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馥郁雲樓

第033章 馥郁雲樓

雲樓共五層, 是連洛城都少有的高度。三樓往上皆為包間,一應緊閉房門,只從門縫裏溢出熏香。

裴允走在廊上, 手拂過門,二指合并撕下一枚靜音符。那符畫得規規整整, 但靈力微弱, 像初入門的弟子照貓畫虎,描出來的。

東起第一間, 門上寫着“棠花居”三個字。裴允推門而入, 室內寂靜無聲。

蓮花香爐擺在案面, 飄出的是暖情香。香爐旁, 鎮紙壓着寫了一半的字, 裴允側身去看。

“我本高枝逐明月, 卻向歌板做紅娥。”

餘下兩行字被塗抹掉, 看不清寫的是什麽。

案腳地面,散了一幅勾勒雨後海棠的畫。海棠初綻為玫紅, 漸開漸白,直到了卻顏色。畫上的海棠慘白無色, 更有經風雨敲打、落殘滿地的憔悴, 比暮春還落寞幾分。

裴允拾起海棠畫, 将紙上褶皺扶平,輕輕放回書案上。又順手拎起茶杯, 澆滅了熏香。

層層粉帳內,忽有一聲低媚的呻吟流出。裴允循聲走去, 看見一節白藕似的手臂從帳下伸出來, 五指抓撓着床沿,指端青白。

床邊有另一尊香爐, 裴允走過去把香熄滅。

似是感覺到有人接近,那節手臂縮回帳內。裴允踟蹰不前,最後揚手接過屏風上的女衣,高舉着擋住自己,走向床邊。

吟聲忽然如浪潮湧來,床上那人忍耐到極點,終于扛不住了。

裴允溫聲開口:“姑娘,在下……”

話音未落,床上突然砸出來一個重物,裴允輕松閃開,低頭見是個抄手硯。

“我并非嫖客,”裴允語速飛快,口齒清楚地說明來意,“你定是受了委屈。倘若你信我,我可以為你報仇雪恨,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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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地一下,床帳被人從裏邊掀開了,葉語棠看見自己的衣裳飄在半空中,活像一片鬼魂。

“你,”葉語棠壓着喘息,“你是何人?”

一只手伸過來取走了裴允拎着的長衣,裴允疊手行鳳簫禮。

“鳳簫大弟子裴允。”

“裴允?!”

葉語棠又驚又喜,趕忙穿上衣服,乞求道:“裴仙君救我。”

裴允看向床上,那姑娘約莫十五六歲,臉頰紅得像海棠果,渾身汗津津的。單薄衣衫遮不住細弱的身體,肌膚白皙上布滿青紫痕跡,一看便是受了大苦。

聽見熟悉的人名,她踉跄着下地,雙膝跪在裴允面前。

“我是洛都人,名葉語棠,七個月前被人搶來這裏……”

她喘息不止,泣涕如雨。

“在這裏,我被迫為妓,常遭人虐打。絕望時,我也想一死了之,可是暴虐無道之徒不死,憑什麽死的人是我?裴仙君,求你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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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樓香熏得人想吐。

裴允把葉語棠扶回床上坐,問道:“樓中可有其他與你一樣受害的女子?”

葉語棠連連點頭,“有。我們不接客的時候,就被塞在五樓暗閣裏。有人被送去庭州為妓,也有人剛來逍遙縣,就被強納為妾。我見過一個女孩子,才八歲……”

裴允深深蹙眉,“逍遙縣有多少雲樓?”

“很多,很多。他們把這樣的地方稱為暗樓。因為官府不給簽發市帖,只能以酒館、茶樓、食肆等名暗行此事。”

“葉姑娘別怕,我去去就來。”

裴允剛要走,葉語棠伸手抓他手臂,喉間洩出一聲難耐的哼聲。

“有沒有,有沒有藥……”

那暖情香藥勁極烈,裴允進門時屏了氣息,才勉強克制住。葉語棠卻是在這香裏浸了幾個時辰,若她一日接不到客,便會整日整夜心火燒灼,無所緩解。

從剛才起,一個豐神俊朗的公子站在她面前,她是用手掐着自己掌心,方忍過上前求歡的欲望。

裴允搜羅乾坤袋,取出一枚清心丸,說:“抱歉,是我不周到。”

把清心丸交到葉語棠手上,裴允轉身離開。葉語棠腰肢一軟,軟綿綿地倒回床上。

雲樓後院停滿寶馬香車,衣着齊整的馬夫們正昏昏欲睡。

一白一玄兩道人影越過後院告牆,翩然落地。

李靈溪回頭看那些車馬,說:“逍遙縣雖富庶,也不至于有這麽多高官富商。”

江玦道:“益州大富,多半是從那裏來的。”

兩道人影又躍身上樓,随機選了一個敞開的窗子跳進去。房裏正好無人,李靈溪四下觀察,默默更正了自己的想法:房裏無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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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玦上前看了一眼,就說:“火系重劍,是裴允殺的。”

李靈溪走到房門外,十來個神色驚惶的女孩正從閣樓跑下來,路過她時撞得她往後跌。一雙手從身後扶住她的腰,這手寬大有力,碰了一下就離開了。

江玦獨自輕身下樓,李靈溪随後而至。

雲樓已閉市,紅木大門緊緊關起。大堂中間擠着一群男人,有的連衣裳也沒穿,露着個滿肚肥腸的身子,李靈溪看了直犯惡心。

大堂四周設了禁步結界,顯然也是裴允的。

女孩們被疏散下樓,看見男人在一樓大堂,紛紛不敢上前。葉語棠眼尖地發現,堂上站着兩個高挑明朗的青年,一男一女,雖不服仙袍,卻也是鶴立雞群,分外顯眼。

李靈溪繞結界看了一圈,裏邊的人瑟瑟發抖,求饒聲不停。喧雜渾聲聽膩了,這時樓上傳來的清朗音便更悅耳動人。

“阿玦!”

深藍衣袂掠過二、三樓,裴允随聲落地。人群裏頓起議論:

“是救我們的仙君?”

“鳳簫門大弟子裴允,果真是蓋世英雄。”

葉語棠心中微動,目光凝在裴允身上,再也移不開了。

裴允站穩後,把雲樓的前情後事說了一遍。得知王家莊是蓄妓莊園,他眉間攢起怒色,握緊雙拳道:“我竟不知,鳳簫門地界已經亂成了這樣。”

江玦問:“阿妙和辭秋呢?”

裴允說:“辭秋靈訊中說,他和阿妙發現一樁童婚,正順藤摸瓜去查來源。”

李靈溪說得沒錯,逍遙縣是個吃女人的地方。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裴允起手振袖,掌中出現一根火紅的繩索,那繩索徑直捆了結界裏的一個男人過來,正是雲樓主薛鵬來。

薛鵬來求饒道:“別殺我,仙君別殺我!”

裴允把他往廂房拖,斥道:“再廢話就擰斷你的頭。”

“女神仙”好斷頭殺人,薛鵬來今早聽說這事,還以為是有人要壞他生意,誇大其詞的。沒想到這還沒到晚上,“活神仙”就來了。

薛鵬來趕忙閉上嘴,哭也不敢哭出聲音來。

一樓廳堂旁,有一會客房。門剛關上,薛鵬來還來不及求饒,就被裴允一腳踹翻在地。

他扭動着跪起來磕頭,連說“仙君饒命”。在他跟前,裴允正慢條斯理地用布條纏起衣袖,一副要動武的樣子。

“我們問什麽,”裴允拿劍鞘挑起薛鵬來的下巴,“你就答什麽。”

薛鵬來道:“答答答,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裴允撤回劍鞘,随意坐回椅上。

江玦問:“逍遙縣如此境況,持續多久了?”

薛鵬來答:“一年?或是兩年麽,我我也記不清了,反正夏侯明府還沒死的時候,就有人開始做暗樓生意。”

裴允問:“夏侯明府是誰?”

薛鵬來說:“前縣令,叫夏侯啓,是,是個好官……”

李靈溪追問:“怎麽死了?”

薛鵬來說:“坐,坐贓。”

裴允躬下半身,微眯雙眼,“好官怎麽會坐贓?”

薛鵬來支支吾吾,回答不了。

李靈溪拔出先前用過的那把魔刀,“說還是不說?”

薛鵬來手腳被捆綁,只能扭着身體往後退,大叫道:“我說,我說!”

江玦輕輕握了李靈溪的手腕,把她帶回椅子上坐,魔刀也收了起來。

薛鵬來說,逍遙縣曾有一位清正廉明的縣官,夏侯啓,是前太傅夏侯柏舟的第三子,曾以弱冠年紀拜門下侍郎。後來太傅被革職,夏侯啓也受到牽連,被下放到逍遙縣做縣令。

逍遙縣以制香為傳統,苦于沒有銷路,日子一直無甚起色。夏侯啓上任後為逍遙縣修官道,聯通內外,使逍遙香能銷往富庶的益州,逍遙縣日漸富裕。

兩年前受天災影響,逍遙縣制香的原料産出減少,生意慘淡起來。

起初,百姓還誠心祭祀,祈求風調雨順。後來有人開始做暗樓生意,建起富麗堂皇的大宅院。他們嬌妻美妾伺候在旁,金銀珠寶堆在堂前,惹人豔羨。

薛鵬來已經不記得縣上第一家暗樓是怎麽開起來的了。他眼饞得緊,好不容易才摸到門路,被領入行。妓館是暗樓的次要生意,他們主要做的還是“買賣”,即将收來的婦女轉手賣給別人,以及上供給官兵。

這樣的買賣是違反律法的,夏侯啓發現後,與其妻李挽君一起明訪暗查,将一些暗樓主吊死在縣城門口,以儆效尤。

嘗到一夜暴富甜頭的逍遙縣人不肯放過這一生財之道,依舊冒死犯科。

那時洛都的政鬥風起雲湧,太子黨勢弱,沒能保住太傅的命。後來,行走州縣的監察禦史到了逍遙縣,有暗樓主誣告夏侯啓坐贓,禦史順水推舟,把彈劾夏侯啓的奏章快馬加鞭送回了洛都。一代賢良就這樣被快刀斬殺了,新赴任的楊兼庸碌無為,正是同州刺史劉萬旭的門生。

逍遙縣繼續逍遙着。再後來,趙王登基,軍中征官妓,逍遙縣便成了熾手可熱的福地。因為妓籍女太少,庭州便從逍遙縣“征”人。良家子從逍遙縣出去,成了沒有戶籍的女奴。

“我也是為了養家糊口而已……”

薛鵬來的狡辯過于無恥,江玦一向沒什麽脾氣,現下都被他激起怒意,擡腿踹了他第二腳。這一腳力道不收,薛鵬來口中咯血,感覺五髒六腑都裂了。

裴允打開門,望向對面樓檻。女孩們讓他視線一掃,紛紛變了神色。

葉語棠正胡思亂想時,只聽裴允說:“葉語棠,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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