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槍手
第032章 槍手
松市偏南, 人們的個頭普遍偏矮一些。江小魚接近181,在人群中絕對算不上矮。可面前的女人比他還要高上大半個頭,體量也寬, 看着就很結實。
她看起來五十來歲,皮膚很黑, 腰間圍着一塊紅色的方格圍裙,棕褐色的眼睛看着很亮。
拉布拉多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 惹得江小魚低頭看了它一眼, “怎麽了?”
阿布搖搖頭,像是擔心江小魚,猶豫了一下又往前走了幾步擋在他身前, 盯着女人的樣子有些警惕。
“哎呀,是個機靈的好狗。”高大女人笑着說。她掏出鑰匙打開院門, 對着江小魚招招手, “進來吧。”
江小魚跟着她走進裏面,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很寬敞的院落,面積比他現在租的那間平房還要大上不少,就是太空曠了些, 連個用來遮風擋雨的棚子都沒有。院中有兩棟建築,主屋是個一百平不到的小平房,內部格局簡單,主卧加上衛生間和廚房剛好就三個房間, 但客廳出奇的寬敞明亮。主屋旁是個倉庫似的小屋,裏面擺着一個寬大的工作案臺,其餘都是直落地的大收納櫃。
整個房子看起來剛裝修完工不久的樣子, 屋內的家具陳設簡單樸素,都是一些不起眼的普通物件, 但主要家具齊全完全不需要再添置了,直接拎包就能入住的程度。
“怎麽樣?”女人将屋內的中央空調打開,又拿了一瓶水遞給江小魚。
江小魚連忙擋住說:“謝謝嬸嬸,我不渴。”
女人一臉慈愛卻不容拒絕地将水塞進江小魚手裏:“哎喲小嘴這麽甜,拿着拿着,不渴待會再喝。”
她的手掌寬大,掌心粗糙,毫不誇張地說身板有兩個江小魚壯,真的是一個如雌鷹般強壯的女人,而且性格十分爽朗大方,見江小魚接了水,扭頭又要給他拿吃的。
“嬸嬸我真的不吃。”江小魚沒接觸過這麽熱情的人,連連背身擋手跟個過年被長輩塞紅包的小孩一樣,俊臉紅了一片。
“啥不吃?拿着!”她不僅沒收斂反而‘變本加厲’地從圍裙兜裏抓了一把糖果出來就往江小魚手裏塞。
江小魚漲紅着臉實在拗不過她,剛想說話便被她機關槍一般的話語堵住了嘴,“你覺得這房子怎麽樣的呀?沒問題就租吧,兩年起租,嬸嬸看你長得讨喜,一月一付押金都不要你的呀。”
“2000?……”江小魚實在忍不住懷疑,覺得這和做慈善沒什麽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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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是不是覺得奇怪?”她蒲扇般大的手掌在身前的圍裙上擦了擦,“嬸嬸也不瞞你,之所以租這麽便宜是有原因的。”
江小魚抓着一手的糖果,聞言忙問:“您說。”
“嗯,這地呢是嬸嬸工作的主人家的,大戶人家講究風水,這地不能長時間閑置,但也不能用作盈利,所以就出了個兩千塊錢一月這麽個條件,差不多收支平衡,又有人養氣。”
她棕褐色的眼睛裏滿是誠懇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忽悠,江小魚還想懷疑但她一點時間不給,“之所以找到你呢,是因為我收到了app的後臺推薦,知道你是個警察,身上陽氣重,屬于優質承租人,所以才會再三聯系你,曉得伐?”
……江小魚吃的公家飯,很想說這是封建迷信,但他環視了下屋子,只覺這裏實在是合乎心意。他捏了捏手心裏的糖果,垂眸思索半晌随後說:“那讓我看下租房合同吧。”
“好嘞沒問題。”她笑得暢快,利落地從圍兜裏抽出一沓又一沓的紙張。
江小魚呆呆看着,很想扒開那個圍兜口袋看看裏面還能掏出些什麽。
“江警官你看看,沒問題的話簽完随時都能搬進來。”
“好的。”江小魚接過合同條款細細讀了,十分正規的租房合同,而且條款內容對于承租人而言非常友好,标注着可以随意改造庭院,只要不私自擴建範圍就好。
江小魚低頭看條款的時間裏,女人就這麽面帶慈母笑地看着他,覺得這小孩是挺乖的,不怪陳一曲那老公雞嘴上嫌棄但時不時地就會提起:“不知道那挑食的小邋遢怎麽樣了。”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爺喜歡。
“沒問題,那就直接簽嗎?”江小魚擡頭問。
“還有一點要說明一下,因為是特惠出租的,所以合同期內不管發生了什麽都不能轉讓哦。”不能讓小孩跑了。
這根本都不能算是要求,江小魚簡直覺得是自己撿了便宜。他不再猶豫地簽了名,簽完自己的這欄這才注意到了甲方那欄下龍飛鳳舞寫着的兩個字:亱蓮。
他愣了一下,“這好像不是你的名字吧?”
“對咧,這是我東家的名字,我叫柳青青,你可以喊我青嬸嬸。”她笑眯眯地說。
柳青青?這個名字太熟悉了,亱蓮家一樓的那個蜂蜜罐子門牌上刻的就是這個名字。
“那個,我認識亱蓮。”
柳青青佯裝驚訝:“這麽巧的嗎?你和東家是什麽關系呀?”
江小魚低着頭,語氣裏帶着些赧然,“我們是朋友。”
柳青青一副驚喜模樣,“那真是太好了的呀,正好這也下午了,幹脆晚上來我們家裏吃飯好不啦?”
她話裏桐城口音明顯,讓江小魚有一瞬間幻視自己的師父金戈,“謝謝邀請,但還是不打擾了。”
“哦,那好的啦。”柳青青也沒勉強他,把院子和屋子的鑰匙交給他後說:“那你什麽時候搬來告訴青嬸嬸一聲,青嬸嬸給你接風的呀。”
江小魚緊了緊拉布拉多的狗繩,好一會,他牽起嘴角露出一抹略顯腼腆的笑容,“謝謝青嬸嬸。”
他牽着拉布拉多走出院子,臨走了還被青嬸嬸追上來塞了一把糖果在手心裏。
不管怎麽說,住房這個當務之急被解決後,江小魚還是大大松了一口氣。他剝了個奶糖給阿布,自己也含着一顆,舌尖都是甜蜜蜜的。
“走吧,我們去看你的主人。”
一人一狗到醫院時日頭正高,拉布拉多喘着舌頭熱得不行。
“我去給你買瓶水。”江小魚拍拍它的腦袋,随後将它拴在小超市門前。
他沒想到會在一個貨架的拐角處遇見周旭的外婆。老人的神情比之前看起來要平和一些,她抱着袋洗衣粉,看見江小魚時整個人有着明顯地怔愣,不久後便眼眶泛起了紅。
“江警官。”她将東西丢在一旁,顫巍巍張着手踮起腳将江小魚的頭拉下來抱在肩膀處,嘴裏哽咽着說道:“謝謝你,謝謝你。”
江小魚低着頭,起先他的脖子還有些僵硬,可老人溫熱帶着厚繭的手掌掠過了他的後頸,在那裏打着顫拍着時,他突然就覺得鼻子有些酸澀,好像自己所做的事情有了稍許的意義。
他将腦袋搭在老人的肩頭,任由對方顫抖地擁抱着。一小會兒後,老人松開了手帶着點笑抹了下臉上的淚水,“江警官來這是做什麽?”
江小魚幫她拎着剛剛丢下的東西,“有個受害人在這裏住院,我來看看他。”
聽到是跟別的案情相關的事,周旭外婆便沒問太多,江小魚把拉布拉多牽好,略微低着頭看着老人問:“您呢?”
“周旭外公能動彈了。”老人的眼睛裏有了些光彩,“雖然還不能下床,但他恢複的很好,醫生說下周就能安排他進行手術。”
江小魚低聲問:“您一個人能照顧得了嗎?”他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說下去,良久後他才接着問:“需要我來幫忙嗎?”
周旭外婆搖搖頭,神色溫和:“不麻煩你了,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去做呢,而且這邊有志願者幫忙的。”
“志願者?”
“就是那個亱氏,下面有個慈善基金會,不僅給我們捐款還給我們提供法律援助,到現在都還有志願者過來幫我照顧周旭他外公呢。”
林蔭道上,有光斑落在地面形成了一個個不規則的圖案,很安靜的,随着風打着悠悠般閃爍。江小魚踩着它們,突然很想見一見亱蓮。
在住院處的另一邊他和周旭外婆告別,走進洛溪的病房時他看見一個穿着條紋襯衫的男人站在洛溪的床邊正在說着什麽。
洛溪蒼白到有些病态的臉上明顯帶着些疲憊,但他突然對着門口處很淺地笑了,輕聲開口喚了一聲:“阿布。”不需要用眼睛看,他好像聽見了自己的小狗來了。
江小魚松開牽引繩,阿布像個見到家長的孩子一樣嗚嗚叫着撲在床頭猛舔他的手指。
洛溪床邊那人看見江小魚時眼前一亮,連忙問:“洛溪,這位是?”
洛溪對着江小魚的方向露出絲歉意,随後扭頭對着男人說:“這位是負責蔣飛案子的江警官。”
條紋襯衫聽見這話神色有些不自然,“哦哦,原來是警察啊,哈哈哈,那洛溪你再考慮考慮,價格不滿意的話都可以再商量,我明天再來。”他說着便拎起一旁的公文包夾在胳膊下風風火火地走了。
江小魚略微蹙了下眉,走近了問:“那人和蔣飛是什麽關系?”
洛溪摸着拉布拉多的腦袋,輕輕嘆了口氣說:“他是蔣飛的接班人。”
“工作上的?”
“是的。”洛溪點頭,“蔣飛是萬氏寰宇的音樂經紀人,他死後便由趙鵬接手他的工作。”
他說着,唇邊泛起一絲淡淡的笑,“我猜江警官長得一定很好看,才會讓趙鵬見獵心喜想問你是誰。”
只可惜江小魚對此毫不在意,他眉頭微蹙,顯然在認真地思考着什麽,“那他來找你是為了什麽?應該不是為了蔣飛的事吧?”
“沒錯。”洛溪斂了笑時眉目間淡淡的愁意和倦意便愈發明顯,“我是個作曲人,無意托大,但或許也可以稱一聲作曲家。”
“你是蔣飛手下的藝人?”
洛溪搖頭,“我不是他的藝人,但——”他話沒說完,無神的眸子看了看江小魚的方向,對着他招了招手,“江警官,你靠近一點。”
江小魚有些莫名,但還是俯身湊了過去。洛溪的吐息裏帶着一股中藥的味道,呵在江小魚的耳邊有些熱有些癢,他聲音很輕:“蔣飛手下宣稱的創作型歌手,其實都是買的我的詞曲。包括現在最當紅的那一位,楊菓。”
江小魚抓了抓耳朵沒忍住擡身拉遠了距離,他明白了洛溪為什麽要湊近了才能說,這種事一般都有保密條款。
“你是他們的槍手。”
洛溪點點頭,又摸了摸阿布說:“但我和蔣飛的合作已經結束有一段時間了。”
江小魚看着對方有些不解地問:“你為什麽不直接當歌手呢?”他沒聽過楊菓的歌,但楊菓既然能憑着創作型歌手這個标簽火到現在這個程度,說明他的詞曲一定很出色。
“你的外形不差,又有天賦,為什麽選擇作槍手而不是直接出道當歌手呢?”
洛溪還沒回答,拉布拉多憤憤不平地汪了一聲:“因為主人被渣男騙了!”
有人在身邊,江小魚不可能回它的話,洛溪也開口了:“怪我識人不清被他蒙騙簽了合約,好在當時的合約只簽了一年,所以合約結束後我便提了分手。”
“蔣飛當時去你家是想挽回你?”
洛溪抿了抿單薄的嘴唇,“與其說是挽回我,不如說是想要我接着給他的藝人當槍手。但我不想再做了,便很幹脆地拒絕了他。當時他的情緒很激動,說……那個人馬上要出新的個專,如果這個時候我不幫忙的話他便會封殺我,讓所有的經紀公司都不收我的曲子。”
洛溪頓了一下,接着說:“他以為可以用萬氏寰宇的名頭壓我,讓我害怕,但說實話,我不想做的事就不會再做,哪怕以後賣不出曲子我也不想再和他牽扯在一塊。他看到我态度這麽堅決,不知道是一時情緒上頭還是什麽,舉着茶幾上的水果刀就沖了過來……”
“再後來就是我被捅傷,阿布出去尋求救援了。”
一下子說了這麽多的話,洛溪靠在枕頭上,呼吸微弱,像是一朵荼蘼的白山茶,脆弱得風一吹便會凋落。
江小魚說了聲抱歉,洛溪彎了彎眼睛說:“這又不是你的錯,你為什麽要道歉?”
兩人一時無話,只有拉布拉多在旁哼哼唧唧叫着主人。江小魚看它可憐兮兮的樣子,忍不住說:“阿布真的很愛你。”
洛溪笑得溫柔:“我也很愛阿布,最愛最愛了。”
拉布拉多跟聽得懂人話一樣,尾巴激動地直甩,把一旁的鐵質床頭櫃拍得啪啪直響。
到底是日頭晚了,江小魚摸了摸阿布的頭,對着洛溪說:“我先帶阿布回去了。”
“好的,麻煩你了,我問了醫生,大概下周我就可以出院了。”
“好。”
拉布拉多離開了主人看着情緒就很低落,江小魚小聲和它搭着話:“你和洛溪是怎麽認識的?”
說起主人,阿布的精神好了一些,甩着尾巴汪道:“主人撿到了狗。”
“撿到?”導盲犬不是應該待在培育機構裏嗎?怎麽會被撿到呢?
一人一狗在回去的路上聊了一路,江小魚這才知道原來阿布原先只是只很普通的狗,是被洛溪一點一點教導成導盲犬的。
“這還真是不簡單。”導盲犬的培育,可以說是一項極其艱巨和複雜的任務,整個銀杏國約有1700萬的視力障礙人群,可導盲犬僅僅只有四百來只,數量稀少可見一斑。
江小魚想起了自家院子裏的那群狗,心下一動。雖然它們的體型不大,但都很聰明,主要是自己可以和他們無障礙溝通,在教導這方面肯定要來得容易許多。如果能把它們都教育好的話,這對它們來說或許也是條不錯的出路……
他亂七八糟地想着,連門口那麽大個人都沒看到。
紅色的火星在黑暗中明滅,金戈吸了口煙,懶洋洋問:“沒忍住去醫院問案子了吧?”
“來吧,互通一下目前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