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壺中日月

第053章 壺中日月

清一大師失約了。

江玦幼時由清一從長安宮抱去雲水門, 往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清一都是江玦的醫師。後來江玦長大,心脈日漸穩定, 清一潇灑一揮手,便下山去雲游。江玦與清一之間有不言而明的聯系方式, 但這一次, 清一沒有如約前往青城山。

益州完全入冬,天冷下來, 江玦的靈力維持着結界內的溫暖。

李靈溪在竹下練劍, 雲水劍法一日一日地精進。等江玦回了家, 李靈溪就纏着他日夜颠倒地厮混。

又過半月, 清一還是沒有出現。

江玦在修界可謂是名聲掃地, 華陽縣也有了風言風語。

這日烏雲蓋野, 江玦回到竹院, 從乾坤袋裏抖出許多新奇物件。時興的胭脂、新進的綢緞、靈氣養的芍藥花、珍珠墜子、游記書籍……從前不理會的沿街叫賣,因為有了沈煙煙, 江玦開始駐足停留,最後鬼神神差地把東西都買回來。

每當天氣好時, 李靈溪和江玦雙劍并出, 或以笛聲相伴, 或喂招對練。

這天,竹林笛聲又起, 江玦取出了鮮少面世的仙琴,與李靈溪合奏沄水謠。

琴聲悠揚低沉, 笛聲清靈飛揚, 和鳴像鴻雁在雲上翺翔,時而高飛入雲, 時而俯沖踏湖。

曲終收音,李靈溪探身來問:“江玦,怎麽從不見你用琴禦靈?”

修界有名有姓的高人,或有些家底的仙門弟子,除了佩劍都會有另一樣法器,譬如姒容的冰绫,繆妙的雅柯,裴允和燕辭秋的弓箭。但李靈溪所見的江玦,除佩劍橫雲裂以外便只将靈符用到爐火純青。

江玦說:“此琴無名,因是姰女親制,天桑人叫它姰女琴。姰女琴主殺伐,不宜用來禦靈。”

說來奇妙,殺伐之器先奏迎親喜樂,如今又用來給沈煙煙伴奏。

江玦撥動琴弦,徐徐彈出沄水謠的後半段,把沈煙煙随口吹的殘篇斷章譜成完整的一首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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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愈來愈剛勁的曲音,小雪變幻也越來越快。李靈溪在風中旋身,本該後下腰遞出劍,卻突然折返向前,掃斷一大片箭竹。

琴聲停了,江玦微愣。

長生訣以詭谲多變為特點,沈煙煙雖沒練過此劍法,卻有深入骨髓的印記刻在她心中。适才那一劍,就是蘇無涯來了估計也擋不住。

“我學得怎麽樣?”

沈煙煙收了殺氣,眼巴巴地等着被誇。江玦竟酸了眼眶,把她擁入懷裏,伸手揉着她的頭發,許久才說:“明日開始,我就教你心法。”

李靈溪喜悅道:“真的嗎?”

江玦說:“真的。”

李靈溪擡臉去吻江玦,江玦深深回吻,兩個人收起琴和劍,跌跌撞撞地回寝屋。

白蘭釵丢在地上,劃開清醒與迷亂的天河。煙紫披帛纏着玄色發帶,露出被掩埋的半截白玉笛和仙緣結。

室外下起大雨,室內也讓潮水濡濕一片。江玦攥着李靈溪的手腕,話聲沙啞,綿綿地從背後傳來。

“我把素衣留在青城山了,”他吻了一吻身前人的耳垂,“她沒見着清一大師,見到幾個魔修。”

李靈溪伸手來勾江玦的手指:“我不要對着牆。”

江玦說:“路平原還在找你。”

李靈溪牛頭不對馬嘴地回:“別讓我一人在家,我害怕。”

江玦把她空着的那只手也攥回來相扣,密集親吻着她,不斷說“別怕”。

末了,他嘆息似的說:“沈煙煙,我愛你。”

沈煙煙還是在哭,江玦把她淚水吻去,很快又濕潤了。江玦不知該怎麽辦,停在那裏不動。她曲起腿來,沒有出聲,用口型緩緩描了兩個字。江玦的手頓時失去控制,深深掐進溫香軟玉中。

寅時三刻,雨小了,滴滴答答的雨珠落在檐下,絲絲涼意鑽進床帳。

李靈溪渾身燒熱,下巴抵着江玦胸膛,抖得比方才更甚。

恰好一個月過,骨灼發作了。

漫長的癡纏歇在此刻,江玦用汗濕的手掌貼上沈煙煙的背部,渡靈力過去。他能感覺到,掌下的身體有魔氣亂竄,像尖刀一樣割開沈煙煙的骨頭。

“江玦,”她在痛苦中呢喃,“天亮了嗎?”

江玦抛出一張照明符,“快了,馬上就天亮了。”

她咬着自己的下唇搖頭,“你騙我的,天黑着呢。”

江玦被自責和懊惱淹沒,他開始後悔,後悔複縣時沒有對清一大師說得更清楚些。

善木結界又支了起來,李靈溪聽到漓水謠的琴聲。她疼得糊塗,伸出濕透的手掌來虛抓空氣,啜泣道:“阿娘……”

江玦握緊她的手,問:“你說什麽?”

理智回攏了些,她說:“江二,我想吃蜜糖糍粑。”

捱到天亮時分,江玦狠心地從床上離開,把李靈溪一個人留在那裏。李靈溪感覺疼痛稍減,但就是爬不起來。她軟綿綿地錘着被褥,罵着江玦,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再醒來時,嗅覺比聽覺更靈敏。室內有清淡的芍藥花香,還有幹焦的蜜糖味。

李靈溪睜開眼睛,看見床帳外坐着的挺拔身影。蜜糖味從帳子的縫隙鑽進來,甜甜的,是李靈溪從前最不喜歡的味道。

“江玦。”

她輕聲一喚,床帳就掀開了。一只從骨節到肌理都完美的手,托着一盞白瓷,上盛長方金磚,澆暗紅糖漿,像宮廷內精心雕琢過的糕點。但其實只是,扶蘇鎮再尋常不過的糯米糕而已。

江玦拈起一塊糍粑,李靈溪低頭過去吃,咬到最後一口時,濕熱舌尖碰到江玦的手。江玦神色不亂地拈起第二塊,李靈溪故技重施,然後如願挨了一吻。

糖漿含混之下,江玦掐着她的下巴,吻得很兇。

“多吃些,”他有條不紊地喂上來第三塊糍粑,“吃完了,今夜才有力氣忍痛。”

李靈溪嘴裏都是蜜糖味,混着江玦身上的苦香氣,一時分不清這夜是苦還是甜,是快樂還是疼痛。

江玦消失了一個多月。

桃山莊恢複寧靜,只餘姒容師徒三人。姒容陪弟子養傷,兼調查逍遙縣德音符之事。

蘇無涯攜弟子回宗,繆妙半閉關養傷,喬山月和吳真面壁思過。

這天雪落簌簌,繆妙拖着病體去求蘇無涯減罰。扶光殿內,蘇無涯捏着一張信箋,氣得渾身發抖。

繆妙進去時,蘇無涯把拂塵丢了出來,險些砸到繆妙。

“師父?”

繆妙彎腰,在拂塵前看見一個被揉皺的紙團。她猶豫着撿了紙團,遞給師父。

蘇無涯說:“你打開來看。”

繆妙小心地展開紙團,熟悉的字跡進入她的視野。

陳情書。

劣徒江玦頓首。弟子愧對師恩,死不足以謝罪。然弟子仍有內情待訴,伏願師父垂聞。

只讀了兩行字,繆妙眼中就湧出淚水,拼命睜眼才能看清下文。

江玦把逍遙縣的來龍去脈重說了一遍,與繆妙所言相差無幾,只是多了幾句陳述沈煙煙救蘇二娘、王家莊衆女的話。再有李挽君一片赤忱心,當以公審論功過再行刑罰雲雲。

寫到最後,他也沒有說明自己為什麽對師父避而不見,只說“煙煙重傷未愈,弟子自作主張,以為其不宜受鳳簫審罪。嗣後,韶都若問責雲水,罪過俱在弟子一人。”

他字裏行間未說愛,可字裏行間又全都是愛。

江玦愛上了魔女。

蘇無涯一掌拍在玉案上,堅韌的白玉頓時裂成兩半。

繆妙撲通叩首,哽咽道:“師父息怒!”

蘇無涯仿佛被巨石擊中胸口,站在高高的玉階上,許久說不出話來。繆妙重傷仍跪着,他看着心疼,卻還是板着臉問:“此事你可提前知曉?”

繆妙說:“知曉。”

蘇無涯怒斥:“既然知曉,為何隐瞞不報?”

繆妙從小到大沒聽過這麽嚴厲的責罵,委屈極了。

“大師兄他,”繆妙跪起身回話,“他行事總有分寸……”

“他有什麽分寸?縱容魔女啓動怨靈陣,殺燕扶正愛徒賀佑臨,然後畏罪潛逃,這叫有分寸?若如你所說,逍遙縣一事他有苦衷,那麽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怎的連面對質證也不敢?鳳簫門有姒容坐鎮,功過如何,定不會冤枉了魔女去。這麽一逃,不論有罪無罪,他都無理可說!”

繆妙明白,師父這番話說明沈煙煙殺賀佑臨一事,原有脫罪可能。但江玦這一逃,讓他們變得無理可辯。

江玦說,因為煙煙重傷未愈,所以要等她身子好了,才去鳳簫門請罪。

但他真的會帶沈煙煙一起去嗎?

他舍得嗎?

沈煙煙入了仙門,肯定要去神農島淨魔。她曾說,她再也不想修魔道了,淨魔自然是兩全其美。怕只怕,沈煙煙并非真心。

且淨魔的過程疼痛無比,怕只怕,師兄他不舍得。

“師父,”繆妙又叩首,“再給師兄一點時間罷。”

蘇無涯沉吟半晌,“妙兒,你也相信魔女的品性,是不是?”

繆妙不敢說是。

蘇無涯走下玉階扶起她,“你說她曾救你于危難,是個良善之人。可是妙兒,魔修陰險狡詐,善謀奪人心。當日深境之外,她被路平原打傷,因此你們就輕易相信,她定是被魔宗迫害的長生門遺孤。然而,魔修內鬥是日日發生的事,除了迫害與被迫害,更有争權奪利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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繆妙後背一涼,蘇無涯繼續抽絲剝繭,“也許,她是路平原劫取金烏的同謀,一計不成,便換苦肉計。也許,她只是在與路平原的權鬥中暫時落敗了,不得不與仙道為伍。憑一個長生印就全然信任魔女,是一件極危險的事。”

繆妙再也說不出袒護江玦和沈煙煙的話,她腦海裏有兩股繩在拉拽,像要把她裂成兩半。

蘇無涯掌中變出一本厚重古書,交到繆妙手上。

“對師兄行為不端之事,你未盡上報責任。為師罰你禁足于攝提閣,研讀倉颉字,找出上古神器的下落,以防備深境陷落之險。”

此罰名為罰,其實也是給繆妙靜心養傷造了的條件。繆妙知道師父心軟了,順勢懇求他給師弟妹減罰。

“山月和阿真曾經求我教他們認倉颉字,師父不如讓他們來輔助我。”

蘇無涯拂袖轉身,“随你差遣。”

繆妙立馬從地上爬了起來,“多謝師父!”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小徒兒走出扶光殿不久,殿內又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他快步進殿,朗聲道:“莫玄長老,承影仙尊和清一大師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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