中間穿過,打在他們身後的桂樹上,落了一地金桂。
“阿妙,勿做無謂争辯。”
繆妙收了聲,小走幾步到江玦身後。
燕辭秋見江玦自然而然地管教繆妙,眉頭都快擰成了一股繩。誰看不出來,此舉名為管教,實為偏護呢。
從前在雲水城,燕辭秋和繆妙因小事相争,江玦總會偏幫繆妙。越是如此,燕辭秋就越想欺負繆妙,到後來他甚至不太在乎江玦的看法了,一顆心全撲在與繆妙鬥法身上。長大後,他知道這樣不對,也有心想改掉和繆妙嗆聲的習慣,只是不知怎麽改。
繆妙忍着委屈問:“師兄昨夜到哪兒去了,只派了雪鸮回來報平安。”
江玦平日從不說謊,此刻卻不得不欺瞞師妹。
“驺虞逃跑,我沒追到。後有宮人來尋我,說聖上驚惶,召我前去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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繆妙心裏更難過了,抱怨道:“師兄瞞了我們這麽久,要不是這次進洛都,我都不知道師兄是二皇子。”
燕辭秋來了興致,湊到江玦跟前問:“江師兄為何不做個錦衣玉食的皇子,要去雲水苦修呢?”
江玦往先皇後所居的國香殿看去。那兒綠琉璃覆頂,垂枝海棠樹參天,如今空空蕩蕩毫無人氣,料想昔日也曾熱鬧非凡。
“我與鎮國金烏相克,出生三日就心脈受損,傷及性命,無法留在長安宮。”
江玦說着,忽然感覺自己氣息不穩,心髒一陣抽疼。
傳聞羿射九日,将射落的太陽神鳥煉成赤烏金箔,凝聚了羿的神武與功德,代代隐世而傳。
五百年前,前朝暴君與妖王勾結,殘害生靈。起義軍中有一名叫江昖的将軍成功喚醒了沉睡的金烏,以金烏神力鎮壓海內妖邪,從此改朝換代,天下太平。
江玦是江昖的後代,可他天生與金烏不合。在天桑山,江玦能修煉出至純木系內丹,在洛都便只能早衰而死。
“只是生在皇家,并無富貴命。”
江玦說完這句就起身走了。
繆妙跟着江玦到內室,見他端坐于軟席,金光從手中流出,看樣子是要施法穩固心脈。
繆妙想為他護法,走近兩步,眸光卻忽地一暗,心裏焦灼起來。
江玦整理過的衣衫依然打滿了褶,袖口還有女子用的胭脂紅。繆妙不敢想昨夜江玦在宮裏發生了什麽,心內一時五味雜陳。
燕辭秋想進來和江玦說話,被繆妙揮起一道結界擋在外面,怎麽都沖不破。
裴允按住燕辭秋:“同門之間有些話不便讓外人知道,辭秋就不要勉強了。”
燕辭秋幽怨道:“我怎麽說,也算她半個師兄罷。若當初父親肯讓我拜師蘇長老就好了,免得日後受女羅剎磋磨。”
裴允毫不客氣地給了燕辭秋一掌,“不許這樣說師尊。”
燕辭秋捂着胸口,不屑地哼了聲,明顯不服氣。
一刻鐘後,江玦睜眼,看見繆妙跪坐在他對面,杏圓的雙眼正蒙着水霧。
“怎麽了,阿妙?”
繆妙有話想問江玦,對上江玦的視線又說不出口了。
在繆妙心裏,她的師兄光明磊落,有如日月,即便與女子有肌膚之親,也一定是為了救人。
繆妙說服了自己,殷切關懷道:“我們早日除掉這妖獸,回家去罷,在洛都待得太久對師兄不好。”
江玦颔首,擡掌輕撫繆妙的頭發寬慰:“別擔心,金烏之力尚不顯著。”
“那師兄答應我,離宮門中人遠些,我怕他們拿俗事來煩你。”
“好,我答應阿妙。”
看着江玦一貫溫柔的笑容,繆妙安心了些。
昨晚一夜操勞,各仙門的弟子都趁着白日小憩,江玦也催繆妙快去睡。繆妙一步三回頭,江玦擡手示意她放心去,她才放下內室的隔簾進去休息。
不消片刻,江玦來到裴允的廂房,不敲門便走了進去。
裴允直接問:“阿玦,昨夜是怎麽回事?”
江玦隐去越禮逾矩的部分,把昨夜的事簡要說了一遍。
裴允蹙眉道:“沈煙煙入宮三月就成了江懷遠的心腹女官,實在不合常理。但她救了江懷遠,因此身中魔毒,這倒是我親眼所見。”
江玦沉了沉心說:“她不是鬼怪,也不是魔修,可人心比妖魔更難以預測,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裴允點頭應:“當然。”
過午日漸西,裴允坐在閣頂遠眺,見沈煙煙帶着侍女走來。此時江玦和燕辭秋在檐下講話,裴允身形如燕,披着玄紅袍飄落至二人面前。
“東宮的沈姑娘來了。”
話音剛落,金流蘇的沙沙響聲越過小門,三人往門口望去。
李靈溪挎着食籃走進院,溫婉一笑道:“諸位仙君辛苦,我備了小食,請仙君們品嘗。”
慕風也提着兩大食盒,聽了李靈溪的吩咐,去給閣間休息的其他弟子分發。
李靈溪換了身衣裳,酂白曳地長裙外罩茉莉黃大袖衫,挂在肩上的蓮青披帛如雲錦溫柔。江玦低頭看一眼自己皺巴巴的袍子,垂縧中端輕盈空蕩,才意識到不可離身的玉佩丢了。
“二殿下可是在找這個,”李靈溪淺笑着從衣袖裏拿出雲水紋的雪白玉佩,“昨夜二殿下把玉佩落在我這裏了。”
燕辭秋聞言滿臉訝異。
繆妙睡醒從內室走出來,正好聽到李靈溪這話,頓時猶如五雷轟頂。那日長街匆匆一面,繆妙未曾想過還會與擲花女再見。
江玦接過玉佩,面不改色道:“許是布陣除妖時落在東宮了,江玦謝過司記。”
瓊華佩是象征雲水弟子身份的配飾,用天桑山深處的千年雪玉制作而成,注入長老們的靈力,有護身之效。
繆妙最知江玦行事周到,再怎麽疏忽也不該把瓊華佩弄丢才是。想到江玦一夜不歸,繆妙大感不妙,擔心師兄被這洛都嬌花迷了眼。
“師兄怎麽這麽大意,”繆妙氣鼓鼓地走過來,“瓊華佩豈是随便亂丢的東西?”
江玦軟聲解釋:“真是無意丢的,阿妙別生氣。”
繆妙沒話可回,燕辭秋似乎看清了這三人的局面,立即幸災樂禍道:“沈司記面若桃花,蕙質蘭心,可謂宜室宜家,配我江師兄真是天作之合。”
繆妙站在江玦身後,捏緊了腰上系的白玉,嗆聲道:“你裴師兄玉樹臨風,一表人才,又身在鳳簫門,這才是近水樓臺先得月。”
裴允莫名其妙被點鴛鴦譜,無奈地瞥了他們一眼:“小鬼相争莫要殃及及旁人,沈司記好心請你們吃糕點,你們反倒拿她開玩笑,實在無禮。”
李靈溪溫柔笑笑:“玩笑話而已,我并不覺得冒犯。”
繆妙慣使小性子,江玦向來也縱着。偏沈煙煙這般故作大度,弄得繆妙怪不懂事似的,臉色更陰沉了幾分。
江玦看李靈溪面頰薄紅,舉止自在輕快,似乎從未經歷過徹夜痛楚,疑心便重新升起。
他問:“沈姑娘去請過碧檀仙子了?”
李靈溪說:“并未去過。那魔毒只在夜裏發作,我也不知怎麽回事。”
燕辭秋嘟囔:“江師兄怎知沈司記要請醫修。”
繆妙忍無可忍,甩出衣袖快攻向燕辭秋,銀牙緊咬道:“我雲水門修的是澄淨道心,你為何句句構陷我師兄。”
燕辭秋舉起劍鞘擋了繆妙一招,繆妙拔出織雨劍,霎時間銀光飛濺,織雨快如激流。
燕辭秋得意一笑,“我哪一句構陷師兄了,分明是你心有旁骛。若你真的修得澄淨道心,為何落星沉至今不肯認主。”
橫雲裂與落星沉是一對傳世仙劍,在白帝雪山的萬劍宗,有緣者才能求到。繆妙被說中痛點,劍風更為強勢地掃向燕辭秋,淺藍水光與赤色焰火糾纏。
燕辭秋故意把繆妙引向沈煙煙,江玦卻沒有如他意料一般出手相助,沈煙煙萬分驚恐地跌倒在地。若不是繆妙及時收了手,她怕是要受重傷。
裴允與江玦對視一眼。
看鬧得差不多了,裴允召來捆仙索,把自家師弟的雙手捆上,大公無私道:“今夜要布陣捉妖,辭秋還不省點力氣。”
燕辭秋憤憤不平道:“師兄,你明明看見是她先打我的,要捆也是捆她啊!”
裴允并不理睬,燕辭秋恨得雙眸要流火,只能磨牙止憤。
李靈溪被這劍光一吓,情不自禁縮了縮肩膀。江玦側身而立,俯視着她,将這一情景盡收眼底。許是因為天光大亮,江玦的思緒比夜晚清晰得多。
昨夜東宮布下結界,還有層層赤翎衛守護,四下沒有哪裏比太子身邊更安全,即便真是魔毒發作,一個無法自保的深宮女子又怎會冒險離開東宮。
江玦斂睫,不動聲色地看向分完糕點回來,站在沈煙煙身旁的侍女慕風。
“今夜驺虞不知會造訪何處,我會設結界在這裏,沈司記別再亂走了。”
李靈溪淺笑,翩然行禮道謝,眼裏盛着對江玦的感激和仰慕。
繆妙一收佩劍,不言不語地離開了院子,燕辭秋雙手被捆還要犯嘴賤,大笑道:“你師兄不要你咯。”
裴允反手下了個禁言訣,燕辭秋嗚嗚地瞪着眼,敢怒不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