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天定仙緣
第038章 天定仙緣
李靈溪就這麽被迫睡了過去。
雨下到第二天早晨, 有愈下愈盛的趨勢。古祠老舊,雨點噼裏啪啦地打在屋頂,松動的瓦片兜不住水, 淅瀝瀝地滴到她身邊。
醒時,避雨結界在頭頂, 江玦在身後, 雪色大氅在身上。她周身溫暖幹燥,沒有碰到一滴雨, 像在自己家裏睡了一覺。
江玦抱着她睡的, 一整夜。
手中似乎有個物件, 李靈溪低頭去看, 一枚白金繩結窩在那裏, 是她從未見過的樣式。
江玦也醒了, 問她:“好些了嗎?”
他問魔毒, 這是第二夜。
“好些了,”她轉身抱江玦, “這是什麽?”
江玦又輕輕推開她,兀自坐去旁邊說:“是仙緣結。師父說, 它源自結繩而治的時代, 編法已經失傳了。阿允送你那管白玉笛很精巧, 可惜太過單調,把仙緣結系上去當挂飾, 你看好不好?”
李靈溪明媚一笑,愉悅道:“好, 極好。可既然編法已經失傳了, 你為什麽能編出來?”
江玦替她把仙緣結系在白玉笛上,“雲水門有觀心鏡, 每個人都能看見自己的內丹長什麽樣子。我的內丹是一顆碧綠繩結,師父翻了許多古籍,才确認它是仙緣結。從此以後,我便無師自通,把仙緣結的編法學會了。”
白玉笛和白金結,這樣一系,長笛全然變成雲水風格的東西,半點裴允的影子都找不着了。
“觀心鏡這麽厲害,”李靈溪撫摸着仙緣結,“其他人的內丹都長什麽樣子,比如,繆妙的呢?”
江玦回憶起年少光陰,不覺帶笑,“阿妙的是顆水藍晶石,很漂亮。辭秋的是個火鳳凰珠,應了鳳簫門的意。其他的,我也沒去看。”
“仙緣結已經失傳,那我這一枚就是世間僅有,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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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李靈溪暗喜道:“這是定情信物。”
江玦漠然回:“不,是銀蝶弦的回禮。”
好絕情,李靈溪想。
雨停了,江玦起身出門,帶李靈溪去華陽縣找落腳點。至于為什麽要留在益州,江玦說:“清一大師在這附近,若能找到他,我們就無須去神農島解魔毒。”
鳳簫門網捕令一出,江玦再想光明正大帶沈煙煙去神農島就很難了。恰好他們在益州,江玦想着找清一大師解毒也可以,而李靈溪對此不甚在意。
“清一大師在哪裏?”
“上回聽說他的消息,他在華陽縣支了個攤子為百姓祛疫。”
江玦那件白鶴氅還是給沈煙煙披,她提袖起來,抱怨太長了。
益州與西州相鄰,在這碰到同門的幾率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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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玦左看右看都覺得不妥,“這身穿不了,得進城買衣裳。”
李靈溪不樂意,“為何穿不得?怎麽,進了益州界,有等你回家的情人嗎?”
這跟情人又犯得上什麽關系。
江玦往外走,“沒有情人,有雲水同門。”
李靈溪嬉笑着跟上去,“情人也可以有,江玦,我怎麽樣?”
“你怎麽樣?”江玦故作深思,“你,難養。”
“我怎麽難養?”
“牙尖嘴利,陰晴不定,放在枕邊怕你半夜入魔。”
說來說去還是魔修這事,李靈溪突兀地沉默了。江玦意識到自己口是心非,卻不曾想沈煙煙這麽在意。
“是我失言,”江玦放緩腳步來等她,“你說過,魔氣也能用來救人,你和挽君姑娘讓我相信,這是真的。”
離開逍遙縣到現在,李靈溪有意忘記對挽君身死的悲傷。可江玦竟然主動提,這一提,她想起李挽君口中的“青袍男人”,還有如今收在她這裏的銅虞符,眼淚不禁嘩嘩而下,像益州多雨的雲攢不住富集的水。
所有人都默認相生環是路平原給李挽君的,李靈溪卻知道,那是羅青冥給她的。
彼護身劍,作葬身墳。
江玦回頭望,沈煙煙哭成了水做的人。
“抱歉,是我說錯話了。”
李靈溪搖搖頭,伸手要抱,江玦猶豫一下沒有回應。
“我要罰你。”
江玦問:“怎麽罰?”
李靈溪主動往前,蹭着他頸側說:“背我進城,我身上疼,走不動。”
照沈煙煙的說法,魔毒要發作三日,今夜還會有一次。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江玦蹲下來道:“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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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靈溪理直氣壯地趴上去,拿江玦的肩膀擦眼淚。
“走。”
從江渎祠到華陽縣城,還要走好一段路。路上,李靈溪問江玦有沒有聽過廣陵雙星。
江玦背着人趕路,氣息還很穩:“略有耳聞。”
李靈溪便自顧自說下去:“廣陵雙星的星,是将星的星,意指廣陵李家出的兩個少年将軍,李長風和李佳音。我在李挽君那裏撿到一塊銅虞符,刻着李佳音的名字。我猜,李挽君是洛都李氏的後裔。”
廣陵為李氏出身地,因後三代在洛都為官,所以他們這一門又稱洛都李氏,廣陵雙星又稱洛邑雙星。
江玦的略有耳聞,着實非常“略”,沈煙煙說的這些他都沒聽過。
“二十二年前,李長風因降敵被族滅,我以為,洛都李氏已經沒有後代了。然而今日我見了挽君,又突然覺得,也許他們還沒有絕嗣。挽君姓李,性情又如此剛強、勇毅,頗有當年李氏雙星的風采。”
李靈溪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她的難過,也只是為一代又一代女傑的隕落感到悲哀。
“這些,是我在東宮當差時聽太子說的。你可能不愛聽朝堂之事,但李氏的族滅,張皇後曾經阻止過。”
聽到生身母親的名號,江玦呼吸微滞,李靈溪在他背上感覺到了。
“據聞,伯陽谷一戰後,先皇後跪在紫微殿前,三日不眠不食,求先帝只查辦李長風一人,不牽連其族人。先帝不聽,皇後由此抑郁寡歡,湯藥不停。”
彼時,張皇後産後不到三個月,皇後為家求情,招來天子震怒,帝後離心亦是自那年始。
李靈溪隐着情緒,嘆息一聲。
“你那太子哥哥着實蠢笨,但人不壞,他說他的母親是千古第一好的皇後,父親卻不是配得上她的皇帝。”
江玦每一步都走得穩健,李靈溪得以在他背上說個不停,甚至,還得空去蹭他鬓邊。
“李長風為何降敵?”
“他沒有降敵。”
江玦默了片刻,李靈溪又說:“先帝生前的最後三個月,暗中着手為李氏翻案,這事,原本只有紫微殿和東宮知道。但東宮出了奸細,趙王他待不住了。”
江懷遠那個漏風的篩子,能瞞得住趙王才怪,李靈溪在心中暗罵。若江玦不上天桑山,承元殿換他來坐,哪還有趙王的事。
江玦聽罷,自然能從沈煙煙的話語裏覺察出惋惜之意。她這個要殺反賊的東宮司記,做得确實上心了。
既聊到洛都往事,李靈溪趁機問:“江玦,你為什麽不能接近深境?”
江玦從鄉間泥路走上官道,解釋道:“我與金烏相克,出生即受到金烏之力重擊,心脈受損。帝後送我上天桑山修行,原只為保命。我們要找的清一大師,就是年年為我固心脈的神農族醫仙。”
李靈溪求之不得的金烏,是與江玦相克的災物。假使日後李靈溪真的引金烏入體,那豈不是,要與江玦此生不複相見。
也好。
李靈溪想,這樣也好。
話到這裏就沒有下文,江玦沉默着背李靈溪走路,李靈溪沉默着把臉埋在他背上。
午時三刻,華陽縣高大的城門出現在他們眼前。江玦并未止步,李靈溪心安理得地繼續讓他背着,一道走進街市裏。
益州出華錦,家家機杼忙。自從進了華陽縣,街道兩旁延綿的布坊沒斷過。李靈溪看見門口挂的精美樣布,眼睛都移不開了,在江玦耳邊念叨,這個好看那個也好看。
江玦沒有停留,背着她徑直走到街巷裏,進了一家裁縫鋪。
鋪主殷勤迎上前來,喜笑顏開道:“江仙君,許久不見,這回竟是背了新娘子來的!”
江玦出行低調,星雲袍一除,華陽縣認得他的人不多,這鋪主偏是其中一個。多年前江玦下山捉厲鬼,曾救他一命。
江玦把李靈溪放到高椅上,神情自若,汗都沒出,仿佛适才背的不是一個高個子女人,而只是一只貓而已。
“不是新娘,”江玦猶豫後說,“是腿腳不靈便的小師妹。”
但李靈溪站了起來,腿腳十分靈便地走到滿牆織錦前。
鋪主微愣,看江玦面無表情,忙堆起笑說:“小師妹貌若天仙啊!江仙君可是為小師妹裁衣來的?近日新進了一批錦,織工、繡工都極好,可謂是織女下凡,才能得此佳品啊!”
江玦仰面看布牆,擇了一匹玄色織銀的緞子,一張深灰貂皮,對鋪主說:“做交領長袍,貂裘。”
鋪主疑惑,“江仙君也愛穿這樣色重氣貴的料子嗎?小的不才,做不出雲水仙袍那樣的好衣裳,可仙君若想如素日那般清新脫俗,我也是能仿照一二的!”
江玦搖頭,“不必仿雲水樣式。”
鋪主雖不解,但還是答應下來,又問:“小師妹的衣裳又該如何裁縫?”
江玦瞥向李靈溪,“聽她的。”
李靈溪已選好幾樣布,多是乳白為主,煙紫蓮青為輔的搭配。這般錯色穿法,是昔日長生弟子常用的,左不過顏色不同。
待量體完畢,江玦要給定金。那鋪主連連拒絕,說一命抵萬金,若收了江仙君的錢,定是要折壽的。
江玦卻不聽,留下全款就走,鋪主追也追不上。
出了城,李靈溪慢慢悠悠地走在官道上。
“江玦,選那樣深色的料子裁衣,是為了讓人認不出你嗎?可這張臉擺在這裏,有誰是靠衣裳認你的。”
“耐髒。”
确是個好理由。
李靈溪又問:“你可知我為何總穿顏色淺淡的衣裙?”
江玦不應聲,李靈溪自問自答:“因為魔宗師尊說,素衣最不好清洗,不想天天搓洗血跡的話,就給我好好練功。你要成為那個把對手踩進泥地的勝者,而不是流血透襟的敗者。從此我就天天穿淺色衣裳,為的是提醒自己,我不能沾泥塵,也不能染鮮血,我要贏過所有人。”
煙羅魔修多穿深色,就是因為流血事件太多。李靈溪反其道而行之,為的是逼迫自己贏下每一場比試。
江玦的臉色逐漸沉重,李靈溪話音一轉:“可惜,我始終無法完全說服自己入魔道,練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一上試煉場就被打得好慘。”
她抿緊唇線,委屈極了。
江玦沒有舒展眉眼,劍眉反而壓得星眸晦暗,更顯愁雲慘淡。李靈溪心跳靜止一拍,以為他聽出了不實之處。
然而,過了半晌,他說:“別怕,從此以後,再也不去煙羅試煉了。”
長睫顫了顫,許久,李靈溪才勉強從喉間擠出一個“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