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鳳皇覆上
第021章 鳳皇覆上
李靈溪沒有同伴,也不需要同伴。
問道宮側面有一座軒轅樓,李靈溪獨自循着魔氣去到那裏,方一接近,就發現不是路平原的手筆。
分辯魔氣是羅青冥獨創的技法,魔氣稀薄時,判斷可能會失誤。所以李靈溪到了魔氣最濃郁的地方才能确定,軒轅樓裏的東西屬于前任聖主莫非,而不是路平原。
莫非已死,怎可能重回人世?
李靈溪一步步走近軒轅樓,腳下突然碰了個物件。她垂眸望去,一枚黑桃木為底,刻金符文的護身符靜靜躺在草叢間。
鳳簫門護身符分兩類,一類是派發給百姓辟邪的,另一類與雲水門瓊華佩一樣,是內門弟子身份的象征,又稱德音符。
李靈溪撿起那德音符,“瞿盈川”三個字沾了新鮮血跡。她繼續往前走着,又看到第二、第三乃至第四枚德音符。瞿盈川帶進山的鳳簫弟子,似乎都在軒轅樓裏。
鳳簫人無故不去符。
李靈溪看着滿地護身符,心道:兇多吉少。
軒轅樓上空烏雲密布,四面的高樹遞出茂密樹枝,更把所剩無幾的天光遮蔽得嚴嚴實實。
李靈溪走到樓門前,瞳孔倏地猛縮。
檐上挂滿了玄紅袍子,每件都滴着血。再往樓裏看,只剩半截身子的鳳簫人姿态各異地躺在地面上,圍成一個規整的圓,而圓的中央是魔光托起的核狀物。
竟然是莫非的魔核?李靈溪立刻進樓,卻被一道結界兇狠地撞了回來。她來不及反應,眼看就要重重地跌到地上,準備迎接疼痛時,突然感覺背後一軟,耳邊有一聲悶哼響起。
李靈溪迅速往旁邊滾去,掀睫一看,江玦捂着胸口躺在地上,下巴破了道口子。見狀,她擡手摸自己發上的流蘇簪,順手拔了下來。
江玦若無其事地站起,還整理了衣裳:“你魔氣搜尋的本事非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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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靈溪也起身,得意地一擡下巴:“那當然,我就說,魔氣也是有用的。”
轉而又覺得自己應該關心一下江玦,軟下聲線道:“江玦,你沒事罷?下巴……”
江玦說“我沒事”,旋即往軒轅樓走。
把李靈溪撞倒的結界是個尋常禁步結界,恰好李靈溪和江玦都擅長結界術,兩人合力之下,輕而易舉地把結界破了。
軒轅樓內,桃山弟子的死狀令人心驚肉跳,江玦蹙着眉頭,給每具屍首都貼上淨寐符。
羅青冥殺了莫非後,未能及時取出他的魔核,後來多方尋找都找不到。李靈溪極想要莫非的魔核,只要吞了他的魔核,修為便會大大增長。但江玦在旁,作為沈煙煙的李靈溪不能這樣做。
得想個法子把江玦支開,李靈溪盤算着,狐貍眼睛滴溜溜轉。
沒等她想出來,樓頂上滴答滴答地下起血雨。江玦揮起一道結界擋“雨”,蹲在地上看那些慘死的鳳簫人。
“這些屍體身上都是濕的。”江玦說。
李靈溪也蹲下細看,發現屍體的頭發濕透了,卻不是血液沾濕的。
“也許蛇仙原本就是水蛇,”李靈溪分析道,“也可能是別的水生精怪魔化了,鸠占鵲巢,在蛇仙的地盤殺人害命。”
江玦點頭,“先把那魔核毀掉。”
李靈溪慌忙道:“別!”
江玦轉頭看她,她說:“那是前任魔宗聖主……也就是我師尊莫非的魔核,兇悍非常,就這麽随便毀了,可能會反噬你。”
江玦說:“不怕。”
李靈溪心急如焚,一時找不出借口阻止江玦。
眼見江玦直接施法結印,要摧毀魔核。李靈溪靈機一動,攀着他的手臂道:“你不想知道莫非的魔核為什麽出現在這裏嗎?線索毀了還怎麽進一步調查,江玦,等一下!”
話剛說完,魔核猛然紅氣噴薄,雷霆萬鈞地向江玦沖來。江玦立即收手,抱着李靈溪撲倒在地。李靈溪一睜眼,發覺自己被江玦完全摟着,江玦的左手還墊在她的後腦勺下,想必已經擦傷了。
距離太近,連彼此的呼吸都能感受到。
李靈溪咽了咽唾沫道:“看罷,我就說會反噬。”
說話時,吞吐的氣息也能感受到。
江玦趕忙松手,把沈煙煙從懷裏推出去。
真是好生無趣。李靈溪捂着被江玦推到的肩膀,裝作受傷,痛吟了一聲。江玦猶豫一瞬,又伸手來扶起她。
她身子一軟,倒進江玦懷裏,在江玦耳邊吐氣如蘭,問:“你怎知我是我,不是蛇妖?”
江玦說:“香氣不同。”
李靈溪挑着眼梢道:“江玦,你是狗嗎?”
江玦不答,仰頭看血雨來的樓頂方向。
軒轅樓高八層,中空至頂,造天窗取光。如今天窗洞開,李靈溪沿着江玦的視線望去,一條五彩綢緞降落,有女子的衣裙飄飄而下。
比起魔人或妖物,彩光裏出現的女人更像神明。然而,看清她的臉後,李靈溪和江玦都微微驚愕。
那是一張奇異的臉,眉骨高高隆起,托着粗黑的眉毛。吊梢眼細而長,鼻尖似肉峰,兩片嘴唇豐厚歪斜,整體連正常面相都算不上,更勿論美貌。順着迎風翩飛的衣袂向下看,錦衣內甩出了一條長長的金色蛇尾,蛇鱗正閃爍金光。
來人緩緩掀開厚唇,軒轅樓便回音震蕩。
“進樓者死。”
李靈溪耳畔一遍遍地回響着“死”字。蛇女長尾狠狠一甩,把地上的殘屍通通掃去半空,又重重地摔落。江玦和李靈溪四處跳躍、閃避,堪堪躲過蛇尾攻擊。
“這就是蛇仙?”
“她有神印。”
李靈溪擡頭看蛇女的額頭,只見金光微現,粗眉間隐約浮出一個印記。
蛇女卷走魔核,蛇尾更瘋狂地擺動,企圖把江玦和李靈溪都卷起來纏死。江玦被逼到牆角,捏劍訣操控橫雲裂飛來,猛刺蛇女的身體,卻被蛇女左扭右搖地躲了去。
粗壯蛇尾纏了上來,江玦正要畫禦靈符,眼前突然銀光一閃,幾片蛇鱗被硬生生撕下。蛇女痛得大吼一聲,憤怒地向絲弦來處看去。
李靈溪往後退着,腳下踩到一個軟綿綿的東西,低頭一看,是半截女屍,手裏似乎攥着一張絲帛。
江玦大喊:“沈煙煙快走!”
蛇女很快閃到眼前,李靈溪迅速蹲下取走絲帛,向側面翻身躲去。江玦張開雙臂,正好穩妥接住了她。
兩人都是氣喘籲籲,呼吸糾纏得分也分不開。
李靈溪盯着蛇女說:“山海經記載,軒轅民人面蛇身。她不僅人面蛇身,而且是神裔,難不成是黃帝的血親?”
江玦說:“極有可能。”
古軒轅國國民确是人面蛇身,但後來與人通婚,蛇身漸漸消失了。
江玦握着李靈溪的手,向門口退去。蛇女的尾巴又掃蕩過來,嚴嚴實實地堵住了出樓的通道。
李靈溪微擡眼眸,江玦了然地點了點頭。
兩人繼續向門口走,把蛇女的目光吸引過去,卻忽然騰空而起,飛向樓頂的天窗。蛇女長尾一彈,也向天窗追去。
橫雲裂和銀蝶弦像有了自己的意志,合力阻擋蛇女追擊,讓蛇女飛升的速度緩下來。很快,李靈溪和江玦并肩站在天窗口上,各自施法布結界,給軒轅樓下了兩道禁步法咒。
流光透明的結界下,蛇女狂怒甩尾,用腦袋沖擊結界,撞得頭破血流也不放棄。
李靈溪平複呼吸道:“我們時間不多,快求援。”
二人回到軒轅樓外的地面,放出雲水門的信號煙。
暫時歇下來,李靈溪才發覺自己肩部受傷,許是被蛇女的尾鞭掃到了。
李靈溪不假思索,當着江玦的面把上衣脫下一半,雙眸含淚道:“好疼啊。”
江玦心頭一跳,邊默念清靜經邊給她看傷。
“沒有蛇毒,”江玦輕輕撥開李靈溪披肩的烏發說,“蛇鱗小刺紮到皮肉裏,需要用刀挑出來。”
這傷放在尋常修士身上,得鬼哭狼嚎一番才能治好。但對李靈溪來說,常年的煙羅試煉硬生生拔高了她忍痛的耐力,咬咬牙就能自己用刀把刺挑出來。
然而此時此刻,她偏要淚浸桃花,楚楚可憐地看江玦。
江玦驀地接到這目光,拿劍的手都顫了一下。
“我……”
江玦把橫雲裂變成短刀,化出善木結界包圍他們兩個人。
“忍着點。”
李靈溪攥着江玦的手,仿佛要了極大的決心,才顫顫巍巍地點頭。
第一刀下去,李靈溪疼得“嘶”了一聲。江玦非但沒有手軟,反而加快落刀速度,把小刺全都挑了出來。
縱使李靈溪忍得疼痛,身體的本能反應還是扼制不了。她冷汗直冒,等江玦一收起刀,就痛苦至極似的軟在江玦懷裏。
江玦渾身緊繃着,強行扶起她,為她敷好藥粉,包紮止血。
李靈溪聽見江玦說:“傷口不能碰水。”
胸腔傳來震動,震得李靈溪身子骨都發麻。李靈溪潑皮無賴似的,仗着自己受傷要江玦抱,江玦拒了兩次,最後無奈地背倚樹幹,不再動了。
江玦開口,聽不出什麽語氣:“沈煙煙,多謝你方才救我。”
李靈溪本來不以為意,但既然江玦說了,她立馬順杆子爬:“那你要怎麽回報我?”
江玦淡然道:“除了雙修,別的都可以。”
李靈溪生氣地坐直了,挪到離江玦一步遠。江玦忽然想笑,勉力壓下要揚起的唇角。
“我這有個瞿盈川的遺物,”李靈溪引誘道,“或許跟蛇女的身份有關系,你難道不想看嗎?”
“你怎知是瞿盈川的遺物。”
“桃山弟子中瞿盈川修為最高,危急之時,只有她夠時間留下遺書,其他人一眨眼就死了。”
這推測實在粗糙,但還有點道理。
江玦一針見血問:“又要我拿什麽換?”
李靈溪笑說:“雙修不行,那你親我一下,好不好?”
江玦胸腔中又是一震。彼時李靈溪想的是,上來就要雙修吓到江玦了,一早應該徐徐圖之才對,比如從牽手、親吻開始。
可江玦連親吻也不肯随意給,他說:“不好。”
李靈溪氣急,直接湊上前去,摁住江玦的肩膀要強吻他。江玦掙動一下,李靈溪立即哭吟喊肩膀痛,然後趁江玦不防,親在了他左臉上。
江玦:“……”
李靈溪得逞了,爽快地拿出那塊絲帛,展開來跟江玦一起看。
薄薄的絲帛上有八個血字:“鳳皇覆上,大合鬼神。”
李靈溪一讀便知,這八個字出自“昔者黃帝合鬼神于泰山之上”,奇的是,瞿盈川臨死之際,寫這個是為了說什麽。
“江玦,這是什麽意思?”
江玦還在為那一觸即離的“親吻”心亂如麻,沈煙煙喚他名字,才勉強勾回一點神智。
“昔者黃帝合鬼神于泰山之上……只是描寫黃帝統轄四方神靈,驅遣鬼怪的場景而已。”
“瞿盈川出自鳳簫門,鳳皇二字肯定別有深意。”
“也許是的。”
江玦收起絲帛,頓了一下,“既是瞿盈川的遺物,你不介意我交給裴允罷?”
“我介意什麽?”
“畢竟是你拿到的,我該問一下你的意見。”
李靈溪笑了聲,“早知道,我再換一個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