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輕薄桃花
第034章 輕薄桃花
長夜伊始, 空無一點星。
燕辭秋抱着一個小女孩,身後跟着兩少女,三人一起往雲樓走。
一陣陰風吹來, 青衣女鬼飛在流金火鳳凰底下,猶如天女下凡。然而凡是她經過的地方, 都有血淋淋的頭顱從沿街的暗樓格窗墜落, 煞是駭人。
雲樓隔間內,薛鵬來有氣無力道:“我懷疑女神仙是已故刺史夏侯啓之妻, 李挽君。夏侯明府死後, 她躲過官兵的搜捕, 不知所蹤。那日我, 我幫李夫人躲過官兵的搜捕, 我也曾是個好人……”
不等說完, 葉語棠把熱酒潑向薛鵬來, 薛鵬來被燙得大叫一聲。
“死在你手上的女孩有多少,你還記得嗎?”
葉語棠渾身顫抖, 一句話說得極其艱難。
那些不服管教的女孩被虐打喂藥,日夜折磨不休, 連求死都不能。葉語棠永遠記得她們絕望的眼神, 也不可能忘記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室內暗影浮動, 李靈溪給葉語棠遞了一把匕首,随後與江玦一起走出房門。
薛鵬來無望地大哭大喊:“別殺我, 我錯了,我可以彌補你……”
葉語棠雙手緊緊握住匕首, 劇烈發顫, 不敢下手。
裴允把無名擱在桌上,發出聲音, 示意她背後有人在看。
葉語棠緩緩擡手,眼睛一閉,将匕首深深插入薛鵬來的喉管。剎那間,血水噴湧,濺了葉語棠滿臉。
薛鵬來瞪着雙渾濁的眼睛,仿佛要把葉語棠盯穿,但這可怖的雙眸已經失去生氣,再也無法轉動。
葉語棠松了手,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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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親手殺死自己的噩夢,從此夜長明,晝長留,來日再無鐵鏈束縛。只是,她還能回到春日,海棠初開時麽。
裴允把匕首拔出,擦淨遞到葉語棠手上。
“你拿着防身,回家路上自保用。”
葉語棠反手扯住裴允的衣袖:“賊人擄掠我時,已經把我母親殺死了。現今我家中無人,裴仙君,讓我跟着你罷,我願為奴為婢,報答仙君大恩。”
裴允不同意,誠摯道:“好好的女子為何要為奴為婢?你若不想回家,韶都山上有公學,你可以拜師學藝。”
“那我拜……”
“我尚未出師,不收徒。”
葉語棠抿唇,默默低下了頭。
—
是夜,江玦點亮雲樓每一間房的蠟燭,假裝還在營業。
李靈溪說:“要演得像一些,鬼面女才會來啊。”
說罷,她把江玦推進其中一間房裏,暧昧一笑,開始寬衣解帶。
江玦拎起外衣裹住她,緊緊收攏衣襟。
“別胡鬧。”
房裏紅燭跳躍,甜膩的雲樓殘香仍未散盡,挑逗着江玦的神思。江玦給沈煙煙穿衣時,發覺她身子滾燙,汗水已經浸透中衣。
“不是說讓你屏息麽,”江玦隐隐不悅,“怎麽還是着了道?”
李靈溪搖着頭,柔聲細聲道:“不是的,不是那香……江玦,我毒發了。”
骨灼發作,這話假也不假。
江玦渾身一僵,顯然想起了長安宮的那一夜。他沒有再把李靈溪推開,而是擡手撫在她背後,将靈力渡過去。
可沈煙煙最擅長的就是得寸進尺,她縮着肩膀往江玦懷裏靠。江玦一不留神就又讓她脫了衣裳,赤條條地窩進懷裏。
“像上次一樣,抱着我就好。”
沈煙煙的肩頭微微顫抖,細細密密的,恍如蝶翅振。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江玦把她攔腰抱起,大步邁向床鋪。李靈溪頓時心跳加快,欣喜地以為今夜能成大事。然而江玦把她放在床上,拽來被子蓋住她,就要起身離開。
李靈溪害怕他故技重施,連忙握住他手臂,猛地一施力,兩人立時隔着被褥疊在一起。
“別走,求你了。”
語調綿綿,像剛吃過酥油糖。
江玦撐床坐起身,目光掃過沈煙煙的臉:“你力氣不小,毒發是這樣嗎?”
骨灼這病沒有規律,有時突如其來,讓李靈溪瞬間昏厥。也有時循序漸進,溫吞地發作到頂峰。
原先李靈溪只覺得熱,疼痛是慢慢纏上來的,拽完江玦那一下,她突然周身刺痛,像骨頭裏有針在紮。
“是這樣的……”李靈溪說話帶了顫音,“先時熱,現在疼。”
她臉色全白了,裝是裝不成這麽像的。江玦又心軟下來,單手懸在她胸前,送去至清靈力。
“江玦,太慢了。”
李靈溪猶不滿足,坐起身往江玦懷裏蹭,江玦倏地往後退,臉色難看道:“我去找冰水。”
雲樓底下正好有冰庫,江玦為李靈溪找來一個浴桶,冷水裏擱了許多冰塊。李靈溪穿上中衣,泡着冰水桶,灼熱仍舊壓不下去。
“江玦……”她含糊不清地念叨,“江玦你在嗎?”
江玦怎會不在。他翻遍乾坤袋和藥盒子,找出所有能鎮痛的藥,擱在冷茶裏化開了給李靈溪喂下去。
李靈溪嫌苦,抱着江玦的脖子不松手,黏黏糊糊說:“沒用的,你抱我罷。”
江玦猶豫不過半刻鐘,便沉默着褪去外袍,邁進裝滿冰水的木桶。
已經是晚秋了,夜間寒冷,體魄再好的人也禁不住這麽泡。江玦用靈力暖身會讓李靈溪更難受,他就只能忍着冷。
他們沐浴着寒氣緊緊相貼,只有在這時,江玦才肯放任自己暗地裏瘋長的心思流露些許。
他托着李靈溪的後頸,引誘似的蹭在她耳邊說:“毒發要以冰寒鎮之,天桑山有萬年雪,雲水城有寒玉床,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李靈溪已然疼得要發瘋,什麽都說好。江玦說我帶你去列山宗找神農藥師去魔氣,她說好。江玦說不是叫你自廢修為、不能自保,我會教你修出正道,做一個雲水女仙,她也說好。
神智渙散間,男人在她耳畔不厭其煩地念:“沈煙煙,你可是答應我了,不能反悔。”
李靈溪身上緩了灼熱,心裏卻是被尖刀子割血。江玦的靈力像雪山化的水,幹淨清冽。可江玦說的話,是引人堕落的蜜糖砒霜,讓她既甜且痛。
僅僅半個時辰,李靈溪就清醒過來,睜開眼,看見江玦在冰水裏凍得唇色蒼白。
她吓了一跳,催促說:“你快出去,我好了。”
江玦“嗯”了一聲,穿着濕透的白色中衣邁出浴桶。
冷水讓中衣緊緊貼着江玦的身體,從肩膀到胸腹,再到大腿、小腿和足腕,清晰無比地映入李靈溪的眼簾。江玦是個瘦高修長的身形,但肩闊挺拔,薄肌分明且流暢,萬萬看不出纖弱感。
李靈溪剛平複的燒熱,似乎又有重來的勢頭。
江玦回頭,看見沈煙煙雙目無神地伏在桶邊,心下便知,他說的那些話,她都沒聽見。
“你冷嗎?”李靈溪也從浴桶裏出來,“冷就去床上蓋被子。”
江玦避開視線,不去看她白長裙裹着的身體。
“我不冷,”江玦施法烘幹身上的衣裳,“你去床上待着。”
話被兩下敲門聲打斷,門外人說:“江仙君,我做了羊肉湯,裴仙君要我端上來,給你們暖暖身。”
這是個羅織密網之夜。
江玦已經吩咐繆妙去縣令府守着楊兼,燕辭秋陪着去了。雲樓作為等候鬼面女的陷阱,由江玦和裴允把守。
門外那人,只能是方才燕辭秋送過來的,閑着沒事幹的蘇二了。
浴桶放在一道垂簾旁,往外有長榻和茶案,往裏是床。李靈溪出了浴桶,随手取下江玦的薄織氅衣來穿。氅衣太寬了,袖子一垂就看不見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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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玦系好外袍衣帶,對門外說:“請進。”
這倒是意料之外。
李靈溪默不作語地看江玦,江玦移開目光,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蘇二端着托盤進門,會客的坐榻上沒有人。她往垂簾看去,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先伸出來,輕緩地掀起了簾子。接着,長發還未幹透的清俊仙君出現在她眼前。她頓時驚得說不出話,腳步也不能挪動半分。
進來之前,蘇二想不到房裏是這般景象。水霧罩着的江仙君,比平日見的更好看上百倍。
她看得呆住,癡癡地捧着兩碗羊肉湯,忘記這屋裏原是有兩人的。
江玦走過去接了托盤,放在榻上方案,溫和道:“多謝蘇姑娘,今夜雲樓恐不太平,姑娘還是不要随意走動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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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二楞了半晌,臉紅道:“好。”
少女正處在被心上人關懷的欣喜若狂中,不料天道殘忍,從垂簾裏又伸出了第二只手。
李靈溪捱過第一輪骨灼,腳步虛浮,走到江玦身邊時,膝蓋一軟就要跌倒。
江玦伸手接住她,為她攏緊松垮的衣襟,低聲說:“回床上去。”
她說:“走不動了。”
這也是實話。
江玦扶她坐到榻上,把湯碗輕推過去,“暖身,吃些。”
她撒嬌:“喂我。”
江玦想點到辄止,沈煙煙這厮卻慣會蹬鼻子上臉,戲瘾大發。他心內動蕩,額上青筋狂跳,轉臉對蘇二說:“煙煙受傷了,所以才……”
話說到這,他又覺得不需解釋。
蘇二紅了臉,也紅着眼,急匆匆告辭道:“二位慢用,我先去了。”
門被重重關上,沈煙煙還在用勾人的眼神看江玦,江玦說:“再多就過了。”
李靈溪笑着問:“江仙君,你就是這樣擋桃花的嗎?”
想是這樣想,被人點破還是有些尴尬。江玦端碗喝湯,沒回應。
李靈溪繼續問:“蘇二什麽都沒說過,若你自作多情了怎麽辦?”
江玦神色複雜道:“她的眼睛什麽都說了。況且我若自作多情,今夜之事,對她只會毫無影響,豈不是更好?既然無意,那就該早斷念想。”
李靈溪警覺問:“你一直看她眼睛作什麽?”
“我沒一直看,是她……”江玦着實無力解釋,只好和盤托出,“其實我想起來了,四五年前我見過蘇姑娘。當時她被邪祟上身,我受雲水箋委托下山驅邪。蘇姑娘醒後就對我說,要以身相許報救命之恩,我自然拒絕了。這次再見,我一時沒想起她來,畢竟雲水箋很多,我救過的人很難一一記得。是她總盯着我看,我才想起,這種眼神我其實是見過的。”
李靈溪拈酸帶醋道:“真是特別,她一個眼神你記五年。”
江玦看李靈溪眼底攜了促狹,知道她準備胡攪蠻纏,生硬結束話題道:“羊肉湯喝不喝,我喂你。”
“好呀。”李靈溪彎眼笑。
江玦捏着白瓷柄,一勺一勺地把羊肉湯喂給沈煙煙吃。沈煙煙低頭就勺,卻也挑眼尾,掀長睫,把江玦看得心猿意馬。
好不容易喝完一碗湯,江玦起身撣衣,刻意不與沈煙煙對視。
“江玦——”
她一開腔,江玦就先聲道:“我去審楊兼,你既毒發了就在這待着。”
話罷轉身要走。
李靈溪輕笑出聲,一把牽過他的手來,往掌心塞了個木雕神像。
“蓐收主刑殺,讓楊兼看,什麽是真正的神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