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驕子坐罪
第041章 驕子坐罪
同州雪是大虞八景之一, 蜀地尚踩着金秋尾,逍遙縣已下起了雪。
玄鳥符放出後,長老燕環和姒容很快趕到同州。姒容一來, 怪燕辭秋鋪張浪費,即刻撤了春生臺的靈石。
桃山莊一夜銀裝素裹, 冰封河面, 春景換作雪景。
燕遙向母親告狀,說大師兄和堂兄故意放走魔修, 是江玦的同謀。姒容審了其在場他弟子, 弟子們支支吾吾, 默認了燕遙的說法。
燕辭秋不服, 申辯道:“是他們先殺的李挽君, 李挽君是……”
燕遙搶聲說:“是戴着相生環的魔女!那相生環可真歹毒, 只要被破壞, 就會開啓怨靈陣!”
“你還好意思說,”燕辭秋一拳把燕遙揍翻了, “我江師兄不讓你破相生環你聽了嗎?”
燕遙坐在地上放聲大哭。燕少主毆打堂弟,罪加一等。
事發第二日, 姒容罰兩個徒弟跪在他們當初舞劍的院子, 說出燕辭秋最害怕聽到的一句話。
“戒鞭, 拿來。”
雨雪簌簌,地面結了一層冰。
姒容的戒鞭有靈力, 一鞭子下去人的五髒六腑都燒裂般疼痛,裴允一聲不吭挨完了。燕辭秋從前受罰難忍哭叫, 這回卻也硬生生地受着沒吭聲。
雪天分外寒冷, 二人卻感覺渾身被澆辣椒油似的,大汗淋漓。打完足力的五十鞭, 裴允栽倒在地,看向姒容的眼神只有愧疚。
桃山莊一下子躺了幾十個重傷的弟子,加上裴允和燕辭秋。
葉語棠跟來這裏,忙忙碌碌地照顧傷患。裴允想和姒容說話,每每睜眼看到的都是葉語棠,眼神一天比一天落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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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為師尊生氣,不想再見到自己,實則姒容着手清理暗樓買賣,調查楊兼德音符的來歷,忙得腳不沾地。
那日細雪飄飄,姒容從逍遙縣回到桃山莊,見蘇無涯正在茶廊為繆妙療傷,而自己的小徒像小狗一樣,就窩在旁邊看。
姒容問:“江玦還是沒有回信嗎?”
蘇無涯凝眉道:“不提也罷,逆徒。”
他平複着心緒,讓繆妙自己靜療。
燕辭秋縮在坐榻上,見了自家師尊跟見鬼似的,話都不敢跟她說一句。
姒容從袖中取出一瓶藥粉遞給燕辭秋:“新長皮肉會發癢,不許抓撓,用這個藥敷上能好些。”
燕辭秋迅速伸手接了:“多謝師尊,我會給師兄分一半的。”
“不必,為師給了他另外一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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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多一個字都憋不出來了。
蘇無涯看着多日前江玦讓素衣傳回的信,心中隐隐覺得不安,問姒容:“赤翎結界修複得如何?”
“已經恢複如初了,”姒容答了又問,“怎麽,可是深境有異常?”
蘇無涯說:“洛都宮變之後,玦兒向我詢問過金烏移位的應變之法。”
燕辭秋怕江玦被誤會,急忙解釋:“路平原要偷鎮國金烏,就是那個操控驺虞害人的魔修,趙王宮變的時候我也在,我們都知道這事。”
姒容道:“辭秋所言屬實。”
蘇無涯冷哼一聲,“那魔女一面之辭,你們竟也能信得過?”
燕辭秋猛地坐起來,扯得身上傷口劇痛,龇牙咧嘴道:“她是長生門遺孤!師尊看過她的長生印,千真萬确。魔宗一向喜歡抓小仙士去修魔,我們發現這些被迫走入魔道的修士,也是要留他們性命,送去神農島洗魔氣的。沈煙煙一路上解了兩次怨靈陣,救了阿妙師妹和西州蘇二娘的命,她人不壞,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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繆妙調完氣息,睜開了眼睛。
“沈煙煙出手傷人,是賀佑臨傷我在先。李挽君行事極端,那也是逍遙縣人不仁不義在先。師父,沈煙煙雖修魔道,卻不是惡人。”
“她救過你的命,此話怎講?”
繆妙便把震蒙山上的事說了,蘇無涯不悅道:“玦兒怎能獨留你一人在蛇林裏?”
眼見火要燒到師兄身上,繆妙忙說:“是我走太慢了,我,我總是拖師兄的後腿……幸好有煙煙在,不然我怕是已經被蛇纏死了。”
聽到這裏,蘇無涯的眉頭終于舒展了些,繆妙也暗松一口氣。
姒容單手輕拂,長生印微顯,二指間出現一枚鳳簫門賞金令符。
此令與鳳簫門網捕令不同,派向的是修界所有修士,包括散修。
“長生門已不存于世,但其名譽不能被一個走入歧途的人毀掉。沈煙煙,是時候去神農島淨魔了。”
姒容離去,燕辭秋和繆妙相視一眼,為沈煙煙和江玦捏了一把汗。
繆妙轉頭看師父,問道:“師父,若路平原真的竊走金烏,我們有辦法阻止妖邪出世嗎?”
蘇無涯伸出手掌,掌心浮現一本古籍,翻到最後幾頁遞給繆妙看。
“金烏移位,護境結界能支撐三個時辰,若在深境完全崩塌前找到替代的鎮國神器,或許能化險為夷。”
燕辭秋探腦袋過來,那古籍上的倉颉字看得他眼暈,努力盯了半晌,只能依稀辨認出烏、水、天、神石幾個字。
繆妙問:“天桑是為何意?”
蘇無涯又一揮手,在繆妙和燕辭秋面前幻現出神器的畫卷。
真水乃水伯天吳的魂珠,金烏為羲和之子殘存的神力,神石則是女娲補天遺落人間的最後一塊五色石,三者曾在不同時期現世。
“唯有天桑,”蘇無涯停頓一下說,“世人皆不知其為何物。”
燕辭秋不可思議道:“天桑自然就是天桑山,難不成我們要學愚公移山,把天桑山搬去深境嗎?”
蘇無涯指尖摩挲着扇骨,“古籍語焉不詳,一些倉颉字還有待破解。為師年少游歷時,曾在長生門天書閣讀過一本名為《神寶鑒》的書,其中圖畫描繪了日出扶桑,光照雲夢琴臺的畫面。如今的天桑山積雪皚皚,假如沒有靈源維持,山上便只有雪松生長。但在古時,那裏曾出産靈木,是聞名大荒的琴瑟之材。”
繆妙悟道:“也許天桑是一種古樹,或者是指失落的白帝琴。”
燕辭秋可惜道:“都怪魔宗一把火燒了長生門,天書閣收藏的古籍孤本一下全沒了。”
繆妙也嘆了一氣。
那年魔火烈烈,将長生門的古殿盡數摧毀,天書閣所藏珍書均葬身火海,仙劍雪君和白靈也從此下落不明。
繆妙想到這裏,發現沈煙煙從未提起雪君白靈,也沒修煉過長生訣,對她在魔宗的邊緣身份又篤信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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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蘇無涯那兒離開,姒容在檐下看了一會兒雪,才轉身往裴允和燕辭秋的院子走。
桃山莊很大,到處是連廊。姒容故意挑了較遠的地方住,如今要去找徒弟還破費腳程。
推門而入時,室內只有裴允一人。
裴允小心翼翼問:“師尊,是你嗎?”
姒容不應答,默默走到床邊。
裴允見到姒容的瞬間,眼睛立即亮了,很快卻又把笑容壓抑回去。
“師尊,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
裴允擡頭看一眼姒容,又虧心地低下頭,“師尊叮囑我,不能對魔女掉以輕心,是我大意。”
姒容不以為然,“是麽。”
裴允心裏在打鼓,姒容一針見血地說:“你不是疏忽大意,是知情不報。”
裴允知道自己瞞不住。他每日向師尊彙報行程和任務,其中最重要的是對沈煙煙的監視情況。這一路上,他早已發現江玦對沈煙煙不一般,可他再三猶豫之後,還是沒把這件事告訴師尊。
姒容說得對,他知情不報。
“弟子知罪。”
裴允忍着身上疼痛,下床跪在姒容面前。姒容冷臉甩出冰绫,他心上一冷,閉上眼睛。
處罰卻沒有如預料中降臨,冰绫溫柔地裹住他布滿傷痕的身子,将他帶回柔軟的床鋪上。
姒容臉色極差,裴允知道是被自己氣的。從前,裴允對姒容總是恭敬乖順,姒容若處罰徒弟,那定然是燕辭秋惹了禍。這回裴允也出格了,姒容比往常更氣悶。
“說罷,”姒容審他,“為何知情不報。”
裴允又猶豫了。
查探渺水上游那幾日,江玦偶爾會神游天外。裴允問他怎麽了,他反問裴允:“我身上是否有未除盡的魔符?”
裴允說沒有,“你可是身體不适?”
江玦搖頭,“我們盡早回去罷。”
思念切切時,裴允問過江玦,若有一日,愛上自己不該愛的人該怎麽辦。
江玦沉默片刻,淡然道:“愛無所謂該不該。世人愛聖人屬天經地義,理之當然,那是教化的結果。我不欲視聖人為愛人,也不欲教愛人作聖人。”
他沒有解答裴允“怎麽辦”的問題,也許彼時,他也不知該怎麽辦。但裴允清楚,江玦不肯被教化的那一面是九死不悔的任性。
姒容見裴允不答,狠心收緊了冰绫,裴允痛叫出聲。
“我知江玦凡心已動,”裴允滿頭大汗地解釋,“可我并不知道,他會跟沈煙煙一走了之。師尊,沈煙煙一路上幫過我們,以江玦的品性,即便對沈煙煙沒有男女之情也會護着她的。”
姒容松了冰绫,“李挽君罪不至死。此番慘劇,燕遙也有錯。”
裴允迅速坐起身,在床上運功自療,平複喘息。汗水順着他高挺的鼻梁骨落到鼻尖位置,他緊緊閉着眼睛,似乎真的很痛苦。
姒容後悔自己這麽嚴厲,又不好放下身段去安慰。她用冰绫擦去裴允臉上的汗,在裴允看不見時,心疼的表情才不加掩飾。然而下一瞬,裴允倏地睜開雙眼,往前一撲握住她的手腕,眼淚潸然而下。
姒容驀然一驚,眼神來不及收回。
裴允問:“師尊,燕長老有沒有為難你?”
因着他和燕辭秋的偏幫,鳳簫同門有死有傷,長老們為難姒容是必然的。也正是由于燕環在場,姒容打兩名徒弟的時候,每一鞭子都抽到深可見骨。
他擔憂姒容的處境,心焦更甚于身上疼痛。
“沒有,”姒容未急着掙脫裴允的手,“燕環不敢對我怎麽樣。”
聞言,裴允略微松了一口氣。
姒容塞給他一枚糖花酥,随口道:“吃點甜的,好好養傷。下次,別再給人抓到把柄。”
裴允“嗯”了一聲,眼見姒容要走,忙喚:“師尊!”
姒容擡眸看他,“何事?”
美目威嚴,眸中還有憂慮,只肖這麽一絲關切,就能讓裴允用勇氣留她。
裴允舍不得姒容走,卻想不出理由。面對姒容居高臨下的詢問,他心亂如麻,幹脆捂着胸口倒在床上,痛苦萬分似的說:“我傷口疼。”
……
姒容記得,她動手打的是後背,不是前胸。
葉語棠去捧了藥回來,在門口聽見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說熟悉,因為那分明就是裴允在說話。說陌生,因為裴允從來都是威武又沉着的模樣,不會像現下這般。
“師尊,我以後有事絕對不瞞你,任何時候,任何事。”
這般讨好和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