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
賈琮既然做了林如海的入室弟子,林如海少不了帶着他見見外面的世界。別的不說,這官場上的人情往來,這民間的疾苦民俗,賈琮都必須知道,知道百姓需要什麽,需要知道國家是什麽樣的基本國情,需要知道江南的格局,需要知道太上皇和當今皇帝對江南的争奪……
在林如海看來,賈琮今年才十三歲,今年又不是大比之年,對于現在的賈琮來說,備考秋闱尚在其次,真正要緊的,是熟悉各種官場的花樣兒。
所以,林如海就把賈琏賈琮兄弟兩個帶上,參加各種宴會去了。
林如海會讓賈琮這個十三歲的孩子出席的宴會,肯定是林如海本人經過一再推敲過的。可饒是如此,對于賈琏這個出身自京師繁華地的勳爵貴胄家的纨绔子弟來說,京師八大胡同裏的那些花魁也遠遠比不上林如海帶他們去的鹽商舉辦的宴會。
一場宴會下來,賈琏和賈琮兄弟兩個身邊就各多了一個帶着上萬兩銀子的陪嫁的揚州瘦馬。
賈琏這個人呢,說得不好聽一點,那就是色中餓鬼,說得好聽一點,在某些事情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更何況,他離了王熙鳳已經快半年了,這半年下來,又是林家又是張家,身邊也沒個女人,饞也饞死了,如今身邊來了這麽一個千嬌百媚的美嬌娘,哪裏還忍得住?當天回到揚州巡鹽禦史府就把人拖上了床。
第二天,就醒了,腦袋也清楚,一聲冷汗。
賈琏在屋裏轉了好幾圈,終于沒忍住,跑來隔壁院子找賈琮。
只見隔壁院子裏,賈琮正在窗下寫信,而那個瘦馬,一身粉色衣裙,正坐在廊下做針線,看見賈琏來了,連忙丢下針線,站起來給賈琏見禮。
賈琏一見這瘦馬就不自在。
顯然,這瘦馬還沒有被收用過。
裏面賈琮聽到聲音,也丢了紙筆,出來迎接哥哥。賈琏笑道:“我還以為三弟這會兒酒沒醒,不想三弟已經起來做功課了。”
賈琮笑道:“讓二哥記挂了。我今兒個也起得晚了,方才也不是在做功課,而是在寫信。”
“寫信?”
“對。給父親的,給母親的。這鹽商可真是知趣兒,美人難得,還奉上了價值過萬的財物。我記得家裏還欠着虧空,所以打算留下兩千兩銀子做零用,另外的八千兩銀子,我打算捎回家去。另外,我還給母親挑了一套頭面首飾,給姐姐挑了幾件零碎的玩意兒。也算是南來了一趟。”
這些銀錢和首飾,自然是鹽商們借着美人的陪嫁的名頭送給賈琮的。當然,賈琏剛剛收用的那個,也有這麽一筆“陪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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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琏一聽,更尴尬了,因為他之前根本就沒有想過這事兒:
“你,你真的把人留下了?”
“對。二哥可阿大莫笑阿二。雖然我昨兒個醉得不清,可二哥昨兒個屋裏的動靜也太大了。”
賈琏就更加尴尬了:“你,你不會跟你嫂子說吧?”
“我寫信回家,自然會如實地禀告父親母親,至于嫂子會不會知道。我可不保證。”
“好兄弟,你就幫幫我,把這一段給抹了去了吧。”
“為什麽?”
“你也知道你嫂子的性子,最是厲害不過的。若是我在外面收用了人,她非鬧翻了天不可!”
賈琮斜了賈琏一眼,這才邀請賈琏入座,那瘦馬立刻上了茶過來。
賈琮端起茗碗,抿了一口,這才笑眯眯地盯着賈琏的眼睛道:“二哥既然知道嫂子性子急,就這麽忍不得,直接把人收用喽?”
“這……”
賈琏笑得更尴尬了。
賈琮道:“說起來,打知道哥哥的母親還有我們大哥哥的事兒,我就琢磨上了。二哥,你說,怎麽就那麽巧呢。二哥你的外祖家前腳出了事兒,後腳我們的大哥哥就跟着出事兒,然後二哥您的母親就動的胎氣。緊接着祖父就沒了。您說,這是不是巧啊?”
這哪裏是巧,分明是有人在背後搞鬼。
別說是賈琏,就是那瘦馬也聽明白了,立刻低下了頭。
賈琏一聽,不是這瘦馬的事兒,立刻回過神來,道:“這事兒,我也請教了外祖父。外祖父就對我說,誰得利,誰就是下手之人。”
賈琮答道:“是啊,誰得利呢。”
誰住在了榮禧堂。
賈赦先後沒了兩任妻子,誰接手了賈家的管家大權。而接手了管家大權,又有什麽好處。
想到金陵那被整片整片賣掉的祭田,再想到榮國府日漸消耗的庫房,還有王夫人的仁慈的名頭,賈寶玉的金尊玉貴……
一樁樁,一件件,立刻扣在了賈琏的心頭。
只聽賈琮淡淡地道:“其實,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如果當初不是嫂子跟二哥你好,如果不是嫂子一顆心都在二哥身上,而二哥你又是個大事糊塗小事精明的,如果二哥跟大哥當初一樣聰明伶俐,那二哥會不會跟大哥一樣,早早地夭折了。”
賈琏一聽,唰地一聲,站了起來。
他只是大事糊塗,不等于他就是個蠢貨。他當然聽出了賈琮的意思。
賈琏道:“你,你是說……”
“我在想,父親當初不管二哥,是不是為了保住二哥的命。就跟我明明功課不錯,也必須藏拙一樣。”
賈琏緩緩地跌坐在椅子裏。良久,才聽他道:“你,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說,二哥糊塗。”賈琮放下了茗碗,正色道:“嫂子也許不夠聰明,但是對二哥的心卻是真的。二哥能夠平安長大,跟嫂子的确有不小的關系,這也是事實。可是二哥卻在傷嫂子的心。”
賈琏幹巴巴地道:“你,你也知道,你那個嫂子,最是掐尖要強……”
賈琮道:“我記得當初嫂子嫁給二哥的時候,陪嫁了四個丫頭。可是一個一個,都因為二哥給攆了出去。這事兒,不假吧?”
“可是,她身子不方便,也不能讓我吃素啊。”
賈琮道:“二哥,不是我說,咱家的事兒,我看了這些年都沒看明白。別的不說,就說嫂子和平兒兩個。誰家正房奶奶好端端地會傳出厲害的名聲的?一般人家,哪家不是奴才做黑臉,主子奶奶唱白臉,奴才給主子奶奶當腳墊子拿着自己給主子奶奶做名聲的?可是到了嫂子這裏,偏生是嫂子沖在前頭得罪人,平兒在後頭得好名聲!偏生嫂子自己燈下黑,哥哥也沒個表示。老實說,二哥,你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是想跟嫂子過一輩子的呢,還是想過幾年就散的。”
賈琏當時就懵了:“你,你說什麽?”
“我說,二哥你跟嫂子,真是什麽鍋配什麽蓋,哥哥不夠聰明,嫂子辦事兒還行,卻是個外頭精明內裏糊塗的,竟然由着自己的丫頭踩着自己得好名聲!二哥你也糊塗!……”
賈琏道:“三弟倒是心細。”
“因為你是我哥哥,你的妻子是我的嫂子。雖然嫂子對那環兒都比我好,可她終究是你的妻子,是我的嫂子。二哥,就是日後我長大了,分家了,你也是我的哥哥。你若是不好了,家裏亂糟糟的,我也未必能好。”
“想不到三弟跟寶玉一樣,竟然是惜香憐玉的性子。”
任何一個男人,發現自己的兄弟對自己的妻子竟然有這樣的好感,甚至還為了自己妻子打抱不平而數落自己,心裏總是不好受的。
賈琮道:“惜香憐玉?也許。跟寶玉一樣?不敢茍同。至少我還知道,不該招惹的人就應該保持距離。就跟我跟嫂子不熟,就跟我很少去老太太屋裏跟姐姐妹妹們混玩一樣。這個世道對女人總是不公平的,男人風|流了,那是理所應當,女人有一點點出格,唾沫星子就在門外等着了。如果是丫頭也就算了,可是跟嫂子、跟史大妹妹寶姑娘這種,更加應該保持距離。因為這個世道,壞了人家姑娘的名聲,就等于是壞了人家家族一族的姑娘的名聲差不多。這個代價太沉重,我背負不起,所以,我還跟她們保持距離。不過,嫂子對哥哥的心,我卻是極羨慕的。”
跟賈琏王熙鳳這樣,從小青梅竹馬,王熙鳳又是一顆心火辣辣地在賈琏身上,在這世上,真的非常非常少見。
畢竟,在這個時代,大多數女性在出嫁之前,就被仔仔細細地教導過,就是跟丈夫再好,這一顆心,也只能付出七分,自己要留三分。
一顆真心,永遠是最難得的。